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天空,有些陰霾。模糊的片狀陰雲,如同玻璃上沾了水的紙糊,有些黏膩的附着在城市的上空。
平時人煙寥落的法院門外,今天卻聚集了衆多人氣,除了圍觀的普通市民之外,更是引來了各大媒體報紙電視臺的爭相守候。
此時,本市年度最大法律新聞——軍政界泰斗陳安國二公子陳錦天涉嫌故意殺人案,今日終身裁決。這一新聞,足以引起全市的關注甚至震動。人們倒是要看看,這高官犯法,到底是不是能和庶民同罪,還是說,那一臉俊逸的軍政貴公子,果然是被人誣陷。其中真相,對於這看熱鬧的外人來說,又如何能夠得知。各種猜想,也不過是猜想罷了。
從早上九點半到下午五點,歷經近十個小時的裁審後,隨着法庭大門一聲輕響打開,這場前後歷時不過一個月的年度最轟動事件,終於有了一個結果,一個令人震驚的結果。
罪名成立來了——權勢滔天的陳安國的兒子的殺人罪名,最後竟是成立了。雖然這個結果也在猜測結論之中,但人們怎樣也沒想到,權勢,最終還是沒能敵得過國法。
但,罪名雖然成立,宣判的刑期卻只有十年,而且是緩刑兩年執行。這在殺人罪行一類的處罰中,算是極輕的了。
法庭大門打開的一瞬間,聽審的人從內陸續涌出,臉上難掩震驚與困惑神態。但這不是門外圍觀的人關注的事情,門開的一瞬間,守候在門外多時的記者們迅速衝向前去,將人潮中被保安保護在中間的陳國安團團圍住。
“陳司令員,您有想到最終審判結果會是這樣嗎?”
“陳司令,在您即將圓滿退休的關鍵時刻,您的二公子因殺人罪背叛監禁,勢必也會影響到您的榮譽。您對此有何看法?”
“陳司令,聽說最後有一位神秘人士出庭作證,並將印有二公子指紋的兇器帶上庭來指證。請問是真的嗎?”
保安團團護住陳安國,記者被隔在人牆之外,陳安國面色鐵青,嘴角緊抿着,一言不發。他的幾個助理伸手擋住鏡頭,沉着臉對衆記者的提問只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一片嘈雜的人聲和閃光燈下,沒有人留意到,人牆之外,從庭內最後走出的
那個帶着寬大帽檐的女人。她轉過身,最後看向庭內,那裡,陳醉正被收押。
她還是這樣做了。明明思緒混亂不堪,心裡卻是那樣平靜,彷彿一件大事做完,便再無可盼。愛,恨,都已泯滅。
轉身,離開。一如昨日,兇狠的決絕,劃傷了整個人生。
天依舊陰沉,團團的陰雲,或許,正醞釀着一場狂風暴雨。
三天之後,被收押一個多星期的陳醉終於被釋,卻已是戴罪之身。兩年之後,面對他的將是不可想象的牢獄生活。
儘管如此,陳醉卻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悲傷與憤怒,他平靜得讓人難以置信,彷彿發生在他身上的,不過是一場可以讓他更加成熟的小的變故。他甚至不需要太多時間來平復,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要用牢獄之災到來之前的兩年,來做些什麼。
陳安國一生榮耀,萬人敬仰,不想晚年落得聲名折損。他沒想到他曾經寄予厚望的小兒子,竟是造成這種局面的作俑者。
甫一進門,陳醉臉上便捱了重重一記耳光,力道之大,直打得他重心不穩,狠狠撞在牆上。客廳裡很安靜,他聽見母親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緊接着是嗚嗚的抽泣聲。
“安國,你這是做什麼!”
陳醉擡起頭,感覺不到疼,嘴角卻流了血。他擡起手,掂出一根手指輕輕擦拭了一下血跡,然後轉過頭,看着眼前面色猙獰的父親,和柔弱哭泣的母親。
陳母趕緊跑上來,扶起陳醉,“孩子,你沒事吧?”
三天前的終審,陳母沒有到場,是陳安國在家裡派了十幾個手下看護着,纔沒有讓病弱了一月的陳母走出宅子,看着她從小疼惜的兒子成爲階下囚。
看着妝下仍難掩憔悴病容的母親,陳醉心中有愧,趕緊站起來,安慰母親。
“媽,我沒事,你放心。”
“沒事!?”陳安國的聲音忽然響起,彷彿一聲帶着怒吼的悶雷,震得整個廳堂都在顫動。
“兩年之後的今天,我看你還能說出這句話!”陳安國壓抑着暴怒。
陳醉看着父親,嘴角又現出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陳安國更加怒
意洶涌,“你還笑!”
“父親!”陳醉笑着,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您這是何必呢?”
陳安國一怔,站在陳安國身後的哥哥陳錦榮也是一怔。
“就算我兩年後去坐了牢,您還是有接班人。哥哥和我不一樣,他一定會好好聽您的話,成爲您最好的接班人。您這樣激動地爲我震怒,只怕不是因爲關心我的前程,而是您自己的聲譽吧?!”
“你……”
陳醉話音放落,眼前猛然多出了一管黑洞洞的槍口,那是陳安國隨身攜帶的手槍。他一針見血地戳穿了陳安國,陳安國是怎樣的人,又豈能讓自己的兒子當面如此羞辱,他額上青筋暴跳,眼珠子幾乎要蹦出來,一副恨不得要殺了陳醉的模樣。
“安國!
“父親!”
陳母和陳錦榮見狀,驚得急忙上前要制止陳安國,卻同時被陳安國喝退。
“你們都別過來,再過來,我立馬開槍打死這個畜生!”
陳母和陳錦榮只好止步,心焦地退到一旁。
客廳中央,兩父子對峙着,互不相讓,誰也不能讓對方妥協。
“父親!”陳醉依舊笑,“或許,你早該打死我,這樣,您就不會晚節不保,成就一世名利了。”
“錦天!你怎麼能這樣說你父親!”陳母大驚。
陳安國未握槍的一隻手已經狠狠握成拳,看得出來,他已經在很努力地剋制隱忍。
“或許,您根本就不該有我這樣一個兒子。”那麼,今天的局面,也就不會有。
良久,陳安國額上已有細密的汗珠,忽然擡手扶住心臟,人眼看着就要癱倒在地。
陳安國呼吸有些急促,扶着胸口呼呼喘氣,眼睛卻仍是瞪着陳醉。陳醉不忍,收了笑,卻是忍着沒有上前察看,淡漠地轉身往房間走去。
“你站住!”陳安國在他身後怒吼。
陳醉腳步未停。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兒子!”陳安國將手中的手槍朝陳醉狠狠砸過來,正中陳醉的後腦,他感到粘粘膩膩的血腥味。
是,或許這根本就是個錯誤,這一切,是個美麗而殘酷的錯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