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埋頭沉思了一會兒,頃刻方纔側過臉去,表情在光線映照下的陰影中頗爲模糊不清,語調雖輕,卻似顯露出一絲心灰意冷之意:“你……既有心結,怎麼不早些告訴我?總是這樣壓抑自己,然後再像今日一樣突然爆發出來?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會怎麼做?萬一……撐天柱崩壞,以致魔界生靈塗炭,那時候你肯定又會自責……”
陳瑜本來有幾分刻意作色,只是說到後來,卻也當真有些情緒激動起來。
楚雲霄默默聆聽完畢,並沒有任何辯駁之意,只是平靜地道:“是我之錯。以後不會再如此。”
說完,楚雲霄忽然伸手捧住陳瑜的臉頰,同時低下頭,徑直親吻上陳瑜的雙脣。
陳瑜並未料到楚雲霄會有這樣的舉動,頓時僵呆在原地,任由楚雲霄的舌頭長驅直入,在他口腔中肆意妄爲,只覺得整個呼吸都要被掠奪了,大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無法思考,唯獨剩下脣齒間的溫熱觸感竟是無比的清晰。
片刻過後,陳瑜才猛然神思一清,正想伸手推開楚雲霄,然而楚雲霄卻似乎能預料到他心中的念頭一般,在陳瑜有所動作之前,便已經慢慢放開了他。
“你……”陳瑜徹底回過神來,瞪了楚雲霄一眼,眉毛半揚,似乎想作氣惱之色,奈何他此時雙頰微染紅暈,呼吸也略有幾分不穩,因此看上去並無惱怒的氣勢,反而有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別說以後了,先把眼下的事解決了再說!”
“好。”楚雲霄並無異議,語氣極爲溫和,神情亦是毫無不滿,反倒顯得陳瑜似有幾分無理取鬧。“要如何解決?”
陳瑜被他這麼一打岔,原先想說的話早就忘了,慢慢呼出一口氣後,方纔稍稍回思起來,繼續開口說話,只是語氣卻已軟和了不少:“你這樣……怎麼能叫人安心?如果有人知道你這樣的弱點,專門用幻術來對付你,你怎麼辦?”
楚雲霄神色鎮定,語意看似緩和,卻透出一分傲視羣雄、無所畏懼的氣勢:“那他們便要做好承受我十成功力的準備。”
陳瑜看着楚雲霄雙眸深處一閃而逝的殺氣,如同北極深淵最深處萬年不化的寒冰,鋒銳之氣所向披靡,一時間不自覺地微微語塞。
其實就算魔力強悍如鳴翳,想要用心魔幻象對付楚雲霄的下場,也是身死魂滅,永無翻身的機會。
而追根究底,陳瑜所擔心的,也不過是楚雲霄情緒失控後,爆發出的力量會傷及自身。
陳瑜心念輾轉,一時垂眸不語,臉色雖無笑意,卻也並非十分難看。楚雲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倏然似乎下定了決意,主動開口道:“蝕日噬心陣真正之效,足可變幻爲真。”
陳瑜聞言不覺略爲吃驚,擡頭直視楚雲霄道:“變幻爲真?你是說……”
楚雲霄微微點頭:“若是真正的蝕日噬心陣,陣中的心魔幻象雖非本人,卻爲真實。”
陳瑜心中立時一凜,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出聲道:“什麼……意思?”
楚雲霄解釋道:“入陣之人,若被心魔幻象所殺,會真正喪命;而若殺死心魔幻象,幻象相應之人,亦會死亡。可若不殺死心魔幻象,便會永遠困於陣中,無法逃離。”
說到此處,楚雲霄微微一頓,繼而道:“此外,陣中所見的心魔幻象非止一人,會將入陣者心中所有重視之人逐一呈現,直到……入陣者再無重視之人存活於世。”
楚雲霄話聲堪堪落下,陳瑜臉上也終於變了顏色,嘴脣輕輕一顫,失聲道:“竟然是……這樣……”
他霎那間只覺得心中彷彿響起一聲驚雷,旋即又化作一片怒濤駭浪,洶涌澎湃,翻卷無息,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
陳瑜有些失神地想道。
——難怪楚雲霄會面對心魔幻象也無法下手……如果不是楚雲霄及時干擾了鳴翳的施法,以致於蝕日噬心陣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功效,不然的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對了,剛纔自己在蝕日噬心陣中,也只是以爲那個與楚雲霄一般模樣的人僅僅是一道幻象而已,而且還毫無顧忌地出手消滅了那道幻象……如果不是蝕日噬心陣早已失去效用……
陳瑜想到此處便心頭一緊,容色逐漸變得蒼白如紙。
卻在此時,陳瑜倏然感到腰中修長而充滿勁力的手臂慢慢收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耳邊亦響起楚雲霄柔和卻含着沉沉魄力的低喚聲:“師兄。”
楚雲霄一隻手臂攬住他,另一隻手卻伸手輕輕托起他的下顎,讓陳瑜無可避免地與楚雲霄四目相對,所有情緒都無法逃脫楚雲霄的注視。
如果是平常情況下,陳瑜多半要對這種有點強制意味的姿勢發火,可此時的陳瑜卻只是滿心彷徨,眼神略帶茫然,遲緩地道:“你怎麼不早說……”
他早該知道的,以楚雲霄心性堅毅之甚,即使對他牽念至深,又怎麼可能會因爲一個普通幻術而突然情緒失控?
“我不想見你如此難過。”楚雲霄目光中閃現出一絲無奈卻縱容之色。
“不……”陳瑜不覺垂下眼睛,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這樣纔對,我也是當事人,你把真相告訴我纔是最正確的做法。”說着淺淺嘆了口氣,又道,“我……還是太自負了,小看了鳴翳的能力,今日幸虧有你在,否則……”
楚雲霄彷彿將他抱得更緊了,嘴脣幾乎貼着他的臉頰,聲調微沉地道:“那只是幻象而已,不要過於放在心上。”
“嗯。”陳瑜也不想再這樣傷春悲秋下去,竭力平定着心神,只是內心的震駭之情仍是有些按捺不住,宛若自語地低聲道,“好惡毒的幻陣……難怪會被選爲魔界上古五大禁陣之一……這樣的效果,真是要把人給活生生地逼瘋……”
當年的幻殺絕仙陣已經夠可惡了,沒想到這個蝕日噬心陣在針對人心上,卻更勝一籌。
陳瑜口中說着,忽然卻想起一事來:“對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蝕日噬心陣與其功效的?”他自己還是從虛危口中拷問出蝕日噬心陣這個名稱。而且在剛剛進入凌霄城後的第一日晚上,他與楚雲霄商討凌霄城內是否暗中設下陣法之時,楚雲霄當時明明也未能認出是什麼陣法。
楚雲霄盡言敘述道:“鳴翳發起陣法後,我施出時間凝止之術,將一切景物凍止,隨後去了天界封神殿一趟。”
關於封神殿的作用,陳瑜也略有所知——封神殿中藏有典籍無數,全爲神族獨家專用的秘法咒術,因此天界的普通仙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前去封神殿中,因爲就算看了那些典籍也是白看,不是神族的血脈就根本使用不了。也因爲這樣的緣由,上一任仙帝顓頊還曾經將天神玄冽禁錮在封神殿裡一段時日,也從未被其他仙人察覺。
聽到楚雲霄提起封神殿,陳瑜不免頗爲好奇地道:“神族典籍裡,難道也有蝕日噬心陣的記載?”
楚雲霄微一頷首:“世間萬靈皆源自神族,仙魔二族亦不例外。‘蝕日噬心陣’確實起源是神族所創的‘憶念幻陣’,但‘憶念幻陣’的功效,僅僅是讓入陣者能夠看見心中思念之人的幻影,並無任何害處。然而後來首任魔尊蚩尤知曉‘憶念幻陣’之效後,便將其改造成如今的‘蝕日噬心陣’。”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軼事……”陳瑜心道:這原版的憶念幻陣和改版的蝕日噬心陣,差距也未免太大了。
楚雲霄接着爲他釋疑道:“我發覺蝕日噬心陣一旦啓動後,便無法制止,當時即便殺了鳴翳也於事無補,故而只得以強力改變此陣的功效,使其變爲普通幻陣,便對入陣者再無損害。”
陳瑜此時已經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經過,接口道:“然後你讓自己也進入陣中,這樣纔可以從內部強行衝破蝕日噬心陣,對吧?”
“確是如此。”楚雲霄道。
這下陳瑜心裡是沒有什麼疑問了,卻又禁不住擡眸掃視着楚雲霄全身上下,微微擔憂地問道:“那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適?”
“我並無妨礙,放心。”楚雲霄語調變得低柔了幾分。
陳瑜卻依舊仔細瞧了楚雲霄幾眼,見楚雲霄氣色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纔算真正放下心來。他心神漸漸安定下來,也慢慢恢復了平時的理智,這一來卻意識到眼下自己與楚雲霄緊緊相擁的曖昧姿勢,立即不甚自在地掙脫了楚雲霄的懷抱,輕聲道:“鳴翳雖然死了,這裡還有許多事宜得去逐一處理。對了,我去辰雲城那邊,見到了虛危奉命來偷襲辰雲城,還帶着暗夜冥昔日的法寶滅塵印,不過如今虛危已經被我扔到了煉獄冥海里,大概是不能再作威作福了。”
陳瑜說到這裡,忽然淺微一笑,又斂容道,“我打算把虛危交給照燁去處置,畢竟最初我們見到照燁之時,虛危就要取他的性命,如今讓照燁去決定虛危的生死,也算是天理循環了。”
對於陳瑜的決定,楚雲霄幾乎不會有任何意見,聞言也只是輕輕應了一聲,表示在聽而已。
陳瑜也早就習慣了楚雲霄這樣不動如山的態度,毫不介意,只是注意到楚雲霄在聽到“暗夜冥”三個字後,眼神似乎微微一沉,彷彿變得有些難以言喻的幽深。
陳瑜心頭微微一動,卻只當是楚雲霄對於暗夜冥還是懷有芥蒂,畢竟當年暗夜冥可是害得他們兩人幾至生離死別。
他便不欲再提暗夜冥,另換話題道:“鳴翳一死,蝕日噬心陣也該徹底消失了吧?那麼照燁和磐郢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找過來了。對了,我剛纔見到了磐郢,他倒是一點事都沒有,也沒有陷入幻陣之中,確實是難得的福氣。”
話聲剛落,陳瑜身體便微微一僵,瞬時轉過身去,而同一時刻,身後也響起了一聲滿含驚喜的呼喚,來者聲音甚爲熟悉,正是照燁:“於辰大人!蕭雲……大……人……”
陳瑜在看到照燁眼中驀地冒出來的震驚之色後,陡然意識到了什麼,急速地轉頭看向身側的楚雲霄——只見凌霄城上空中赤紅色的日光映照之下,楚雲霄一雙純金色的眼眸猶如最純粹無瑕的貓眼石一般,璀璨奪目,鮮明無比。
而世人皆知,三界六族當中,唯有神族血脈,纔會有一雙金色的眼睛。
上章添加了幾句話,因爲我當時腦抽了忘了一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