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黑雪在河邊清洗了臉戴好面具,起身回八木宅。
走到路口黑雪撞見了在打掃門徑的井上源三郎,他擡頭也看到了黑雪。
“這不是黑雪君嗎?!”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歡迎黑雪的歸來。“你消失了幾天,大家都很擔心。”
“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抱歉。”黑雪誠懇地向他鞠了一躬,本來還以爲按照土方的性格是決計不會管她的死活。
“怎麼是井上先生在掃地?以前不是一直都是龍之介在做嗎?”黑雪奇怪的問道。
“井吹君是芹澤局長的隨從,跟隨芹澤局長到大阪去了。同行的還有新見局長、近藤局長、土方君、齋藤君、沖田君。”井上點點頭。
“沖田……”黑雪回憶起昨晚的事,“……昨晚我碰到他了,他還好嗎?”
井上聽完,臉色變了變,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他昨晚確實不對勁,連近藤先生的話都沒理就回屋了,不過今天早上已經沒事了,還很愉快的和近藤君他們一起去大阪了。”
黑雪微微鬆了一口氣,“他們今早就走了嗎,去大阪做什麼?”
“聽說是去借浪士組活動經費的。”井上又道,“新八君、原田君、藤堂君出去巡邏了,估計中午就會回來,他們看到你平安歸來一定會很開心的。”
“謝謝,我先進屋了。” 黑雪謙遜地鞠了一躬。
“好,黑雪君先回去休息吧。”井上先生善解人意地回道。
黑雪環顧下四周,在她離開的幾天裡屯所沒什麼改變,只是成立了六條隊規——那是被稱爲沿襲了戰國武士風俗的最嚴厲的隊規。
其一,不可違背武士道。
其一,不可擅自脫離組織。
其一,不可私下籌款受賄。
其一,不可擅自訴訟調停。
其一,不可無故私鬥。
凡違反,一律切腹謝罪!
除了黑雪失蹤,逼迫土方立下此規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爲總司暗殺了殿內。
既來之則安之,這些還不至於對黑雪造成什麼影響。她聞到了身上的臭氣,想想也有好幾天沒洗澡了,趁沒人她來到井邊打了水,褪了外衣,擦拭了身體,想了想又解下發帶,清洗頭髮。
“呼……”黑雪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柔順的黑髮溼漉漉的粘在臉上,癢癢的。她就坐在木廊邊上曬起了太陽,她很少有這麼愜意安寧的時光,大部分時候都在廝殺、拼命、復仇還有尋找破除詛咒的方法。
等找到哥哥以後,要是能讓他也過上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就好了……
頭髮不知不覺幹了,風吹起她順長烏黑的頭髮絲,一縷一縷像是漆黑的妖精在飛舞。
“阿或!”突然出現的原田讓黑雪大吃了一驚。
黑雪低頭尋找束髮的絲帶,卻被原田一個大大的擁抱給搞蒙了。那結實的胸膛就靠在她的肩膀上,還能清晰的聽見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你啊!這幾天都跑到哪裡去了?我們都急死了。”原田身後是新八和平助。
“呃……”黑雪僵硬地從他的懷抱裡脫出,站直了身體,“讓大家擔心了,十分抱歉。那天戰鬥激烈,不小心把後背的舊傷扯裂了。於是我就去了醫館找一位老朋友看傷,她硬是把我留了下來,說什麼要靜養幾日才能走,所以就多留了幾天。”黑雪覺得這個理由頗有幾點紕漏,在想着怎麼圓謊。
沒有人說話,黑雪狐疑地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只見他們三人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她低頭看看身上,沒有問題,只有一縷柔順的黑髮從肩頭滑落。黑雪恍然,找到了黏在衣襬下的髮帶,將一頭烏髮紮了起來。
“那個……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黑雪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提高了音量把他們的思緒拉了回來。
“啊,沒……沒那回事。”原田率先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旋即他的目光又掃了掃黑雪的身上。
黑雪警覺起來,難道他發現了?聽說原田因爲這張英俊的臉,曾經閱女無數……
“好幾天沒回來了,走,我們吃午飯去。”只是一瞬間,原田又很隨意地拉過黑雪的手臂,打消了她剛纔的疑慮。
“對對,吃飯去。今天一君、總司都不在我們可以大吃一頓了。”平助這個可愛的男孩子大大咧咧的笑了,他顯然爲剛纔的失禮感到不好意思。
說到吃飯,新八當之無愧的跑在了第一個,平助毫不示弱的追了上去。那個畫面有點可笑,又很和諧。
連黑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勾起的淡淡微笑,以至於她遺漏了身旁原田觀察的目光。
這頓午飯因爲有這三個活寶在,變得熱鬧非凡。他們有着說不完的市井笑話,鬧不完的玩笑。要不是怕井上先生收拾爛尾,估計房間都要被搞得一塌糊塗。
接下來的幾天過的很平靜,黑雪白天和原田他們出去巡邏,晚上就獨自練習劍術還有以前學過的各種武術技巧。
文久三年1863,4月21日,浪士組前往大阪擔任將軍德川家茂的道中警護。
直到一週後才傳來了芹澤局長迴歸的消息。
“你們終於回來了。”平助很開心的迎接風塵僕僕歸來的夥伴。
“事情進展的還順利吧。”原田也向他們走去。
“哼。”芹澤冷笑了一聲,拍着扇子,徑直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有芹澤老師出馬,怎麼會不順利?”新見錦尖銳地反駁,然後匆匆跟上芹澤離開了。
“這幾天辛苦你們了,情況還好吧?”近藤拍了拍平助和左之助的肩膀。
“恩,在得到會津藩的許可後,就方便多了。”新八點點頭。
“那就好。”
土方回來到現在就一直眉頭不展,走進大門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遠遠站在門邊的黑雪或。
“你回來了。”他的表情似乎輕鬆了一點,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顏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是。”黑雪點頭應道。土方副長居然會這麼溫柔的和她說話,真是受寵若驚。但是看到他們真誠的眼神,黑雪還是忍不住感到溫暖。
是的,她回來了。
櫻花的香味一晃而過,那個走姿筆挺的修長身影像是沒看見黑雪的存在一般,徑直跟隨近藤先生進了屋。
齋藤對她點了點頭,緊跟着進屋。
“進去吧。”原田一手卡着龍之介的脖子,一邊拍拍黑雪的肩膀。
晚飯的氣氛特別活躍,顯然大家分別了一段時間,彼此都有想要分享的趣事。原田還是照常在拿井吹開玩笑,而新八和藤堂聚精會神地聽着近藤講在大阪發生的事情。黑雪吃完飯坐着注視着他們好一陣,才起身告辭。
星夜,上弦月,飛舞的櫻花,她在後院看見這樣美麗的一幕,心緒一動,翻身躍上屋頂。
夜風浮動,同時也揚起了萬千回憶……
“姐姐……”小時候每當她睡不着覺,總喜歡偷偷爬上屋頂看星空,雪山腳下的星空總是格外的明亮。當她不知不覺睡過去以後,姐姐總會細心地給她披上外套。其實她睡得很淺,她只是想在姐姐溫暖的懷抱裡多呆一會……
那個溫暖也是假象嗎?她們的親情也是虛假的?她本來以爲自己會怨恨她,可是啊——當姐姐離世時對她說,自己無論何時都是她最愛的妹妹的時候……她實在是止不住傷心欲絕的眼淚,那段溫暖的感情也成了她永遠的傷痛。
櫻花的香味倏然飛揚,把黑雪從悲傷的回憶里拉了回來。
“呼——”一陣咧咧的風聲,一道黑色的身影躍上了屋頂,落在了黑雪的身邊。
“怎麼了嗎?”月光照亮了那張清俊中包含着溫柔的臉。
“沒事……齋藤先生,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黑雪有件事壓在心裡很多年,卻無人可問,“你說過你會斬斷一切罪惡……那麼如果有一個人……身生來就是罪惡,該怎麼辦?”
齋藤想不到她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有些吃驚。齋藤看着黑雪那張認真又固執的臉,忍不住莞爾,目光中流露出柔水漣漪。
“或許只有深諳罪惡的人才會意識到這個問題。”齋藤笑了笑,也擡頭眺望那滿天星斗, “人生來的時候都是純淨之身,與家世背景都沒有關係。我是這樣想的。”
“人之初,性本善……”黑雪想到了在中原大陸的另一個說法,“那齋藤先生覺得什麼是罪惡呢?我認爲對與錯,善與惡是沒有絕對分界的,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齋藤很認真的思考着黑雪的話,“確實每個人的認知都不一樣,不過我會堅持自己的想法,這纔是我的意志。至於罪惡的定義,我現在還不是很明白,但我會認真地去尋找。”
“我的意志……”黑雪有一剎那的恍惚,然後微笑了起來,“和齋藤先生交談總能收穫很多,有時候就覺得齋藤先生像我的兄長一樣溫柔細心,很親切。”
齋藤看着她的眼睛,那雙烏黑的雙眸裡傳遞出令人安心的魅力。他伸手過來,摸了摸黑雪的頭頂,輕柔而又溫暖。其實一段時間時間的相處下來,黑雪的自我否定,自我承認,纔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吧。
“不用那麼生分,像總司他們一樣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從今以後大家就是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了。”
胸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黑雪抿了抿嘴,輕輕的叫了一聲,“一君。”
“恩,”他很認真的應道,“或君。”
她撲哧一聲笑了,或君這個稱呼真是彆扭啊。不過……似乎也不壞。
“夜裡風大,我們下去吧。”一陣風吹起了齋藤披肩的黑髮。
黑雪點點頭和齋藤一起爬下了屋頂。原田他們似乎又喝醉了,被人扛回了和屋。
“總司?你怎麼在這裡。”一君看見從黑暗的長廊裡走出來的美少年。
“呵……只是裡面太熱鬧了,我出來透透氣。……怎麼,一君和這個小鬼有什麼秘密要說?”總司狹促的笑着,可在攥緊的拳頭裡,黑雪看見了那個遺失的香囊。
她多少能猜到,總司是爲了找她的麻煩才和一君頂嘴的。這個時候,黑雪自然不能因爲自己的原因而讓他們鬧不愉快。
“時間不早了,沖田先生也應該回去休息了,不然近藤先生會擔心的吧。”黑雪插嘴打破了僵硬的氣氛。果然一提起總司最在意的近藤就很有效。總司盯着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後,轉身離開。
“一君,給你添麻煩了。”黑雪隱約感覺有點虧欠齋藤,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爲她的緣故讓他二人起爭執了。
“怎麼說?”一君反問。
“上一次是在壬生寺,這一次也是我先惹到了沖田。”
“與你無關。”一君微微一笑,“只是總司從小生活就艱苦,對很多事情比較敏感,並沒有惡意。”
“……恩,那麼時間不早了,一君晚安。”一君一定不知道,她是見證過總司全部童年的人。
黑雪回到了臥室,已經有人端坐在房內等她了,正是安靈。黑雪遠遠的就感覺到了那熟悉的氣息。
“身體情況還好麼?”她的身體依舊是虛浮的,開門見山的說問,她顯然很在意黑雪的身體情況。
“恩,月圓之後都很正常。”黑雪如實回答。
安靈淡紅色的眸子注視着她,在黑暗中散發着奇異的光,“你現在準備好了嗎?”
黑雪一驚,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有些透明的美麗臉孔。
她無聲的嘆息,像是在傾訴悲傷,又彷彿是其他什麼猜不透的東西。
“你很在意他,所以你殺不了他。”安靈說的十分篤定,“涑雪,還記得你答應過涑水的事嗎?”
“記得。”黑雪艱難地點頭。“可我沒能做到。”
“如果你做不到就讓十涑幫你,由他來幫殺了那個男人也一樣。”安靈說的面無表情,宛如那是理所當然的一樣,可她卻聽得心驚肉跳。
安靈突然伸手,撫摸上黑雪的面頰,她的手柔軟卻沒有任何溫度和實感。她在看着黑雪,目光悠遠,又像是穿過了眼前的人,看見了另一番景象。
“你所受的所有苦難,不過是鏡花水月,那不是詛咒,而是命運的束縛,當你再次想起來的時候,你就不會迷茫。”
黑雪沒能明白她話中的深意,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安靈已經消失了,屋子裡只剩下冰冷的空氣和清冷的月光。
同年五月,清早,浪士組所有的隊士就被召集了起來,在壬生寺開會。
浪士組裡所有三十六人都到了,座上是高大威猛的芹澤,塌鼻猴臉的新見錦,平易近人的近藤,俊美如玉的土方,溫文爾雅的山南。他們都面露笑容,顯然是喜事。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會津公明天準備接見我們了!”近藤抑制不住興奮,大聲宣佈。
“啊!真是太好了。”下面有隊士忍不住歡呼起來。確實,在這貧瘠的地方他們終於熬出了頭。
黑雪和一君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怎麼辦,我不知道明天該穿什麼衣服。”新八更是不顧形象的大叫起來,引來一陣鬨笑。
“大家靜一靜,事情還沒有說完。”土方重重的咳了一聲,下面的隊士就噤聲了。
“是這樣的,我們打算在會津中將面前舉行一場觀摩比賽。”近藤陸續說。
“觀摩比賽?是指在中將面前競技比賽嗎?”平助有些不明白的問道。
土方點點頭,“如果只是普通的走走過場,打打招呼,那也太浪費這次寶貴的機會了。”
聽了土方的話,下面的人神色各異,畢竟這關係到浪士組以後的前程,要好好表現,是不允許差錯的。
一君和原田都顯得很平靜,原田擅長槍術,自然無法比賽。而一君的實力當之無愧的排上前三。至於總司,他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陽光照在他柔順的褐發上,像點亮了無數明亮的星光。聽說黑雪遇到他那夜的前一天,他剛剛被土方訓斥,要趕他回江戶,爲此兩個人已經好幾天互不搭理了。
“接下來我宣佈比賽人員的名單,”土方掃視我們,氣氛一下子有些緊張,“第一場,由我和平助比賽。”
“誒!是……是我嗎?”平助難以置信的指指自己。
土方點點頭,繼續說“第二場,新八和齋藤。”
“和齋藤啊,很有意思的組合。”新八握緊拳頭,和一君對視的目光充滿了鬥志。
“最後一場,是山南君和總司。”
總司吃驚的擡頭,看着微笑的土方,兩人在對視中像是肯定了多年的手足之情。總司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了釋然和堅定的笑容,那樣的光芒一時晃的人失了神。
大家都沉浸在濃濃的喜悅當中,在腦海中描述明天的會晤將會出現的種種盛況,畢竟土方挑選的都是組裡的佼佼者,必然會得到會津的好評。
離開的時候,總司走在黑雪的前面,他顯然很開心,櫻瓣般的薄脣勾起,露出絢麗的笑容,和近藤先生他們一起有說有笑的離開了。
她看着總司挺拔的背影,眼前浮現出安靈嚴肅認真的臉。
“涑雪,你要殺了沖田總司。”
她也曾經以爲這是件很容易的事,就像吃飯睡覺,就像幾百年來她所殺過的任何人一樣。
可是現在她居然做不到,在他十九歲生日的那晚,她拿刀的手猶豫了。
他和他們到底有何不同?她還在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