432 回家的路
一行人走出四十七號航站樓出口，撲面而來的冷風頓時令衆人精神一振。
首都機場不僅擔負地月空間航班的起降，每天還要負責安排國內國外的萬餘架次航班，光是航站樓就建了七十多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找不到登機的航站樓一點也不奇怪。
高恆機靈靈打個冷戰，連聲催促：“老白，趕緊的，凍死我了！”今天是個大睛天，湛藍的空中幾有寥寥幾朵棉花糖般的白雲飄浮，可三月的首都溫度還有些低，最高平均氣溫不過十來度。
大家一直生活在太空的恆溫人造環境，誰也沒有意識到地球的季節問題，身上穿的衣服都不多，哪怕身處陽光之下，也讓人覺得一股股地冷風直往脖子裡鑽。
大人還能勉強忍得住，葉琪凍得小臉糾成一團，可憐巴巴地扯扯葉飛的袖子：“爸爸，我冷！”
葉飛心頭一疼，正想把兒子抱進懷裡用體溫溫暖孩子，只聽白羽鵬哈哈大笑，利索地脫下自己厚實的外衣披在葉琪身上用力裹緊：“怎麼樣，不冷了吧？”
還帶着體溫的外衣披在葉琪身上又肥又大直落腳踝，立即驅散了揮之不去的寒意。
“不冷了！”葉琪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轉，紅潤的小臉蛋上滿是驚喜。
“沒禮貌，還不趕緊謝謝爺爺！”高嵐寵溺地輕拍兒子的腦門兒，葉琪登時醒悟，脆生生地喊道：“謝謝爺爺！”
“哈哈！”只穿着一件襯衣的白羽鵬老懷大慰，臉上登時笑開了花。
“姓白的，你想凍死我們就接着站那兒笑！”高恆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都像帶上了專業歌手般的顫音。
他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帶上行李呢，幹嘛留給天軍免費託運？不就是花幾個錢麼？
“得得。我這就取車！”白羽鵬下意識地摸鑰匙，手摸到腰上纔想起來外套還穿在葉琪身上。衝葉琪擠擠眼睛，伸手從衣兜裡掏出腕錶模樣的東西戴在手腕上輕輕一按。
與航站樓隔着一條大街的停車場裡自動駛出一輛黑色的懸浮車，七扭八拐地避開一路上的阻礙，徑直開到白羽身前落地。
“我靠，你這車是飛騰？”高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這臺簡樸大方的懸浮車。要不是年紀大了心境穩重，沒準直接就撲上去了。
飛騰系列是兩年前才上市的一款新型懸浮車，以舒適性聞名於世，最大的特點就是安裝了成熟的車載無人駕駛系統，號稱解放駕駛員雙手的革命性創新。
人類早就發明了懸浮車，但直到機械文明出現之後。懸浮技術才趨於完善，特別是實現了人工重力之後，理論上人類已經具備了反重力引擎的製造能力，安裝了反重力引擎的戰艦能夠直接從地球表面飛入太空。
但是反重力引擎的承重力必須超過戰艦的重量，動輒十數公里的超級戰艦重量是個天文數字，如果以反重力引擎的方式升空，反重力引擎將佔據艦內四分之一以上的空間。
而且反重力引擎必須平衡安裝於全艦各處。而且升空時的出力必須平穩，任何一個支撐點出力不均，都有可能造成其它引擎過載燒燬。
最重要的是大型戰艦根本沒有登陸行星的必要！
戰艦上的空間可謂寸土寸金，怎麼能浪費大量的空間安置雞肋般的反重力引擎？
不過軍方看不上眼的技術卻在民間大放異彩，成爲車輛製造業的新寵。
“嘿嘿，你這傢伙人不在地球，倒還挺識貨。”白羽鵬炫耀般地露出兩排大板牙。
“行了行了，你們倆個有完沒完？想凍死我們幾個怎麼着？”陸蘭芝不滿地狠狠瞪了白羽鵬幾眼。
認識了幾十年。陸蘭芝一點面子也不用給白羽鵬留。
白羽鵬連忙道歉，再按一次遙控器，懸浮車對開的側門像迎接貴賓般自動打開，露出車內佈置成u形的沙發。
葉琪的眼睛瞅瞅懸浮車再看看白羽鵬手裡的遙控器，小臉蛋上現出一副羨慕的神色。
“嫂夫人請上車！”白羽鵬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陸蘭芝翻翻白眼兒，拉住寶貝外孫第一個鑽進車裡，坐下試了試沙發的彈性。挑剔地點點頭：“還不錯。”
白羽鵬暗暗苦笑，這麼好的車，居然只有“還不錯”這麼三個字的評價？怪不得孔老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根據考證，這句話中的“女”字其實是“汝”的通假字。意思是：“只有你這樣的人（指子貢）和小人是難以相處的了。相近了你會看不順眼，遠離了也會埋怨。”
而子則譯爲學生和弟子，原文的意思也可解譯爲：“只有你們幾個學生和小人一樣難以教養，教給你們淺近的知識就不謙遜，教給你們深遠的知識就埋怨。”
可惜後人斷章取義，這句話在兩千多年的時間裡被錯誤的理解，後來演變爲“男尊女卑”、“夫爲妻綱”的男權主義代言，不知道孔老夫子泉下有知會做何感想——老夫子被曲解的話實在太多，估計也不差這一句。
好在白羽鵬沒把這話說出口，否則招來陸蘭芝無情的嘲笑事小，把無知當成了個性，老臉還不全丟光了？
葉琪這兒摸摸那兒看看，喜歡得不得了。
他上遠望號的時候還小，飛船上又沒有懸浮車一類的東西，自然瞅什麼都新鮮。
葉飛無奈地抿抿嘴，與高嵐一起鑽進車裡坐下，留下兩個老頭子在外面研究車經。
陸蘭芝不滿地吆喝：“老高，你磨蹭什麼哪？不冷了是不是？”
高恆攤手苦笑：“得，咱倆也趕緊上車吧。”家有悍妻，實在是傷不起呀傷不起。
“那趕緊的。”白羽鵬從善如流，使勁搓了搓胳膊說，“我也覺得有點兒冷了。”
兩位老戰友相視一笑，一齊鑽進車裡，兩扇車門自動關閉，將寒氣和喧囂一起阻在車外。
葉琪好奇地趴在車窗上往外看。不明白怎麼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身上的寒氣被溫暖驅散，白羽鵬大聲說：“回家！”
話音剛落，車載智能系統用電子音特有的金屬質感聲音回答：“明確，線路計算中……線路計算完畢，引擎啓動，祝您旅途愉快。”說完，懸浮車微微一震。離開地面的同時開始向前滑行。
懸浮車即安靜又穩定，加速輕柔均勻，令人絲毫感覺不到正坐在一輛飛馳的車上，開始行進後，車廂正中的地板裂開一道縫隙，居然升起一個薄薄的金屬桌面！
“我靠。這樣也行？”震驚的高恆直接在女兒女婿面前爆了粗口。
一進車裡他就覺得奇怪，u弄的沙發將車內大半的空間佔滿了，連司機的位置都沒留下，不知道這車究竟怎麼開，沒想到根本不用人，怪不得廣告上敢說解放司機的雙手。
“這年頭有什麼不行的？”白羽鵬嘿嘿直笑，“其實這車什麼都不缺。遙控狀態下方向盤什麼的全藏起來了，駕駛位的沙發轉到正面，喜歡動手的可以自己開。”
“這車多少錢？”高恆兩眼放光心動無比，急切地問道。
“不貴，才二十幾萬。”
“啊？才二十幾萬？”高恆下巴差點砸穿了地板，心裡開始盤算是不是也買一輛，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深秋乾燥的草原上着了一把火。迅速蔓延開來，怎麼也熄不滅。
白羽鵬笑而不語，從沙發下的消毒櫃裡取出幾個杯子：“喝點兒什麼？先說清楚，沒有酒，只有飲料。”
“紅茶！”陸蘭芝搶到第一名。
“咖啡！”高嵐緊隨其後。
“可樂！”這是葉琪。
“不行，你不準喝可樂，只能喝果汁！”高嵐狠狠一瞪眼睛。葉琪頓時變成了漏氣的氣球。
“我隨便。”一直插不上話的葉飛說。
白羽鵬一一滿足大家的要求，給高恆倒上一杯他最喜歡的鐵觀音，一邊倒一邊說：“沒想到這車這麼便宜吧？你們不在家裡不知道，這幾年地球上的生活表面上沒什麼變化。可是實際上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科技的更新換代像開了外掛一樣快，就像這臺車一樣，早個三五年，誰敢想，誰又能想象得到？可是現在不光成了現實，只要家庭條件不太差，最普通的老百姓也買得起。”
高恆失落地長嘆：“看出來了，唉，早知道，不參加什麼遠征軍，老老實實留在地球上養老多好！誒我說老白，你還得幫我個忙，我家的房子賣了，你幫我參考參考，聯繫個房子。”
葉飛頓時尷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當初如果不是他堅持加入遠征軍，高氏一家也不會盡售資產住進移民船。現在倒好，搞得他都快沒臉見人了。
遠征軍撤消移民船編制，遠望號返回太陽系，艦上的軍屬不能再住下去。上艦的軍屬離開太陽系之前基本上都賣掉了地球上的房產，根本無處可去。
天軍拍拍腦袋就做出了截然相反的決定，總不能讓軍屬自己爲行政決策造成的損失買單不是？
好在軍方並不絕情，將視軍屬在艦上的財產情況予以合理的補償，供軍屬重新購置房產，需要安排工作的也由軍方出面落實。
“死老頭子，你說什麼呢！”陸蘭芝不滿地拍了高恆一巴掌，“葉飛呀，你別往心裡去，你爸他就一根腸子，根本沒有別的意思。”
葉飛苦笑：“媽，我知道，我就是覺得對不住你們。”
“嗨，瞎說！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陸蘭芝不滿地瞪了葉飛一眼。
當初她確實不大讚同葉飛和高嵐的婚事，但是經歷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多的風雨，葉飛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也看清楚了，雖說總是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回家，但葉飛才三十歲出頭就升到了上校，這麼年輕的上校軍官，簡直就是後勁爆棚的潛力股，沒準哪天就當上了將軍。
老頭子高恆當了一輩子兵。也就混了個上校軍銜退役，現在女婿纔多大？她還指着葉飛昇官，當個將軍的岳母呢。
葉飛緊緊握着高嵐的手遞給她一個歉意的眼神，高嵐微微一笑，這些年的苦累在心頭一閃而過，差點落下淚來。
“嘿嘿，行了行了。別提這些。”白羽鵬打斷了傷感的話題，“老高，房子什麼的急不得，你們先在我家住一陣子，反正家裡就我一個人，一直冷冷清清的。也添點人氣兒。”
“這還用說，你不吱聲我也得住你那兒去。”高恆一點也不客氣，憑他和白羽鵬的關係，也用不着客氣。
懸浮車花了五分鐘才駛離機場航站樓，拐上了號稱“亞洲第一橋”的首都機場立交橋，這座立交橋上下共有二十七層，橋上環套環路疊路。遍佈的支撐柱像一座水泥森林一般複雜，上橋下橋的道路四通八達，若是稍有不慎拐錯了匝道，說不定就得繞上百多公里才能回到正確的方向。
白羽鵬到了首都不少次，可是首都太大了，大到他連自己曾經去過的那些地方也記不大住，根本沒可能走明白迷宮般的“亞洲第一橋”。
不過飛騰系列懸浮車通過衛星定位系統與控制中心保持數據交換，設定好目的地方後。控制中心會將最適宜的交通方案發給懸浮車，並在懸浮車先進的過程中始終保持監控狀態，從而保證乘客的安全。
雖然這種衛星遙控的行車方式會暴露車主的位置及行程，但這年頭到處都是監控系統，個人終端還會實時記錄每個人的位置，控制中心記錄與否根本就無關痛癢。
而且所有的遙控過程都是在管理系統和交通管理部門的雙重監管之下，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干預遙控。只要不怕泄露行蹤，這種行車方式比駕駛員控制車輛更加安全，駕駛員也可以隨時隨地休息，讓懸浮車自己開往目的地。
白羽鵬搞不清回家的路。可是控制中心搞得清，懸浮車直接開上最正確的匝道繞上立交橋，之後徑直開上十七層，立交橋左右到處是林立的支撐柱，懸浮車足足轉了十幾分鍾才駛離立交橋的範圍，開上了快車道。
時速三百多公里的懸浮車幾乎快要飛起來，道路兩側的景色飛快後退，好在爲了節約土地，高速公路全程都是高架路面，只要不破護欄飛出路面，就不會有安全方面的問題。
呼嘯而過的懸浮車自動超車，將另一輛懸浮車遠遠拋在車後，葉飛好奇地問：“白叔，這個什麼遙控，就不怕撞車麼？”
“不會，你別看這車表面上不起眼兒，實際上車裡裝着前後兩個方向的障礙預警雷達和側向規避雷達，如果與前方或者後方的車輛距離太近，就會自動加速或者減速，防止出現意外。”說到這兒白羽鵬微笑聳聳肩，“這套系統死板得很，遇到紅燈死也不會闖，不過死板有死板的好處，出意外的機率也低得很，據我所知，飛騰系列兩年售出上百萬輛，至今還沒聽說過因爲遙控系統的問題出過車禍。”
“這麼好？”高恆買車的心更加地炙熱。
“嗨，就那麼回事吧。”白羽鵬平淡地說。
“你就裝吧。”高恆不滿地瞪了白羽鵬一眼。
葉飛不想參合老哥倆的戰爭，趕緊岔開話題：“白叔，我哥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你哥他好着呢。”提起白燁，白羽鵬程一臉地幸福。
“還在天軍”葉飛好奇地問道。
“還在天軍，你哥現在是守衛艦隊東南號空天母艦上的航空兵大隊長，管十二架j-447。”說到這裡，白羽鵬欣慰地看了看葉飛肩膀上的軍銜，“他那個中校可比你這個艦長差多了。”
他從小將白燁和葉飛養大，葉飛雖然一直叫他白叔，可兩個人的感情並不比親生父子差，看到葉飛事業有成，白羽鵬心裡無比安慰。
“你羨慕個球！”高恆呲牙咧嘴地瞪眼，“葉飛的軍銜，那是用命換來了，這些年，多少次差點把命丟了，要我說，這次回來乾脆轉業得了，省得哪天出個萬一，咱家高嵐當了寡婦……”
“姓高的，你吃屎了是不是？不會說話就把嘴閉嚴實點兒，誰出事，葉飛也不會出事！”陸蘭芝當時就不幹了，有這麼咒人的麼？
高嵐也不滿地瞪了高恆一眼。
都知道高恆脾氣直，可是腸子再直也不能什麼話都說啊！要不是他這個臭脾氣，哪能到了退休還只是個上校？
高恆自知失言，趕緊認錯，賠着小心說了一大堆好話才把妻女哄開了心。
白羽鵬並不是不知道遠征軍的危險，聽高恆提起這一茬，他隱約感覺到葉飛這次回來似乎有些不尋常，忍不住問葉飛：“你有什麼打算？”
從軍多年又當了那麼多年的警察，白羽鵬很清楚機密這兩個字怎麼寫，因此問得很婉轉。
葉飛將視線投向遠方的田野，在高嵐擔心的目光中輕聲回答：“除了當兵，我不知道還能幹什麼……等上面的消息吧，除非命令我轉業，不然……”他沒說不然怎麼樣，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車內頓時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