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恩重如山1

我手扶牌坊柱子,嗅出了一種楠木的馨香。汪汪狗吠,從院子裡飄出來。

有兩個人影從屋子裡閃出。其中一人吆喝,是誰?

北一俠輕聲回答:一俠、大坤。你快把狗子趕走,這麼兇。

另一個人影就去去去地趕開狗子。狗子並不走遠,而是跟在了他的身後,並不如剛纔兇惡了。

人影拱手,下跪行禮。他們自報姓名,說,彭伯垣拜見主子!洪亮拜見主子!我和北一俠忙扶他們起身。

我的身後還有兩團黑影。回頭看是兩隻狗,看不清顏色。狗在我和北一俠的身邊跳來跳去。狗嘴裡吐出一股一股熱氣,給人溫暖的感覺。狗腳下,咔嚓咔嚓響着踩雪聲。一股旋風捲起牌坊上的雪花,落得我滿身都是雪。我拍拍身上的雪花。兩隻狗也學我抖抖身上的雪花。

我遞給彭伯垣已冷硬的幾隻鳥,吩咐伯垣做一盤湯。他就去了火房。

我們進了火坑屋,坐在板凳上。洪亮把一團炭火刨得很開,一股暖流頓時流遍我的周身。

我的母親和妹妹都聞聲秉燭起牀了。她們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在這深耕半夜出現。火光中的母親羅氏一把抱住我,眼淚就嗦嗦地流下來了。我喊了一聲,媽,孩兒不孝,出門大半年了,才歸屋,苦了您和妹妹了。

妹妹在一旁說,四哥,我和媽過得很好。你的情況一俠姐也經常派人來報,我們向家真是遇上大恩人了。

我說,媽、妹妹,北一俠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她,我早就掉到懸崖下面喂狼去了。

北一俠在一旁制止說,有什麼話明天再說,肚子在造反呢。

我從身上脫下李師傅送給我母親的狐皮長袍,遞給母親。母親說了一蘿筐感謝的話,一定要北一俠轉告給黃龍道人。

個把時辰,彭伯垣已叫我們吃飯了。前面一支燭,後面兩支燭,照着我和北一俠進了廚房。

跟在我身邊的狗是兩隻高大的黑色獵狗,我心裡好喜歡。母親知道我從小就喜歡狗,所以她到哪裡都要爲我着想。我們落腳龍潭洲時,就想喂一條狗,可總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現在我有了兩條黑,心裡就活泛了許多。我想起了小時候的牧羊犬,常常與我賽跑,給我作伴,爲我搬取鞋襪的場景。我現在的腳步行走很快,就是小時候和父親的牧羊犬比賽練出來的。那隻牧羊犬曾救過我父親的命,我至今還深深地懷念着它。

一餐山珍野味,催人睡眠。這一夜,很短,但我睡得十分安穩。

第二天上午北一俠要下山了。我母親和妹妹把她送到了石家檐。

在雪野的襯托下,我母親穿着狐皮長袍,顯出了高貴的氣質。相反,我的妹妹向金花,是如花似玉的年齡,倒顯得老相,枯瘦如柴。但她的武功不在我之下,她的猴拳短刀氣功已出神入化,神辮功十米之外可取人性命。我遠遊,放心母親的一條理由就是放心我妹妹的武功。我站在向家大院的牌坊下,看着送北一俠從雪野歸來的母親、妹妹和兩隻高大的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歸屬感。

彭伯垣和洪亮住在四攔峪。在向家大院的西邊,隔一個山尖。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負責保護我母親和我妹妹。這是黃龍道人最周密的安排。

我住的這個大院,三面是絕壁,就牌坊一處是通道。原是黃龍道人帶弟子們開墾出來的一塊百藥園,種的全是刀傷火傷跌打損傷的神藥。這些藥苗藥種都是黃龍道人請當地藥神從神堂灣周圍採集而來的,種成了百藥園。現在黃龍道人毀了百藥園給我做了大院。如此天恩地澤,我何以爲報?

這輩子更讓人難以報答恩情的還在於,黃龍道人是請“智多星”何奇生給我看了龍脈的,說這向家大院是符合我生辰八字的一塊旺地。我雖不精通陰陽地理,九經八卦,但一見此地就心悅眼亮,心裡便認定這是千年難遇之佳穴。

第三天,雪後初霽。彭伯垣和洪亮來看我,就把黃龍道人與這百藥園的趣事說給我聽。

彭伯垣說,黃龍道人曾在此把百藥園的藥名編成了很多隱語、對聯,還以藥名寫信,作詩,制謎等等。構思之奇特,用詞之精巧,往往讓我們這些弟子們驚歎不已。我們在不知不覺中,也就記住了這些藥名和用途。

洪亮說,我也很喜歡中藥隱名。如這園中有,戀綈袍(陳皮)、洗腸居士(大黃)、川破腹(澤瀉)、覓封侯(遠志)、兵變黃袍(牡丹皮)、藥百喈(甘草)、醉淵明(甘菊)。聽起來,真是如讀聖書般過癮。

彭伯垣說,常言道,人間最苦是相思,此病難將藥石醫。黃龍道人是否有此情懷,我們不得而知,但從他的一段文字中,我們隱隱感覺到黃龍道人也是一位性情中人。他曾用幾十味中藥名,描寫一位小姐幾乎病入膏肓的相思病,讓我們唏噓不已。

我睜大眼睛,張開耳朵,聽下文。

黃龍道人曾寫到,這小姐生得面如紅花,眉如青黛,並不用皁角洗髮,天花粉傅面,黑簇簇的雲鬢何首烏,狹窄窄的金蓮香白芷,輕盈盈的一捻三棱腰。頭上戴幾朵顫巍巍的金銀花,衣上系一條大黃紫菀的鴛鴦絛,滑石作肌,沉香作體,上有那豆蔻含飴,硃砂表色,正是十七歲當歸之年。怎奈得這一位使君子、聰明的遠志,隔窗詩句酬和,撥動了一點桃仁之念,禁不住羌活起來……怎知這秀才心性芡實,便就一味麥門冬,急切裡做了王不留行,過了百部……看了那寫詩句的藁本,心心念唸的相思子,好一似蒺藜刺體,全蠍鉤身。漸漸的病得川芎,只得揹着母親,暗地裡吞烏藥丸子。總之,醫相思沒藥,誰人肯傳與檳郎……

這真是妙趣橫生,令人忍俊不禁,聽來令人難解百腸。我說,真是寫得好。

洪亮說,黃龍道人還給弟子們傳授了百藥園的很多隱藥名詩詞,讓弟子們大開了眼界。如,山居即事:三徑慵鋤蕪穢草(生地),數株榴火自鮮妍(紅花)。露滋時滴巖中乳(石膏),雨過長流澗底泉(澤瀉)。閒草文詞成小帙(藁本),靜披經傳見名賢(使君子)。渴呼童子烹新茗(小兒茶),倦倚薰籠炷篆煙(安息香)。只爲多研常訝減(縮砂),窗因懶補半嫌穿(故紙)。欲醫衰病求方少(沒藥),未就殘詩得句連(續斷)。爲愛寂寥千頃碧(空青),頻頻搔首向遙天(連翹)。

這真是說不完,道不盡,情趣盎然三生事,小酒慢酌四更天。我想,這黃龍道人才是真正的將帥。惟此良苦用心,讓衆弟子記住了藥名。只有記住了藥名,才能熟知其用途。在戰爭中受傷時,定能自己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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