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開口,筱筱又發難,真正氣到極點:“你不要這副樣子瞪醫生!是我自己發現的,不關別人的事!”
主治醫生見他們氣場不對,也知事情大發了,臉色有些慌張無措地看向賀御君,“上校同志,今天的事是意外。我手裡一個病人突發狀況,我過去急救了,查房的醫生是我學生,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到了安筱筱同志的病房來,等我得知趕過來——”
賀御君擡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解釋。
事已至此,誰的道歉解釋都沒用了,他需要做的是安撫病牀上的倔丫頭。
“你先出去吧。”沉沉地,他吐出一句。
醫生如釋重負,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是。”
等醫生離開,病房門關上,賀御君才擡步朝牀邊走去。
筱筱一雙眼眸瞪着他,平日裡漆黑漂亮的瞳仁注滿火焰,眸光犀利而凌銳,一開口,滿滿的失望和憤怒,“你居然會這樣做!你太讓我生氣了!”
賀御君盯着她,想安撫的話收住,冷冷地問:“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筱筱氣憤地反問,壓着胸口火燒似的疼痛,義憤填膺,“你無非就是說擔心我受傷,擔心我遇到危險,想讓我放棄退出!你口口聲聲說支持我,讓我放低了對你的防備,可你在背後竟這樣做!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虧她這麼相信他!還真以爲他是認可了自己的能力,也會支持她的理想,她好高興,高興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高興最愛的男人能與她心靈相通,並肩進步。
然而,這都是假象!
暗地裡,他竟用這麼卑鄙的手段斷送她的前途!
賀御君在她咄咄逼人的連問中陷入沉默,眼神也清寒凜冽,定定地望着她。
筱筱垂下頭,臉上的神情掩在男人看不清的角落,一手撫着胸口,艱難喘息。
“叔叔,你總說我幼稚單純,認爲我不夠成熟,但起碼——我知道尊重別人,更懂得尊重我愛的人。”
“而你——”
她擡起頭來,眸光裡有了閃爍的液體:“你打着爲我好的幌子,卻總是在我前進的道路上設定一個又一個障礙,你真的知道怎麼愛一個人嗎?”
賀御君心裡重重一震,完全沒想到他的小丫頭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可此時此刻,他並不認爲自己的考量有什麼不對。
這種職業,他親身經歷着,自然更清楚其中的兇險艱難。他承受不起失去她的危險,這一點,她又爲什麼不能理解?
一個女孩子,做份輕輕鬆鬆安安穩穩的工作,下了班過回自由自在的生活,等着他有空回來了一起居家過日子,不好嗎?
若他們兩人都在特種部隊服役,那意味什麼?她又真得明白嗎?
縱然是同一支部隊,縱然是近在咫尺的戰友,但他們不會有朝夕相處的時刻,不會有輕鬆愜意的相伴,更惶論一起逛街散步甚至坐下來好好吃頓飯。
這些話在喉嚨處翻滾,他張了張嘴,想說,但小丫頭不給他機會。
“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收回視線,筱筱別過頭去,淡淡丟下一句。
賀御君蹙眉,眼神還是方纔的清寒凜冽,盯着她:“這件事或許我的做法欠妥,但最終的結果還是一樣。”
結果一樣?
筱筱轉頭,語氣乾硬:“什麼意思?”
“你回不去‘紅鷹’特戰隊了。”
“爲什麼?!”
本來是不想現在就把組織上的處罰決定告訴她,但沒料到兩人又起爭執,賀御君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只能提前告知:“這起溺水事故,上級已經調查清楚,原本憑你們兩人的能力都是可以逃離險境的,但因爲你們的私人恩怨,差點釀成大錯。組織上決定,你跟田思雨都要面臨記過處分,而且開除‘紅鷹’特戰隊服役資格,轉爲普通義務兵。”
“什麼……”筱筱聽完,不敢置信,兩個字吐出來語氣都飄忽了。
賀御君知道這個消息對她來說不比他的欺騙讓她好受半分,但事已至此,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我向上級爭取過,希望看在你各項表現優異的份上取消你的記過處分,但因爲我們倆的關係已經公開,組織上的意思是這件事我必須避嫌,否則影響惡劣,所以——”所以他也無能爲力了。
筱筱沒說話,腦袋裡很亂,理不清思緒,接受不了這個處罰決定。
良久,慢慢轉過身去,背對着男人的方向,蜷縮起身子。
賀御君俊臉如鑄,抿着薄脣注視她的一舉一動。看着她深受打擊的模樣,他心裡同樣難受。
安慰自己說男子漢大氣概,不跟她一般見識,他又走過去,大掌按在她肩上。只是,安慰的話還沒說出口,背對着他的小女人落寞開口:“你讓我自己待會兒吧。”
她的排斥之意寫滿全身,賀御君臉色更加冷肅,可到底沒有逆她的意思,高大身軀直起,“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就找醫生護士。”
迴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男人削薄的脣角似有掀動,欲言又止的模樣,盯着她看了會兒,見她完全視自己不存在,大掌攥了攥,薄脣抿成霜白的直線。
終究一語不發,他視線深沉複雜地盯着她看了會兒,轉身開門。
兩人之間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如履薄冰一般,什麼時候有點風吹草動,這點冰棱就將“咯吱”破裂。
接連幾天,筱筱都跟賀御君沒說話,他不可能每天都在醫院陪着,常常抽空過來看看她,見她愛理不理,他也冷着臉不多言語。
一個人面對着天花板,筱筱想明白很多事。
她看起來是弱女子一名,其實心裡的堅韌程度超乎想象,不然這些年被安大偉和徐如玉那樣對待,早就想不開抹脖子了。
在愛情與理想發生衝突時,難以取捨,可反覆思量,她混沌不清的意識又逐漸明朗起來。
或許當初涉入職業軍人這一行,她有部分原因是受賀御君的影響。但當她真正穿上這身軍裝,她的動機就不僅僅是爲了愛情,爲了男人。
這身軍裝有一種魔力,會讓每一個穿上它的人都欲罷不能,再也不捨放手。
何況,她還不是普普通通的軍種,她是多少軍人夢寐以求都沒法達到的特種兵。
無論如何,她不會放棄,就算爲了這身軍裝,爲了這份職業獻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幾天的沉澱,她想明白心之所向,也等到了身體的恢復。
不打算再把希望寄託在賀御君身上,她要親自去爲自己的未來爭取。
咬牙撐着起身,她細細看過牀頭上放着的藥丸,撿了幾粒乾嚥下去。站起身,大概是太久沒下牀,有些眩暈,好在,穩住一陣兒後,她覺得渾身的力氣漸漸迴歸。
簡單將自己收拾了下,她趁着護士站換班的時候,神不住鬼不覺地出了住病房。
直奔師部。
師部的首長們,她只見過穆少將,心底裡打算的也是去找穆少將說情。可是師部那麼大,軍政機關又不像普通部門能隨意行走,她過了哨崗進去後就有些茫然,不知道穆少將的辦公室在哪裡。
身體還有些虛弱,肺裡難受,她輕咳一聲,努力保持着軍人硬挺的身姿,眉頭蹙成一團。
正準備上樓去找找看,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循聲看去,吃了一驚,竟是那位極有“緣分”的中尉。
穆錦凌看到筱筱,正步快速走來,笑着問:“你這次總記得我了!”
筱筱微笑着點頭,敬了個禮,正要喊“首長好”,被他極有預見地攔住,“叫我穆錦凌好了,咱倆是朋友!”
筱筱沒好意思叫出聲,輕聲問道:“你知道穆少將在哪裡嗎?”
穆錦凌有些意外,“你找首長做什麼?”
“嗯,有些事,需要當面向首長反應。”
穆錦凌盯着她看了看,不贊成地道:“你剛入伍不久吧,部隊裡最忌諱越級反映情況,你有什麼事跟你的直系上級反應就好了。”
這一點筱筱當然有所耳聞,可是現在她除了直接找頂頭上級爭取外,別無它法了。
“謝謝你的提醒,我心裡有數。”
穆錦凌皺眉,大概心裡也明白什麼,猜測着問:“你是爲了‘紅鷹’特戰隊前陣子發生的那件事來爲戰友求情?”
“不是爲戰友,是爲自己。”筱筱正色糾正。
爲自己?穆錦凌眼神陡然一怔,吃了一驚的模樣,“那個險些溺水殞命的特戰隊員,是你?!”
筱筱點頭。
穆錦凌臉色大變,立刻關心地問道:“那你怎麼樣啊?我是說你看起來臉色不好,以爲你不舒服。這件事我聽說過,但是你們特戰隊保密措施做得好,我只知道有這回事,不知道那人是你,你怎麼樣啊?身體好了?怎麼就出院了啊?”
一連串的問題,筱筱都不知道回答哪個了,只是笑了笑:“所以,你現在願意幫我嗎?”
穆錦凌皺眉,有些爲難,“不是我不幫你,而是大軍區高層職位變動,穆少將現在不是分管特戰隊的領導了,所以你找他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