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漁猶豫着要不要去子敬堂的時候,沈玉芳已經來到臨江邊。
江上浪叢陣陣,涼風颯颯,江堤綠柳垂絲,迎風招揚。只可惜,這裡人跡罕至,雜草叢生,根本不適合遊玩。沈玉芳卻來到了這裡,先前爲了擺脫身後跟着的一個青衣護衛,她闖入了一望無際的草叢,借住齊腰的長草和一些坑窪地帶,成功躲過那個護衛的搜索。但爲此,她受了好多罪,伏身鑽進草叢的時候,被茅草刷到了脖子,還癢的難受。之後踩進了泥坑,溼了鞋襪不說,還灌進了泥沙。後來更碰到了一條長蛇,嚇得她差點喊出來。最爲關鍵的是她先前不顧一切的向前潛行,等到終於腰痠背疼,忍受不住直起身子的時候,發現四面八方已經被雜草包圍,看不到前行的方向,看不到來時的路。
那個青衣護衛不知道是回去報信了,還是同樣迷失在這青草叢中。但這不是沈玉芳現在關心的,她小嘴裡罵着陳漁,一邊小心翼翼的扒開草叢,一跛一拐地向前走,一邊仔細的盯着草叢根,怕一不小心就踩到危險的東西。
“該死的陳漁”、“可惡的陳漁”、“混蛋陳漁”...可卻不說爲什麼該死,怎麼可惡,哪裡混蛋了,她一路罵着,直到溼冷的江風吹動了她長長的眼睫,於是擡起頭,就見到了一條寬闊的江面。
她精神立即暢達起來,不禁朝滔滔江水罵道“你這該死的混蛋!”罵完後突然自己就笑了起來。濤聲依舊,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隨風漸漸遠去,消失在茫茫江面。
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想必說的是少女的情懷同詩文一樣晦澀難懂吧。沈玉芳不再繼續向前,她找了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將周圍一圈的雜草全部踩平,墊上陳漁的包裹,便坐下休息。
江風習習,視野開闊,江面廣闊,對岸山嵐起伏,滿眼黛綠,一旦靜下心來欣賞,必得一方美景。此地正處在碼頭上游,貨船不至,魚舟罕見,此時江面上正有一條小舟沿着淺水區逆水而上,撐船的是一個頭戴斗笠、皮膚黝黑的青年漢子,他的手臂剛建有力,不斷的收放着手中的竹篙,竹篙每次放下水,船便翹頭劈浪,前進一段,然後竹篙被快速收起,然後再放、再收......
小船行得很快,一會就進入了沈玉芳的視野,又一會就到了她身前,還不等她有任何動作,黝黑漢子已經熟練的將船靠上岸。
沈玉芳先是見到一條漁船,心想是不是可以搭船去下游,然後就看到撐船的漢子,她立刻打消了心裡的念頭。這個漢子雖然沒有他二哥那般長得可怕,但一看就不是和善之輩,更何況這漢子身強力壯,萬一起了歹心,讓她怎麼應對。
她打消了搭船的念頭,心裡也警惕起來,準備先找個地方藏一藏,等小船過去了再說。但她沒料到小船會那般快,還沒等她起身,船已停在她身前岸邊。她站起身,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見那麻衣漢子盤腿坐下,伸手從船倉裡抽出一根魚竿,將魚線甩進江裡。
沈玉芳看到那漢子沒理她,反而釣起魚來,心裡稍微安定,便注意到船艙中的酒罈,壇口乾枯的老手,以及船艙更深處的亂糟糟的頭髮。顯然船艙裡還有一個人,於是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陳漁的那些故事伴隨着少女的童年,有一部分讓她生出無數美好的幻想,充滿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慾望,而另外一部分,也讓她生出無限恐懼,吃人的蛇妖、吸血的怪物、黑暗中的眼睛等等都曾經光顧過少女的夢境。
彷彿迴應少女心中的害怕,船艙中的人,拱了拱後背,將頭頸露出船舷,然後轉過一張笑臉,睜開一雙猩紅的眼睛。
“啊,妖怪!!!”沈玉芳尖叫出聲,同時陳漁的包裹已經被仍了出去。她聽到了耳膜的振動的聲音,感到了右臂扔出包裹後的痠軟,更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包裹突然停在半空,接着無力墜下。
沈玉芳已經退了兩步,但她沒有轉身逃跑。她剩下的那點勇氣支撐着她的身體,也讓她想起陳漁的一句話——不要跑,想象着身體能發出無窮無盡的火,那,就像你衣服一樣顏色的火,然後把它們燒成灰燼。那時她連續做了兩個同樣的夢,都是被蛇追着跑,爲了讓她戰勝夢裡的蛇,陳漁便給他講了這句話。
她沒有跑,也沒有想象着身體正散發紅色的火焰。事實證明只要心中依然恐懼,就不可能戰勝夢中的怪物。她粉腮微鼓,清眉漸挑,眼睛睜圓,頗有煞氣的盯着那個髒兮兮的怪物。
這對紅色眼睛的老怪物毫無威脅。他笑嘻嘻道:“小姑娘,剛聽你罵人,霸氣十足,爲何轉眼就變成這般模樣?”
還是正常人的聲音,這讓沈玉芳稍微有些自我安慰的理由,但她沒接話。
紅眼的怪物不以爲意,反而起了談性,他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扒在船舷,幫助身體扭過來,繼續道:“讓我猜猜,你剛纔罵的人是誰?嗯...是那個叫陳漁的混蛋小子,對不對?”
他慢吞吞的說着,伸手撫摸下巴下的那幾根銀白的鬍鬚,故意皺起眉頭、擡起下巴、縮緊臉皮,還想要保持一副笑臉,那神情實在滑稽可笑,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沈玉芳大吃一驚,一句話便要脫口而出。
“你怎麼...”她的聲音充滿驚訝,還沒說完又馬上閉口,最後兩個音含混不清。
“嘿嘿,我是怎麼知道的?”老頭子的語氣充滿神秘,馬上又說,“你難道不好奇?他的是什麼人?他從哪裡來?他來做什麼?這些難道你不好奇?”
沈玉芳的見識自然不能和這個老妖怪相比,她自然不能明白這幾句問題的真正含義。所以這些問題,對於她來說非常簡單,但她不會回答,不過那老妖怪看起來不如何兇惡,到是與她想象的不同。
那紅眼的不像個妖怪,像一個很久沒和人聊天的老頭子,只顧自言自語,他伸手到空中,作出捏住一個東西、再撕下的動作,“你難道不想撕下他那張面具,看看裡面的靈魂是什麼樣的?哎,真是奇怪啊,我在這江上等了好久,都沒有碰到他,看你多好的運氣啊...”
他一說再說,話題一變再變,就像流不盡的江水,從南到北,東說一塊,西說一塊。開始的時候沈玉芳還有些害怕,擔心他突然說出要吃了她的話,可是聽着聽着卻漸漸來了興趣,這老頭子經歷豐富,天上地下、東西南北彷彿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彷彿沒有他沒見過的人,沒有他沒見過的東西。
最後他說到一個人,“那個人,身體完美無瑕,而且天生靈體,能明白天地的意志,能聽懂萬獸的語言,甚至能驅使陰神鬼物”。說道此處終於停了下來,他視線已下垂,眉頭微皺,似乎還在思考着那個人。
“難道他比齊天大聖孫悟空還厲害?”沈玉芳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喜歡聽故事的小姑娘,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出口。
“齊天大聖?孫悟空?”怪物的臉上一怔,然後茫然的重複道,像是要從過往無數的記憶中找到絲絲蹤跡。
沈玉芳心想,‘還以爲你這妖怪無所不知,沒想到連齊天大聖孫悟空都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