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壓持續飆低,陌南秧難以掩蓋自己心底的震撼。
父親怎麼會突然找過來?明明……明明自妹妹陌南柯死後。生父生母。已經整整三年不曾與她聯繫。
有那麼一瞬間,陌南秧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被陌老爺子的怒吼給打破了:“我再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在外面瘋到死?”
陌老爺子聲如洪雷,說話的時候,不住的用柺杖砸着地面,可見真的很生氣。
三年不見。第一次見面,竟是興師問罪。
要說陌南秧的心裡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知道。這一切都怪她自己,怨不得別人。
她穩了穩心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漫步走到陌老爺子跟前。
“爸爸。您先坐下來……”她知道父親身體不好,不宜動怒,本想安撫好父親的情緒。然後再慢慢跟父親解釋,自己和陸明翰。是真的緣盡了。
可是還沒說完,就聽到陌老爺子怒氣沖天的責罵聲:“你還有臉叫我爸爸!”
陌老爺子柺杖言罷,舉起柺杖就要朝陌南秧打過下來。要不是陌夫人和陸明翰的助理一直在旁邊攔着。那一棍子,絕對會毫不留情的落到陌南秧的身上。
“你這個……你這個孽子!你非要氣死我,才甘心是不是?”陌老爺子喘着粗氣,佈滿皺紋的手,顫顫巍巍的指着陌南秧,上氣不接下氣的罵她道:“我本以爲,有了三年前的那場教訓,你會收斂點,可是呢,這才過了多久,你又在外面惹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你要我們陌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一聲聲歇斯底里的怒喊,猶如一把刀,生生的刺進了陌南秧的心裡。
原來,不只是陸明翰,在所有人的眼裡,她都是一個恬不知恥的賤人,害死自己的親妹妹還不夠,時隔三年後,還不知悔改,沾花捻草……
眼淚不知不覺的順着眼角落下,陌南秧顫抖了雙手。
“你現在,立馬給我回去!不許在離開家門半步!”陌老爺子拉起陌南秧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屋子外拽。
也許,自己本就不該再掙扎了吧?早在三年前,她就該陪着她妹妹一起死去,免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礙了他們的眼!
陌南秧如同一隻秋風裡任意飄曳的枯葉,就這麼被陌老爺子直接掂了起來,拽到了門口。
就在陌老爺子要把陌南秧拽出去的時候,她道另一隻手,被秦慕澤給拉住了。
門口修長挺拔的男子,一把將陌南秧拉到了自己的懷裡,單手攔住她道腰,對着已經走到門外的陌老爺子優雅一笑:“來都來了,伯父起碼坐下來喝口茶,再走嘛。”
他的聲音裡,摻雜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而他的笑容裡,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邪氣。
陌老爺子知道對方來者不善,本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糾纏,可對方死死的鉗着自己女兒的腰,他一拉,竟是拉不動。
陌老爺子的臉色暗淡了下來:“秦先生,這是我們陌家的家事,請您不要多管閒事!”
這話說得就相當的不客氣了,即是家事,那他這個外人,自然沒有插手的權利。
秦慕澤伸出細長的指,溫柔的將陌南秧眼角的淚花一一擦拭,然後將她往懷裡抱了抱,低笑道:“伯父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陌家的家事,卻是發生在晚輩的家裡,既然是發生在晚輩的家裡,晚輩又怎麼能叫多管閒事呢?”
陌老爺子對秦慕澤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印象,見對方死纏着不放,一時之間大動肝火,怒道:“秦家小子,我不管你是誰,今天,我先把話給你撂這裡——陌南秧是我的女兒,是陸家的兒媳!不是你隨隨便便,就能動的!”
對於陌老爺子強硬的態度,秦慕澤毫不動怒,他依舊保持着自己的風度翩翩,沉穩冷靜。
他扶着陌南秧進了房間,伺候她坐下,甚至悠然的給她倒杯熱水,讓她捧到手裡,這才站起身來,看向陌老爺子。
“您的女兒……”秦慕澤冷笑了一聲,搖着頭,一步一步,動作緩慢卻相當有氣勢的走道陌老爺子的跟前,不甘示弱的與陌老爺子對視。
“那麼請問一下,陌老爺子,您女兒一個月前胸口被刺了一刀,在手術室裡搶救了整整三個小時,您知道嗎?”他看似彬彬有禮的發問,可在卑謙的詞句之中,每一詞,每一句,都夾槍帶棍。
“她住院了一個多月的院,敢問伯父探望過她哪怕一次嗎?”男人的聲音清潤,尾音兀自冰冷成霜,將陌南秧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心,生生凍結。
那滿世界充滿蒼白的一個月,除了秦慕澤和林語珊,沒有人來看望她。
她生命垂憂,可父母一無所知。
“整整三年來,您的好女婿在外面幹了些什麼,您該不會真的一無所知吧?”秦慕澤的聲音裡,帶着誇張的震驚,這誇張的震驚,其實是對陌老爺子無情的嘲諷。
陌老爺子被秦慕澤頂頂半句話都說不出口,卻還在強詞奪理的爲陸明翰狡辯着:“那些……那些……那些不過是傳言!明翰是斷然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看來,陸明翰的花邊新聞,即便是早已“不理江湖事”的陌老爺子,也是有所耳聞的。
秦慕澤狹長的眼尾,染上了幾絲冷意。
他毫不客氣的開口道:“你能相信你女婿的花邊新聞都是流言蜚語,卻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兒,是無辜的。”
他總是這樣的一針見血,讓別人無力反駁。
陌老爺子顫抖了雙手,整個人彷彿站不穩一般,向後退了好幾步。
片刻後,這位已經年過近百的老人,突然老淚縱|橫:“你以爲我願意相信,我的女兒,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嗎?”
他渾身顫抖着,渾濁的雙眼,滿是絕望的看着屋裡坐着的陌南秧,一瞬間,彷彿蒼老了許多:“可是,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這個不孝女……這個不孝女!”
陌南秧坐在屋子裡,手裡握着一杯熱水,熱水緩緩升起的水蒸氣,將她整張臉都打的模糊不清,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她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水杯,好想要將這被子,看出一個洞來一樣。
她聽到了自己父親歇斯底里的咆哮,也聽到了母親強忍着的嗚咽聲,可是她不敢回頭,也不敢去看自己父母,她害怕面對他們痛苦的面容。
其實,陌南秧並不怪自己的父母,她知道,他們心底一定比她更痛苦。
真相就那麼赤|裸裸的擺在他們的眼前,讓他們不信也得信,小女兒冰冷的屍體,大女兒搞得滿城風雨的醜聞……若不是當年傷他們二老太深,父親何至於早早退休,帶着母親躲到了鳳園,從此不再過問天下事?
秦慕澤冷眼瞥了一眼臥室裡的陌南秧,恰好看到她眼底那廝無法用語言所描述的悲涼,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該收場了……男人的眸色加深,突然擋到了門前,將陌老爺子和陌夫人生生擋在了外面。
“陌老爺子,你是南秧的父親,這點毋庸置疑,可是,南秧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經有權力做出自己的選擇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片刻後,補充道:“若是南秧想走,我自是不會阻撓,可是若是她不想走,誰也別想強行把她帶走!”
最後幾句話,語氣加重,竟有幾分讓人難以抗拒的味道。
陌老爺子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秦慕澤卻絲毫不給他任何機會:“陌老爺子,天色很晚了,晚輩就不送了。”
說完,正欲關門,突然想是想到了些什麼一樣,又回過頭來,道:“對了,陌老爺子,下次您鑰匙再想來拜訪晚輩,請提前給晚輩打個招呼,晚輩一定設宴盛情款待,就別再這樣搞突襲了,今天幸虧南秧攔着,不然我這一報警,私闖民宅,擱到美國,解決起來,那可就麻煩了。”
這句話,威脅的意味,相當明顯。
言罷,秦慕澤關上了門,不再給門外的人任何還嘴的餘地。
屋裡,陌南秧依舊安安靜靜的坐着,她就那麼抱着一杯水,一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眼淚。
秦慕澤曾經聽人說過,傷心絕望到極致後,你是哭不出來的。
他嘆了口氣,坐到了陌南秧的旁邊,伸手將陌南秧攔進了懷裡,親吻着她略顯空洞的眸子,和冰冷的面頰,柔聲道:“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他抱着她,不住的親吻着她的額頭和眼角,一直重複着這四個字——“沒關係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說。
我親愛的陌南秧,請你一定要相信,再黑暗,再陰霾的日子,終有過去的一天,再自責,再自厭的感情,總有消失的一天,當你終於習慣了這些黑暗和骯髒,也就不會再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以及即將到來的,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