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春暖花開，此時距離我被帶回臺北已經整整四個月了。
這四個月的時間裡，我每天做的最多事情就是接受審訊和傳話。沒完沒了的問題，沒完沒了的接見……我的回答都是五個字，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我是真的不記得。我的記憶停留在搬家之前，之後的事情，不過都是我腦海裡零星的碎片。
比如，現在。
“這個是王根生，”閆樹海拿着資料給我看：“他是你們小區的保安，殺了人，棄屍在你的房間裡……你和郭子晉，你們幫着我們警察查出了兇手。只不過王根生沒有認罪伏法，他從你的窗戶跳了下去。”
我搖搖頭，這樣的話我都數不清自己說幾次了：“閆樹海，你不要問我了，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你再看看這個，”閆樹海並不甘心，他繼續拿犯罪現場的照片給我：“這個是黑龍山趙家宅子的殺人案……這可是你和郭子晉接的第一個案子啊！黑龍山的地質分析資料，是你和郭子晉一起冒死拿出來的啊！”
看我沒有反應，閆樹海急得拉囧囧眉警察過來。閆樹海沒控制好力道，囧囧眉警察整個撲在了桌子上：“他是周泉，以前在黑龍山分局！他救過你和郭子晉的命，你也救過他的命。你和周泉一起去過市五院的地道，市五院的……成書瑤，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我無奈的點頭：“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閆樹海松開周泉，他煩躁的撓撓腦袋：“成書瑤，要是想不起來，過兩天開庭你要怎麼辦？你對我說不記得，我信你。但是你對法官說你不記得了，他肯定以爲你是在撒謊啊！”
看着閆樹海和周泉焦急的樣子，我心裡過意不去：“謝謝你們……對不起。”
“該說謝謝的是我，成書瑤，沒有你的話，估計我早就死了。”周泉一笑，他的眉毛看着更囧了：“我相信你不會殺人，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證明……郭子晉不在了，我不會讓你在監獄裡把孩子生下來的。”
哦，對了，郭子晉不在了，我已經懷孕了……這兩點，我也經常忘記。
警察派人去調查過了，黑龍山的地顫是炸藥所致，兩次都是。第一次的爆破是聞人航做的，那麼第二次估計也是他。雖然警察沒有絕對的理由證明，但是他們卻有絕對的理由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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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黑龍山山腳下的村民都死了，耳聾的宋奶奶、寡婦桂枝、耳根子軟的李文學還有臺大的阿伊。至於是誰殺的他們，則一點線索都沒有。有可能是聞人航做的，也同樣有可能是陸澤楷的人做的。
至於爲什麼殺村民，同樣沒有人知道。
郭子晉和聞人航被活埋的山洞，警察派了人去找了。黑龍山的地質被炸藥震的鬆裂，所以是不能用機器去挖掘的。人力開採肯定要費些時間，大概用了半個月，地道才初步清理乾淨。
正如陸菲所說，最中心的洞頂位置已經被炸塌。在碩大的地下迷宮裡想找到郭子晉和聞人航，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地下的積水多，郭子晉和聞人航被衝到哪裡都不一定……閆樹海的意思是，郭子晉即便沒被石塊砸死，他也肯定被巨大的衝力震成重傷了。
四個月沒找到，郭子晉活着的機會微乎其微。
因爲黑龍山非法爆破和沒有查出兇手的屠村命案，整個警察局都承受着巨大的壓力。百姓倍感不安，全臺灣到處都是遊行和示威的人羣。迫於給公衆答案的警察忙的焦頭爛額，一個腦袋兩個大。
閆樹海很擔心，在違反紀律的情況下，他偷着告訴我：“成書瑤，你被抓到的位置很敏感……不行，你適當撒謊吧！不然的話，你很容易被政府拿來當替罪羊。”
要是能好好活着，誰又想去死呢？可是撒謊，我是做不到的。現在的情況如此，我什麼都決定不了。除了等待，我沒有別的辦法。
閆樹海重重的嘆了口氣，他揮手對周泉說：“帶着成書瑤下去吧！”
我的案子比較特殊，所以待遇也比較特殊。加上我又是個孕婦，怕我有閃失，警察局的人特意將我關在了單間裡……這不是特殊優待，這簡直是特殊折磨。頂受着巨大的壓力，天天又沒人跟我說話，我簡直要，鬱悶致死。
用混吃等死形容我，太貼切。我什麼都不記得，反而覺得安心。有飯萬事足，我現在是一人吃飽兩人不餓。
可能是因爲即將上庭的緣故，我的伙食特別的好。四菜一湯，偶爾還有水果。我想不明白爲啥我的伙食是國宴標準的，索性乾脆也不想。吃過晚飯，我早早上牀躺下。即便睡不着，也當閉目養神了。
我的身體一直都不好，聽閆樹海說，是因爲聞人航在我的胸口位置安放了一種夾子。後來又受了某種材質的影響，夾子發生變化差點害的我送命。查出我懷孕，閆樹海都擔心我貧血厲害的身體活不過2個月。
閆樹海想讓我保命，但是他又不想傷害到郭子晉的孩子。畢竟郭子晉死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是郭子晉唯一的血脈……前提是，我肚子的孩子要是郭子晉的。
孩子是誰的，我不知道，閆樹海更不知道。郭子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想做個親子鑑定都沒辦法。
而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郭子晉的局長爸媽，也一夜之間統統不見了。
對於肚子裡的孩子，我真的很難有任何的感情。我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只是憑空大了肚子。而如果孩子是聞人航的，那麼我更是接受不了。
可讓我沒想到的，在我萌生拿掉孩子的念頭沒多久，我肚子裡的孩子竟然救了我一命。
就像我剛纔說的，我貧血非常非常厲害。被抓到警局後，我經常會出現眩暈咳血便血嘔血的情況……可在肚子漸漸顯懷後，諸如此類的症狀竟然消失了。
閆樹海不敢怠慢，他冒着被降職的危險，帶着我去最好的醫院檢查了一遍身體。醫生得出的診斷，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我肚子裡的孩子，竟然通過臍帶倒輸血給我。
“一定是郭子晉在天有靈啊！”閆樹海當場激動的流淚：“成書瑤，這一定是郭子晉的孩子。”
我也希望，是郭子晉的孩子……也是自此，我纔有了當母親該有的自覺。
不到午夜，警察之中突然出現了不小的騷動。我並不好奇，所以也沒多加關心。可意外的是，騷動的警察開了門竟然直奔我而來。
閆樹海是喜憂參半，他臉上一夜之間冒出了不少的細紋：“成書瑤，你可以走了……陸菲來自首了。”
“陸菲？”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陸菲來自首了？”
“是的，”閆樹海爲我高興爲陸菲惋惜：“陸菲供認不諱，她承認是她殺了白鹿……鄒珊珊也來自首了，她說是因爲嫉妒你，所以她才故意栽贓陷害你的。”
我奇怪的問閆樹海：“你不是跟我說過，陸菲曾經和白鹿在一起過嗎？你還說，陸菲脖子上帶着的項鍊耳環是白鹿的……既然這樣，陸菲爲什麼要殺白鹿？”
“我也不知道，”閆樹海撓了撓額頭：“陸菲有大樓的視頻記錄，記錄上顯示你在白鹿被害的時間出門去了。同時陸菲還有血衣和指紋證明……成書瑤，你不用擔心了，你清白了。”
被折磨了四個月，竟然如此輕易地證明了清白……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高興：“我能見見陸菲嗎？”
“可以，但是今天不行了。”閆樹海拿出車鑰匙：“你跟我把手續辦了，我送你出去。這兩天你先住我家，先不要回郭子晉那裡了。讓我太太照顧你，正好她在家沒有事情做。”
我對閆樹海表示感謝，老實的跟着他回家。
閆樹海的太太年紀跟我差不多大，她笑起來嘴角有酒窩，很是好看。因爲我身體虛弱，閆樹海特意囑咐太太對我多加照顧。把我送到家後，閆樹海就急着去警察局了。臨走之前他不忘囑咐我：“成書瑤，就拿這裡當你自己家……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去見陸菲。”
我點頭稱謝，閆樹海急匆匆離開了。
“你是郭子晉的女朋友？”閆樹海的太太對我很友善：“樹海一直都很感謝郭子晉，郭子晉幫了他不少的忙……郭子晉跟你說過吧？”
我茫然無措的搖頭：“不，我並不知道。”
閆樹海的太太很善解人意，看我的氣色不是很好，她便沒有繼續和我聊太多，爲我準備了乾淨的牀鋪，她安頓我先睡了。
四個月來，我是第一次睡在警局外面。擡頭沒有看到鐵欄杆，我很是不習慣。
迷迷糊糊中，到了天亮。吃過早飯之後，加班了一夜的閆樹海也回來了。閆樹海的情緒很糟糕，他一邊喝着豆漿一邊跟我說：“成書瑤，你不用去看陸菲了……陸菲今天早上，在警察局自殺了。”
我拿着油條，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吃進去。略微沉吟，我問他：“爲什麼？”
“陸菲臨死之前，她指證了陸澤楷。”閆樹海轉着豆漿杯，說：“從陸菲臨死前的遺囑看，很多事兒都是陸澤楷背後操控的。黑龍山的事兒，市五院的事兒甚至還有貓哭耗子的死。”
閆樹海的太太不理解：“樹海，既然有人指證了，你幹嘛還不高興呢？案子不等於破了嗎？”
“知道了，也沒有用。”閆樹海苦笑道：“只是一份死人的指證，能說明什麼呢？抓陸澤楷，要的是確鑿的證據。”
相比較陸澤楷是否被抓，我更關心其他：“你能，帶我去見見陸菲嗎？”
“可以，”閆樹海放下杯子：“等你吃完早飯的吧！”
早飯我被灌了兩大杯豆漿，閆樹海這才肯帶着我去看陸菲的屍體。擔心我吐出來，閆樹海路上一直在做我的思想工作……可我們到了警局才發現，閆樹海的思想工作都白做了。
有人先我們一步，將陸菲的屍體轉移走了。
“送我去郭子晉家吧！”我心裡空落落的：“我和郭子晉的家。”
閆樹海對我的選擇表示理解：“好，郭子晉臨走之前……他把鑰匙交給了我。”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郭子晉，他肯定沒有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他跟我一樣，在用力的活着……我把我的想法說給閆樹海聽，閆樹海笑着對我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閆樹海這麼說，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郭子晉已經死了，我的感覺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前面怎麼這麼多人？”我奇怪的指着樓下：“那裡，是我和郭子晉的家嗎？”
閆樹海把車停下，他謹慎的摸了摸腰間別着的配槍：“是的，那裡是你和郭子晉的家。”
“但是樓下怎麼會這麼多人？”長時間的審訊過後，我已經不習慣面對人羣：“是社區有什麼活動嗎？我看他們的肩膀上都帶着喪布，是有什麼人死了嗎？”
閆樹海也同樣想不通，正當我們納悶的時候，人羣中突然舉起了一張巨大的黑白照片……是郭子晉的。
在看到郭子晉照片的瞬間，我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眼淚模糊了視線，腦海中的想法卻越漸清明。從官方給出的確定郭子晉死亡時間算，已經過去整整一百天了。
這些人，是來祭奠郭子晉的。
“爲什麼……”我拉住祭奠隊伍裡的人，啞聲問他：“爲什麼你們要祭奠郭子晉？”
郭子晉是個偵探，他破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案子……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這是人們會自發祭奠他的理由。
果然，被我拉住的青年很驚訝：“大姐，你不看新聞的嗎？郭子晉先生臨死前將陸澤楷和多個企業家簽訂的保密合同曝光出來了！因爲郭子晉先生曝光出來的合同，很多的貪污問題腐敗問題都能得到治理……剛纔陸澤楷被警察抓了起來呢！黑龍山也被封住了，總統府剛纔發出的聲明，黑龍山永遠不允許開掘和採挖……還有醫藥的問題，藥品競標會也被取消了。”
閆樹海聽了青年的話，他喜出望外的去打電話到辦公室覈實。青年覺得很好奇：“大姐，你是剛回到臺灣嗎？偵探郭子晉你竟然不知道？他是個好偵探，是臺灣人民的英雄。”
在我模糊的記憶裡，郭子晉似乎並不喜歡被人稱作英雄……我望了一眼祭奠遊行的最前面的英俊照片，面無表情的擦掉臉上的眼淚：“不，我不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