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早晨六點鐘起牀，三十分鐘收拾完畢，迎着朝陽，小跑着出了小區，路上全是趕去地鐵口的上班族，還有賣着熱氣騰騰的早餐的大爺大媽。
四號線是北京城區西側一條貫穿南北的幹線，穿越人口密集的大興，豐臺，西城，海淀四個行政區，沿途經過大型居民生活區，學術文化濃厚的國內一流高校科教區，有“中國硅谷”之稱的中關村高科技園區，繁華的商業區以及旅遊名勝區和風景點。
蘇念一路快走，生怕擠不上摩肩接踵的早班地鐵，有時去的晚了些，地鐵就開始限流，一限流，進站的隊伍就像根大腸似的彎彎繞繞，從一個出口排到另一個出口，看不到頭。
好不容易到了候車區，每個候車區的玻璃隔斷門口都滿滿排了兩隊，恨不得排到對向的候車區，雖是大清早，光是擠地鐵，就耗了一半的精氣神，上班族們死氣沉沉的盼着下輛列車進站可以擠進去，蘇念艱難的挪着，來到了車頭的位置排了隊，一般車頭人會少一些，但今天，車頭仍是密密排了十幾人，看來不擠兩三趟是上不去的，蘇念站在隊伍的末尾，拿出手機刷起了新聞。
兩扇玻璃隔斷之間，揮着黃色旗子、腰間綁着擴音器的的阿姨引導着密密的人羣，紅色黃垂髫的志願者禮儀綬帶斜挎在肩上，列車一時沒進站，挨着的兩位志願者阿姨小聲聊起了天，儘管聲音很小，站在旁邊的蘇念還是不由溼了眼眶。
“現在年輕人真是不容易，大早上人最多的時候擠過去，下班了，回來的人又多了，晚高峰還得再擠回來，都挺辛苦的。”
“是啊，都是上班的年輕人，每天擠，多糟心啊。”
“是啊，每天上班多辛苦啊。”
蘇念默默聽進了心裡，鼻子發酸，擡着頭，忍着不讓淚流出來，感慨北漂的不易，感慨有人能夠理解，每天兩個多小時的通勤時間，大大降低了原本不用擠地鐵、步行上班的幸福感，取而代之的是漂泊不定的心酸。
“上不去的乘客，請等候下次列車，關門了！站在門口的乘客收緊衣物。”列車進站，志願者阿姨揮着旗子，一遍遍的提醒，蘇念前面有十來個人，只擠上去了四個，沒進去的繼續退回，嘆氣等着下一班地鐵。
有時，地鐵門要關兩三遍，才能徹底關嚴，不是夾了衣服，就是夾了書包，列車員提示的聲音也是一遍遍不厭其煩的響起，蘇念退了兩步繼續等車。
每次列車進站，車門開的一瞬間，大家心照不宣的邁着細碎的小步子往前擠，有時候根本不用動，身後的人就會把你推着往前走，推進車廂，擠不進去，就默默退回，繼續等着下一列的到來，周而復始，每次上去幾人，每次隊伍後頭又再添幾人，隊伍的總長倒是有增無減。
蘇念擠了三趟，才擠上了第四趟列車，光是上來，有時就要耗費二十分鐘，但上來後，彷彿就像得到了救贖，放下了懸着的心，看着門外排着長隊仍在深淵的征途者，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慶幸和得意。
蘇念擰巴着身子貼在門口，雙手放在胸口，人山人海，轉一下身都很困難，根本沒有雙手垂下去的空間，面無表情的人們不用扶就可以站穩，人和人的親密接觸提供了淡然站立的支撐點。
一大羣人隨着車廂的前進來回搖擺，每天都是一樣擁擠的四號線，每天都是同樣缺少生氣的人羣，空調的冷風，混着夏日的五分汗臭，三分狐臭，拌着兩分酸澀，充斥在地鐵密閉的車廂裡，不管站在哪裡，總能聞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糜爛之氣，伴着渾渾噩噩的早高峰，蘇念身旁的一位大哥站着睡着了，搗蒜似的點着頭，早高峰的四號線就是有着這般魔力，站着睡覺什麼都不扶也能睡得毫髮無損，心安理得。
蘇念要站21站才能到目的地，趁着下一站到站開門，她順勢往裡挪了挪，站在門口總有被擠下去的風險，有時候地鐵坐久了，倒是能摸出些門路來，門一開，原本清淨的空間瞬間吵嚷起來，剛擠進來的女生和門口的幾位男女互不相讓，瞟着眼叫嚷起來。
“別擠了！我原來站在上面的，你都把我擠下去了！”
“啊！你踩我腳了！真的是，連個對不起都不會說的嗎！”
“你踩我鞋了！別擠了，沒空了，擠什麼擠啊！”
早高峰的地鐵，人們沒了一絲耐性，人性最卑劣的一面，瞬間嶄露無遺，擁擠悶潮異味燥熱，車外的人爭分奪秒，拼了命的往裡擠，車內的人不想再讓車外的人上來奪取有限的空間，彷彿忘了自己剛剛也是擠破了腦袋才進了來。
蘇念站在車廂兩排座位的中間，這裡可以奢侈的解放雙手，不似車門口的“耳鬢廝磨”，連雙手都無處擱置。似是習慣了這般每次到站開門的爭吵，車內的人頭也不擡，盯着手機的繼續刷着手機，睡覺的繼續閉眼小憩。
前面的幾站，全是大型的居民生活居住區，地鐵裡幾乎只上不下，隨着一路北上，慢慢到達了繁華的工作區，人們開始陸陸續續下車，地鐵上鬆快了些，只是人們仍死氣沉沉的站着。
這時，上來了一個頭發高高立起的棕紅色火箭頭的搖滾男青年，戴着頭戴式耳機，一身朋克風的裝飾，站在兩排座位中間，拉着扶手，操着一口濃重的京片子，撇着眼嫌棄的看着周遭，嘟嘟囔囔道：“都是幫傻子，一羣京城要飯的！就知道低頭玩手機！傻缺二愣子！”
他帶着耳機，音樂的聲音放的老大，自己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也以爲一地鐵的人都聽不見？但大家依舊麻木低頭玩手機，竟沒一個擡頭理他的。
蘇念站在旁邊，眼神微涼，原來，在有些人眼中，自己，只不過就是要飯的……京城人口千萬，自己，始終是個平凡的打工仔，她不知，這樣的漂泊還要持續多久。
飄蕩了21站後，蘇念在中關村下了車，開始一天繁忙有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