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春二月。
這個時節,在巴中之地已經看不到風雪的痕跡了,然而劉璋依然覺得寒冷無比。
去歲,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噩夢。
連續丟失疆土,麾下之人不斷背叛和拋棄,還無奈的從益州治所成都,狼狽的逃到了巴郡的江州。
本來,他以爲這些苦難,已經隨着今年的冰消雪融,過去了。
畢竟生活,還是繼續下去的。
然而,他低估了老天爺對他的調戲。來到巴中將近半年後,心裡的傷疤好不容易結痂的時候,苦難又找上了他。
在三個月前,他的僚佐就稟報了一個跡象:南中之地,購置鹽巴量減少了許多。
當時,他還以爲是蜀中馬家軍,用降低了鹽的價格呢。當即就派遣細作,前去打探了一番,結果發現,蜀中的鹽也銷量不加。
便釋然了。
也許是有些部落錯過了交易呢?
對吧。反正鹽這種東西,是必不可缺的。這次購置少了,下次那些蠻夷部落購置就多了。
不足爲奇。
但是呢,二個月前,巴中產出的鹽,破天荒的,竟然變得無人問津了!
該不會是,南中之地有鹽井或鹽礦被發現了?
他急切的和麾下僚佐,商議一番後,便派人去南中之地打聽。
然後,得到的答案,讓他如喪考妣。
因爲狡狐以極低的價格,將鹽涌入了南中。也就是在用軟刀子,日以繼夜的割着他的肉!削弱他的實力!
而且他還無從反抗!
衣甲、兵械、糧秣......這些都可以統稱爲一個名字:錢帛!
若是失去了鹽的暴利,他的軍隊還怎麼供養?
畢竟,爲了防禦周邊不友好的鄰居們,兵卒也多了好多。而且如今他的治下地盤只有巴中,想做到自給自足已經有點難了。
如今擺在他面前最好的做法,是將巴中出產的鹽,價格降得比狡狐的還要低!
保證銷路的同時,也是擠掉其他鹽的空間。
狡狐的鹽,是有很高的運輸成本的,已經賣到了最低價,若是再降價將會變得虧本,變得吃力不討好。
但是呢,這個選擇行不通。
其一,他自身就耗不起。
狡狐有整個荊州作爲底氣,挺兩三個月不是問題。他就薄利出售鹽巴,只要兩個月,他就養不起兵卒了!
其二,他怕將南中部落也變成了敵人。
這些以部落聚居的蠻夷,本來就不服王化,更沒有什麼政令制約的顧忌。
他們奉信的是叢林法則。若是覺得有人不讓他們滋潤的活下去,那就抽出刀子,來個血濺三尺快意恩仇。
試想下,他若是將鹽的價格,來了個大幅度的漲落,那些蠻夷不得和他拼命纔怪!
畢竟嚐到了甜頭,誰還會願意去繼續熬苦日子!
好嘛,就這麼短短一個月,劉璋又添了好多白髮。
他的僚佐,對此同樣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雖然在軍中官職最高的嚴顏,已經作爲表率,親自挑土填田和兵卒們一起屯田自給了。然而庫存裡的錢帛,依然每一天都在減少中。
有時候,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的劉璋,想着,要不就去許昌當值得了。
雖然是一丁點實權沒有的擺設,但好歹也是九卿啊!反正自己,真不是一方雄主的料。還能封個列侯爵位,傳給子孫。
一想到子孫,他就想起了允文允武的長子劉循。
聽說他被俘後,就被龐統好吃好喝的供着,在蜀中當成了收買人心的馬骨。雖性命無憂、衣食無慮,但此生終爲一階下囚矣。
哎......
所以呢,劉璋就想給次子劉瑋,留下一個爵位。
他已經對不起了長子,無法將先父劉焉留給他的益州牧,傳給子孫。那麼,總得給老劉家的子孫,留下未來累世公卿的希望。
是的,他如今的立足之地僅有巴中,在馬家軍、漢中張魯、荊州狡狐的三面外敵環繞下,是堅持不了多久時間的。
滅亡,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這點,他是知道的,他麾下的僚佐也是知道的。
但是呢,在半年前,許昌朝廷的使者來招降的時候,卻是被異口同聲的反對了。
因爲他們的忠義,他們誓死報效的信念。
但沒有人想過,他這個名存實亡的益州牧,還想不想要這份忠義,還想不想要這份“主賢臣貞”的君臣佳話。
唯獨有一個人倒是例外。
益州的從事,名士劉巴。
字子初,荊州零陵郡烝陽人。
其祖父劉曜曾爲東漢蒼梧郡太守,父親劉祥亦任江夏郡太守、蕩寇將軍。劉巴少知名,當年的荊州牧劉表多次徵用推舉,均不應就。
後來曹老大得荊北,劉巴前來拜會,被任命爲掾。
又以他是荊南人士、名聲很大的關係,派去荊南勸說各郡太守歸順。然而劉琦舉起了抗曹的大旗,劉巴任務失敗,又無法退回荊北,便遠走交州。
但是呢,當時的交趾郡太守士燮也不能容人,他便只好由牂牁道進入益州,無奈在劉璋的手下任職。
嗯,劉巴,是心向着魏公曹孟德的。
就算在蜀中被馬家軍所得,他跟隨着劉璋奔來江州。理由是瞧不上鄙夫馬超,而並非覺得劉璋能成大事。
這並非是什麼秘密,劉璋也是心知肚明。
當時朝廷使者來的時候,劉巴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覺得劉璋此刻接受大司農的詔令,前往許昌任職,正當時。
因爲在天下刀兵休止的時候,魏公曹孟德能許下的條件,也是最豐厚的時候。
若是等日後巴中之地,被曹軍、馬家軍等勢力夾擊,實力一步步喪失,劉璋就連個九卿都撈不到了!
當然了,他的這番言論,被淹沒在衆人的義憤填膺中。
卻刻在了,劉璋的心頭上,日以繼夜的反響。尤其是在現在,曹軍招降不成,開始變法子削弱他實力的時候。
要不,讓名士劉子初,去會一會狡狐陳子初?
先探一探曹軍的口風?
反正鹽的事情解決不了,就無法解決錢帛的問題;就得早晚要面對,巴中之地無法養兵、無法禦敵的問題!
劉璋心裡躊躇了一會兒,便揮手讓身邊的下人靠近,聲音輕輕:“汝去將劉從事請來議事。嗯,莫張揚。”
“諾。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