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誘導

然而沉默並沒有被輕易打破。

這間教室裡的絕大多數學生,可以算作兩起命案的親身經歷者,他們知曉其中很多細節,剛纔的“推理遊戲”其實對他們並沒有太大的幫助,只是對他們本已脆弱的神經進行的進一步打壓。吳影楓想,在一天之內失去兩名同班同學,並且是以如此詭異的形式,每個人應該都在思索究竟是怎麼回事,同時,警察們也在偵察。但到現在已經將近兩整年了,這兩件命案還是沒有解決,憑我們40幾個高中生,評價兩年前的回憶、剛剛經歷的“遊戲”,以及“聲音”提供的情報,怎麼可能……不,等一下,一不小心落入了思考的慣性陷阱中。這個案子,可能已經被偵破了也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廣播喇叭中爆發出毫無徵兆的大笑,嚇了大家一跳。“精彩,精彩!不愧是班裡數一數二的聰明人!我本來不想幹涉這個自由環節的,但你們都不說話,我實在忍不住來插句嘴,已經有人想到這個案子可能已經破了哦!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

蔓延在同學中的沉默還是沒有打破,大家面面相覷。吳影楓感到臉上發熱。剛剛,自己還被眼前的同學們站在道德高地上狠狠地譴責了一番,雖然被“聲音”解了圍,但經營多時的形象怕已是崩壞……在如此極端的情況下,保持合羣,隱身於大多數之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然的話,這羣尚未成熟的年輕人無論做出什麼極端的事都不稀奇。在已經被暴露出部分真面目的情況下,還要主動和大家說話吸引注意力嗎?一言不慎,遭到滅頂之災也不一定啊……

不,不對。

吳影楓的身份是非常特殊的。他是轉校生,與這兩起命案可以說是毫無關聯。可以說他是這間教室裡最接近清白的存在。即便是在他能想到的最壞情況裡,全班同學都是共犯者,他在一羣殺人犯之間,作爲混在狼羣中唯一的羔羊,沉默也絕對不是得救的辦法。與其在沉默中滅亡,還不如在這裡順從“聲音”的意志。

“好吧。我說說我的想法。”吳影楓保持着冷靜的聲音,開了口,“首先我爲兩位同學的去世表示遺憾,雖然我是剛剛纔知道他們的,但通過剛纔的經歷……我也很痛苦。我想,在這裡想辦法找出真相,應該是比什麼都好的慰藉吧。”吳影楓正視着全班同學的目光,繼續說道:“大家可能都在想,已經快兩年沒有解決的懸案,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被解決?其實,我想,可能這件事已經被解決了也不一定。”

“可能因爲大家始終處在事件的中心,所以沒有察覺到。但作爲轉校生,我首先最詫異的就是,這麼詭異的兩件命案,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流出來,不單單校外的人不知道,我轉學過來1年,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想先問一下大家,這種消息封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大家是受到了學校怎樣的壓力?學生家長那邊呢?”

李大開接過話茬:“學校方面確實是把這件事壓下來了。不管是本班還是外班,每個老師都做了我們和我們的父母很多的工作。陳老師的頭髮就是這段時間白的……其實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對我們也越有好處。大家把這件事默默埋在心裡,好好學習,偵察的事情由警方來做,這樣就好了。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學校的評價也會受影響,對以後……”

“這些事情我也能理解,”吳影楓打斷了他,“關鍵還是劉豔菲同學和關一凡同學的家長吧。”

“啊,這些我們就不是太……”

“好吧。我還想問一下,大家在被封口的同時,對案情偵察的進展,有人瞭解麼?”

同學們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胖子’,你應該是比較可能得知偵察進展的人吧,你有聽你爸爸提過麼?或者有託人打聽過麼?”

“我爲什麼要打聽這些?!”錢德康一下咆哮出來,但可能是想到自己畢竟曾經對劉豔菲做過虧心事,語氣又馬上軟了下來:“我……我躲還來不及,怎麼會去打聽?我當時已經怕得要死了,我、我……”

“嗯,我知道了。也就是說,即便兩件命案已經被偵破了,同學們也很有可能不會知道。畢竟事情已經被壓了下來,沒有媒體、社會的壓力,即便警方偵察出了結果,也可能不告訴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甚至是老師,校方,都不知道也很有可能。”

“不會吧……怎麼能……”趙銘銘明顯激動了起來。

“不,吳影楓說的是很有可能的,”許久沒有開口的馬駿驍說話了,“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雖然這是很詭異的命案,乍一想似乎毫無頭緒,但警方所能獲得的情報是我們學生的不知道多少倍。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現在也是偵察的……一部分……嗎?”顫抖的嗓音從趙銘銘口中流出。

馬駿驍點了點頭。

廣播喇叭沒有任何反應。

劉曉川說:“不可能吧,你們瘋了嗎?警察就會讀心術嗎?警察會威脅炸掉我們的頭嗎?警察會監禁我們嗎?”

錢德康不屑地說:“是呀,還用偵察幹嘛?他會讀心術的話不是一早就知道犯人是誰了?”

“如果是隻知道誰是如何犯案的卻沒有證據呢?”朱麗穎難得地加入了討論,“畢竟已經過了這麼久,想找證據是不是很難呀?所以……用這種辦法,讓犯人自己露出馬腳?”

“沒錯,”吳影楓繼續說,“這也是一種可能。不過我要補充的是,現在的偵察工作不一定是警察在做的。”

沉默又一次突然襲來。但這次吳影楓馬上繼續說道:“大家應該也一直在想了,廣播喇叭裡的那位‘老師’,究竟是何方神聖?他會讀心,可以把我們封鎖在教室裡,還能炸掉教室裡的東西,甚至能夠做出那麼逼真的推理遊戲,還能讓你們以那種方式附身在我身上。我們就像被幽靈戲耍的無知人類,或者被外星人圍觀的地球標本,又或者被上級生物玩弄的實驗體那樣,就算知道被戲耍的事實,也不知道戲耍自己的究竟是誰。”

“然而,相信大家都有這種感覺吧。從把我們關在這裡開始,到‘真心話遊戲’,再到‘推理遊戲’,前面的一切都像是在鋪墊,我們的這位‘老師’,似乎從一開始就執着於兩年前的兩起命案。說實話,我覺得‘他’就是奔着解決那天下午的離奇事件而來的。否則,我們8班的同學們,集體經歷了兩次正常人一生都不可能經歷到的體驗,這也太邪門了點。”

“老師,”趙銘銘突然接過了話茬,“你真的是來幫我們破案的嗎?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吧?!兇手就在我們之中對不對?!不然我們也不會繼續被關在這裡了對不對?!”

李大開見趙銘銘的情緒有點不對,連忙說:“銘銘,冷靜點,‘老師’的讀心能力到底是怎麼樣誰也不知道,這都是猜測……”

和趙銘銘要好的女生也小聲地勸她冷靜點,吳影楓鬆了口氣,萬幸,大家還都保持着足夠的冷靜和剋制,自己的立場也變得好了一些。就在現在趁熱打鐵吧:

“不管怎麼說吧,我們在協助別人辦案也好,我們被誰玩弄着也好,還是我們由於某種目的被利用了也好,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儘量解決那一天的謎團了。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想問一個問題。剛剛,嗯……應該是剛剛吧,‘老師’說要搞推理遊戲之後,教室裡突然冒出了煙霧。我當時站在教室靠近中間,我覺得煙霧好像是從教室兩邊過來的。這件事,有沒有同學知道是怎麼回事?”

沉默,搖頭。

“好吧。那麼有沒有人看到我在想辦法跑出教室時跌倒時的樣子?”

依然是沉默和搖頭。

吳影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聲音”一直通過看不見的“牆”將我們圍困,通過廣播喇叭和我們交流,通過謎一般的爆破對我們施壓,又通過“偵探遊戲”將兩年前的命案呈現在我們眼前。這一切行爲,讓我們一直以爲聲音是凌駕於我們之上的,通過某種手段監視着我們的某種人或物,在潛意識裡就將“聲音”和同學們區別了開來。

可是抓住自己的那隻手是怎麼回事?

是有同學在關鍵時刻挺身相救了?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還有人有餘裕來救自己?吳影楓已經不記得那隻手作用在他脖頸上具體的觸感是怎樣了,甚至連那是一隻大手還是小手都無從分辨。但吳影楓能夠清晰地記得的,是那隻手的力量,很足,而且很穩。能夠以單手一下抓住一個正在倒地的,身高179公分,體重65公斤的男人的肩膀,然後穩穩地撐住,這是一個在視線惡劣的環境下吸進致暈氣體的高中生能夠做到的事麼?就算真的是某個同學出手相救了,爲什麼在剛纔不告訴他?

或者是“聲音”本尊現身了?在我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出手相救?這其實是一個很有風險的行爲啊,萬一有學生沒有暈利索,目擊到了他……“聲音”有讀心能力,他是確認了其他人都暈了纔出來救我?但我自己也可能不小心目擊到他啊,難道讀心術連什麼時候會失去意識都能精確到這麼誇張?如果看不見的“牆”可以隨時被製作出來的話,那隻要在我跌倒的時候造出一面牆將我與講桌隔開就好了。我的跌倒,不管怎麼想都是一個意外。會不會是這個意外讓“聲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現身救人?又或者“牆”並不是隨時可以被造出來的,現身是唯一救人的辦法?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聲音”在濃霧瀰漫的環境中,巧妙地隱藏了自己。在我摔倒的時候,他確認了其他人已經失去了意識,所以出手救我也沒有什麼風險。那他是如何隱藏自己的呢?即便是視野很差,想要保證絕對安全的話,難道是隱身技術?又或者……

教室裡除了我以外的41人裡,其中就有“聲音”或者“聲音”的同夥。

吳影楓在快速的思考中,感覺自己正慢慢接近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