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哥，你說呢？”
剛毅哈哈一笑：“哈哈，琪妹，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學法律，要打官司，找我。什麼民法、刑法，我弄得清、這個嘛，我是擀麪棒吹火——一竅不通。“
“唉，你們那，和我一樣，半罐水！“兆琪深深嘆一口氣，頗感失望，”我呀，不讀數學系了，我去讀物理系，一定把這個東西搞個明明白白。“
剛毅馬上表示反對：“琪妹，物理是最難的學科，只有男娃娃才能讀下來、女娃娃根本讀不下來。還是不讀爲妙，省得越讀越難，讀不下來。”
“我不信。什麼女娃娃不讀物理系。居里夫人不是女的，人家照樣學物理，照樣拿諾貝爾獎。”兆琪不行這份邪，固執而定說道。
戲散場了。衆親友都走了。只有劉紹才一家留下來，天太晚，趕不回成都了。孩子們鬧騰一天，都累了，乖乖睡覺去了。只剩鴻飛、劉氏、劉紹才和玉容坐在後花園涼亭里納涼。劉紹纔不經意問道：“鴻飛，今天這十桌席、外帶清戲班子，一共用去多少大洋？”
鴻飛轉頭問劉氏：“夫人，這事是你和羅大籌劃經手的，知道嗎？”
劉氏笑笑，說道：“具體用多少錢，我也不清楚。想來羅大還沒休息吧，叫來問問就知曉了。”劉氏叫丫環請羅大來。
此時羅大已過花甲，精神還好，只是發福了。他捧着賬本一一報來：“十桌滿漢全席共用去五百大洋。《正興園》的五位廚師一百大洋。招待用水果糖點三十大洋，雜用開支二十大洋，總共十桌六百五十大洋。請戲班子用去一百大洋，總共花了七百五十大洋。原來老爺和夫人打算用一千塊的。因爲有些原料是自家庫存的，故而省下許多。”
鴻飛聽了十分滿意，笑道：“麼叔。這回你辦得好。那些姨太太、姐姐姐夫都說好，夠體面。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老爺賞你雙餉，回去休息吧，好好睡個好覺。”
“謝謝老爺。”羅大告辭下去了。
鴻飛這是問道：“三姐，姐夫，你們還滿意吧？”
玉蓉頗有些得意：“當然滿意。鴻飛呀，今天這場面才真正是羅家的陣仗，體面熱鬧。自從父過世之後羅家再沒有今天這樣熱鬧過。小弟，今天你給羅家掙足了面子。”
鴻飛和劉氏都裂開嘴笑了。這幾句話正是他們想聽的。他們就是希望人們心中羅家依然是廣漢的首富大家。
劉紹才似乎不以爲然，說道：“鴻飛、妹妹，我說幾句，你們可能不愛聽。”
“大哥，你我兩家是至親，有話儘管說，不怕啥子嘛！”劉氏笑道。
“好吧，那我就說兩句不中聽的。”劉紹才似乎是鬥起膽子才說的，“羅家家大業大，廣漢人都曉得。究竟有多大家業我劉紹纔不想曉得，但是我想說一句：興業猶如針挑土，敗家更比浪淘沙。你們爲了琪兒考上川大就如此大把大把花銀子，實在不值呀。這七百五十塊大洋，說多，不多，你姐教三年書，未必掙得到這麼多。我當縣知事時每月才二百。你們手一鬆就撒出去了，不心疼？”
“相公，妹妹和妹夫只是想借琪兒上大學這個事由，讓世人都知道羅家如老父在世時一樣，人丁興旺，家也厚實。請兄弟姐妹相聚一堂，敘敘家常，有啥不對嗎？人生在世，何必把錢看的那麼重。”玉蓉反駁道。
劉紹才卻是阻擋不住的，繼續說道：“玉蓉。你先莫插嘴，讓我講完話嘛。”
玉蓉只能閉嘴，看他如何說下去。
劉紹才繼續說下去：“妹妹，鴻飛，羅家是吃不窮，穿不窮，可是一點算計不到，就要受窮喲。我想羅家有一千多擔田，一年能收一千多擔租，之後一千多擔至多賣一千塊。你們的酒廠油坊等等作坊，全加進去，一年淨收入也有一千多大洋。還有你們在成都開的綢緞莊、布店，每年也能收入一千大洋。全年收入有三千多大洋。可是你家有二、三十口人吃飯，沒有一、二千大洋怕是開銷不下。琪兒上大學、鶴兒上中學，一年也得一千大洋。恐怕你們是收支勉強平衡。若果如今天這樣大手大腳花錢，是撐不下去的。用不了幾年老底就要吃空的。”
鴻飛和劉氏互相看看，連連點頭。劉紹纔講得不錯，大止相符。雖然王氏生前個鴻飛留下筆私房錢，卻是萬萬不敢動用。
“哥說的句句在理，往後我們一定節省，決不再亂花錢了。”劉氏說道。
劉紹才滿意地笑了。頓了一刻鐘，繼續講道：“其實，你們決不該只守着這點家業過日子。現在世道亂，卻是發財的大好時機。今天的成都正是掙錢的地方，例如做百貨生意，賣洋人布匹、五金器材、還有洋紙菸（現在稱香菸）。啊喲，那個洋紙菸可是賺錢的大生意，本小利大。尤其是批發整躉。前些日子我去鹽市口轉了轉，若是年初投下一百大洋，到年底至少賺三百大洋。我想若是在成都辦這麼一個紙菸批發市場，不出三五年肯定發大財！”
羅鴻飛對生意一竅不通，劉氏也是同一水平。經劉紹才這麼一吹噓，耳朵熱，心頭活，鴻飛問道：“哥，你說說，辦這個商場，究竟要多少錢？”
劉紹才仰頭掐着指頭，唸唸有詞算了一陣子，說道：“不多於兩三萬吧。花千把塊租房子，餘下的錢先進貨，由小做大，幾年就成了。”
鴻飛看看劉氏，問道：“太太，你說呢？”
劉氏經常看家中賬目，知道做生意畢竟有虧有贏，想了一下：“哥，做生意這種事情，我和鴻飛都不在行。咱們合夥幹，請一個行家裡手替咱們經營打理。你我只負責查賬結算，這樣才保險。”
“對，妹妹此言極是，我也這麼想過。好，你我各出一半，請個行家裡手來經營，我們監督賬目。這樣好，就這麼辦！”劉紹才立刻贊成。
玉蓉一直很納悶，丈夫在家中從沒有談過此事，今晚咋會一下子冒出這麼個主意，讓她十分不解，問道：“相公，這個主意在家裡你咋從來沒和我商量過呢？”
“哎喲，夫人，你整天在學校是忙東忙西。我一個人閒着沒事，成天只有在街上逛逛市場各處問問，和你講你肯聽嗎。今晚講出來和妹妹、妹夫一起商量，還有錯嗎？”劉紹纔到底做了多年縣知事，說話滴水不漏，把玉蓉抵到牆角上，連翻身的餘地都沒有。
玉蓉只能“蟬兒遇秋風——啞了”。
劉氏對玉蓉說：“大姐，你我兩家都是一家人。哥辦事，我們還是放心的，你也別多心。這生意，我們做定了。”
於是羅家和劉家各出一萬大洋，在東大街靠鹽市口附近租了五間鋪面，請了個懂行人做經理。當時成都不行叫掌櫃，改稱經理。開了一家新新百貨商場，專賣洋布洋貨，兼做洋紙菸批發生意。十月一開張，生意火爆的令人意外。忙得夥計們連吃飯時間都沒得。頭一月下來，清倉結賬，淨賺四千多塊，把劉紹才和劉氏夫婦高興得不知道東西南北天高地厚了。
看着賬桌上對着一疊疊白花花的大洋，劉紹才用力拍拍賬本大聲講：“妹妹，照這樣下去，一年下來，肯定能賺四、五萬大洋，咱們可發財了！”
趙天盛賄賂他的錢，他偷偷吞下了。趙天盛在昭化的事情也再不過問了。三年後，上司說他對上司不敬，革去他的知事之職。他回成都之後，心灰意冷，沒再求人做官。今天他首戰告捷，實實在在賺下了錢，他能不高興？
劉氏笑得更是合不攏嘴，她根本不能想象，剛開張一個月，就相當於自家一年的田租。他提議道：“哥，既然生意如此紅火，我們不如把賺的錢還投進去，本大利更多。你說呢？”
“好的，妹妹你是有膽有識。王經理，這個月你們太辛苦啦，我和劉老闆給你們發雙餉。只要大家加油幹，年底咱們還有賞。”劉紹才當了多年知事，當然知道如何籠絡下屬。
商店的經理姓王，四十多歲，精旺強幹，爲人忠厚老實，原來在一家小百貨當掌櫃，是劉紹纔出高薪把他挖過來的。劉紹才平日裡對他敬若上賓。
“謝謝二位老闆！”王經理連忙道謝。
兆琪上了川大當然開心，報到時，她就要求換專業。
“啥子（四川方言：什麼）？你要換專業，從數學系到物理系？不行，這個不行。”教務處管學籍的是個老學究，戴一付膏藥貼子似的近視眼鏡，不住地晃腦袋。
“爲啥不行？我就要去讀物理系！”兆琪根本不看他，轉臉向窗外，“我數學考九十八，物理考九十九，成績不夠好嗎？”
“不，你成績最好，但是，一個女娃娃讀數學系就算天才，你們二百人的數學系，只有三個女娃娃。可是物理系只有一百五十人，一個穿裙子的都沒有。女娃娃讀不了物理，太難了。老學究還是不同意，拿不到畢業證，可別哭鼻子喲。”
正巧教務長劉教授從外面進來，他是留學德國的物理學博士。
“教務長，這位小姐要求從數學系轉到物理系。你看咋辦？”老學究把兆琪成績單遞給他。
劉教授看看成績單，問道：“爲啥子要學物理呀？”
“我想學居里夫人，爲中國拿個諾貝爾獎回來！”初生牛犢不怕虎，兆琪揹着雙手，昂着頭答道。
“有志氣，有志氣，老學究，這個丫頭數理化成績都在九十八分以上，給她調到物理系，我要親自調教一個小居里夫人！”劉教授大聲說道。
“謝謝教務長！”兆琪高高興興地出了教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