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面人捉槍躍馬,向楊勝飛疾馳而來。
也是個使槍的麼?楊勝飛冷笑一聲,手上槍花一抖,便往來人手腕刺去,他是要抓活的。
不料那蒙面人的武藝竟也不弱,出手速度更是快得出奇,與楊勝飛的鐵脊點鋼槍不同,他使得是一支蠟白杆子的軟槍。
只見他雙手往高裡一擡,手腕一壓,使了一招“鳳點頭”,不僅避過了楊勝飛的一刺,那壓彎了槍桿更是引着槍頭,自上而下反往楊勝飛的手腕上點了下去,宛如毒蛇一般。
“咦!?”楊勝飛心中驚奇,眼裡更是燃起了強烈的鬥志,來得好!
他手腕一壓,鐵槍槍頭登時往上一彈,重重擊打在蒙面人的槍桿上,槍桿被阻,那槍頭頓時彎不下去了,堪堪停在了楊勝飛手腕上方一寸處,便不甘的彈了回去。
兩馬相錯而過,僅一個回合,彼此都已摸了對方的底。那蒙面人槍術不弱,但比之楊勝飛卻仍然遜色一籌。
楊勝飛已經攔在了對方馬前,勝券在握,當下也不着急,冷聲喝問:“你是什麼人?何故窺探我軍?”
“我路過不可以啊?山林是你的麼?你走得難道我便走不得?”蒙面人口中狡辯,一雙眼珠子卻飄忽不定,正四處尋找着逃跑的破綻。
楊勝飛冷哼一聲,淡然道:“藏頭露尾的鼠輩!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言罷雙腿一夾馬腹,戰馬悲嘶一聲,再次衝了過去。
“匹夫蠻不講理!”蒙面人無奈之下也只得舉槍交鋒。
一時間,雙騎回旋,兩槍交錯,山林子裡彷彿憑空多了一銀一白兩朵大花。
十合過後,蒙面人滿頭大汗……二十合後,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三十合後,槍術散亂,敗像已露。
楊勝飛估摸着已將對方的本領看得八九不離十,再打下去已經沒什麼意義,於是大喝一聲“去”,鐵槍一挑,軟槍應聲飛起,落在了三丈開外。鐵槍順勢一擺,蒙面人慘叫一聲,整個人被抽下馬去,滾在地上哼哼哈哈,半天起身不得。
好容易坐起身來,但見一支銀燦燦的槍尖,已經抵在了咽喉的位置上,而楊勝飛則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楊勝飛一手持槍,一手去扯那蒙面人的面巾。
蒙面人頓時驚慌失措的想要閃躲,可剛一有動作,那槍尖便如影隨形地貼了上來,比之剛纔更近了一分,幾乎觸到了頸部的皮膚,那如有實質的冰冷殺機,嚇得他頓時不敢再動。
面巾落下,卻露出了一張瓷娃娃般地秀美小臉,只是此刻這張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憤怒、不甘、畏懼、羞怯等諸多神情,萬花筒一般,在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裡逐一閃過,變幻莫測。竟是一個極爲精緻的美貌少女。
只聽“啊!”的一聲驚叫,但不是女孩兒發出的。相反,卻是楊勝飛在看清了女孩兒樣貌之後,大驚失色,連手中珍若生命的鐵槍也不要了,隨手一拋,咣噹落地。
他口中驚呼一聲,整個人都撲了上來,兩隻大手緊緊按住女孩兒的雙肩,驚喜高呼道:“青兒!你是青兒!你還活着!?太好了!你還活着!!”說着就往懷裡摟,眼角更是落下了淚來。
這次輪到女孩驚叫了:“啊!~~你幹什麼?走開!!~~不要碰我!!”邊叫邊掙扎,對楊勝飛好一陣拳打腳踢。
楊勝飛像是癡傻了一般,不遮不擋,任由那女孩兒劈頭蓋臉的亂打,只是大叫:“青兒!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楊勝飛啊!我是你哥哥呀!”
女孩兒猶自慌亂,手下不停,嘴上急叫:“快放手!你認錯人啦!我不叫青兒!我也沒有哥哥!”
此言一出,楊勝飛頓時一愣,雙眼發直,口中喃喃道:“你不是青兒?……不是青兒……”
定睛一看,女孩兒雖然樣貌與妹妹極爲相似,可分明只有十四五歲,頓時手一鬆,失魂落魄般坐倒在地,“你不是青兒……十三年了,你不可能不長大……你……你果然不是青兒……青兒已經……死了……死……了……”
得而復失的大喜大悲徹底撕開了他的僞裝,壓抑多年的感情瞬間爆發了出來,讓這個貌似剛強但內心脆弱的男人掩面撲地,放聲嚎哭了起來。
面對眼前這個如瘋似顛的男人,女孩兒是真的怕了,趁着他嚎啕大哭的機會,往邊上挪了又挪,見他還是毫無反應,只是嚎哭不止。於是把心一橫,猛地彈地而起,飛身躍上戰馬就逃。
馬蹄聲響,楊勝飛頓時驚醒:這女子不是自己妹妹,但她卻是未知敵人的斥候啊!如何能放她逃走?
想及此處,急忙跳起,卻見對方已馳出了七八十步之遙,楊勝飛下意識地從馬鞍兜囊裡拔出了一支三尺長的投槍,憑藉這一手絕活,百步之內,他絕對有信心能將那對方釘死在馬上!
他舉起投槍,即將出手的一剎那,女孩兒正好回眸一望,驚駭絕望的表情,與他記憶中的妹妹是如此神似,兩人的倩影在這一瞬間竟然重疊在了一起,彷彿變成了同一個人似的,這讓他如何下得了手?
感性與理性在楊勝飛的心中激烈交鋒,他牙關緊咬,幾乎咬碎鋼牙,嗔目含淚,幾乎撕裂眼角,可心防的閘門一旦打開,那洶涌澎湃的感情彷彿洪水決堤一般,瞬間將他的理智摧垮吞沒。
楊勝飛悲吼一聲,手一鬆,投槍脫手而出,直直地插落在了地上。
急促地馬蹄聲漸行漸遠,一切歸於平靜……
※※※
青石灘,三面環樹,一側旁水。
斜斜地夕陽下,溪流涓涓、波光鱗鱗、泉水叮咚,如琴似箏。
近萬人的隊伍,擁擠在數百丈見方的灘塗上,好似一堆螞蟻正商量着如何過河。
在人羣的邊緣,已解下鐵甲,一身布衣的劉楓,正坐在一塊碩大的岩石之上,幾位核心人員則盤坐一旁,圍成一個不怎麼規則的圓圈。在圓圈的中央,擱着一支軟槍,另有一人垂首跪地,默默承受着衆人疑惑的眼光。
“你本已擒住了她?”
“是!”
“可你卻將她放走了?”
“是!”
“你可知道,這樣一來便會暴露我軍的位置,更會直接威脅到這過萬軍民的安危?”
“末將知罪!”
“你向來處事沉穩,這次卻如此不分輕重,我想知道這是爲什麼?”
“罪將無話可說!罪無可恕!請主公軍法處置!”
劉楓還未開口,暴躁的吳越戈衝了出來,一腳將楊勝飛蹬翻在地,大聲咆哮道:“你小子瘋啦!看那小娘皮長得俊俏,連軍令都不顧啦?”
吼完之後,他轉身咋咋呼呼地嚷道:“主公你說!這混小子該打多少軍棍?俺老吳親自來動手!保管打得他皮開肉綻!”
劉楓絲毫不理會他這番拙劣的表演,仰面躺倒在大石頭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曲臂枕頭,淡淡地問道:“軍師!玩忽職守,罔顧軍令,私自縱敵,至軍險境,不知該當何罪呀?”
李德祿站起身來,吞吞吐吐了半天,嘆息一聲說道:“論罪當斬!”
逐寇軍出了名的軍規如鐵,在座的都是帶慣兵的,深知軍法如山!沙場鏖戰,克敵制勝,全仗着號令嚴明。軍師的答案大夥心裡都有數,可乍聞此言,仍不免愁容滿面,心知此事恐難善了,全都替楊勝飛捏把汗。
吳越戈急了,生怕劉楓隨口來上一句“那就斬了吧”,豈不是完蛋?連忙開口勸道:“主公!……額……這個……那個……”可理由卻還沒有想好,急忙習慣性地給邊上的羅三叔猛使眼色。
羅三叔點了點頭,輕咳一聲,越衆而出,抱拳恭聲道:“主公!勝飛年輕氣盛,缺乏錘鍊,難免浮躁,這次雖是犯下大錯,但請主公看在他多年來忠心耿耿的份上,法外開恩,饒恕他這一次吧!”
劉楓聽了暗暗搖頭,羅三叔勇則勇已,可腦子確實不怎麼靈光,你這算是個什麼說法?你們不想殺楊勝飛,難道我想?眼下正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時候,便是個尋常小兵我都捨不得殺,更別說是個得力的戰將了。我比你們更着急,我還巴不得你們來勸住我呢。
可是!你勸得勸得有道理,得自圓其說,既保住了楊勝飛的小命,可又不損傷軍法的權威,非得這樣才行!
可你羅三給我個什麼理由呢?哦!年輕就能犯錯?忠心就好抗命?那還帶得什麼兵?八百鐵騎軍紀嚴明,那是無所謂的,可那八千民壯卻是新來乍到,絕不能一上來就給他們留個軍法不嚴,獎懲不明的壞印象!
劉楓毫不留情地搖頭道:“全軍也就你們幾個年紀大點,剩下的哪個不是年紀輕輕?又有誰不是忠心耿耿?難道今後有誰犯了錯,便要我個個法外開恩麼?那軍法何在?”
“額……這個……”羅三叔頓時噎住了,眼珠亂轉,眼色亂瞟,最終定格在了白無常孔雲身上。心中說道:黑無常霍彪跟吳越戈那是一路貨色,咱指望不上。可你白無常孔雲卻是一員智將!雖然咱們不是來自一路的,可畢竟十多年都一起熬下來了,怎麼說都有點感情啊,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吶!
羅三叔也算是本事大的,如此複雜的意思也不知怎麼的,僅僅通過一個眼神,竟然就能讓孔雲給看明白了。
孔雲只得無奈的走了出來,也是抱拳一禮,開口說道:“主公!楊隊正雖是抗命私縱了那女斥候,可那斥候卻也只看到了幾十名騎兵而已,斷斷想不到後面還有近萬之衆,應當不至於對大軍有所危害,請主公從寬發落!”
劉楓聽完撇了撇嘴,心道:你這智將之名也是白叫了!
這就好比現代法律法規,經常有這麼一句話:“幹啥幹啥造成嚴重後果的,予以什麼什麼處罰”,只這一條,便不知道放過了多少該罰之人!到底什麼後果纔是嚴重後果?由誰說了算?
現代我管不了,但在此時此地,便是我劉某人說了算!不行!
當下再次搖頭道:“軍法罰的是抗命之行,而非違令之果,若依你之說,今後有兵士來行刺我劉楓,只要我不死不傷,那便罰不得了麼?”
“額……那個……”孔雲頓時語塞,一張白臉生生漲成了紅臉。
劉楓心中愈發焦躁,一羣笨蛋!連想個理由都難成這樣!難道還要我來提醒麼?
衆人心裡更是大急,李行雲提前探路去了,李德祿自己剛剛說過“論罪當斬”,現在竟是不好開口,可能開口的幾個又都被主公一言而絕了,至於剩下的,那更是開不開口都一個樣兒。
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楊勝飛被斬首麼?
眼看着衆人理屈詞窮,想勸的和想被勸的都發急了,正僵持不下之時,卻見又有一人越衆而出。
衆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