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和大陸宇煜十二年十二月。
十年前臘月初和大陸僅剩的兩個國家齊國與燕國。溱水一戰,燕國損兵二十萬,燕帝蕭燁煜戰死沙場。從此初和大陸只剩下一個國家——齊國。這十年來,齊國修身養息,重心發展經濟貿易,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齊帝莫幽塵深受百姓愛戴。
齊國自建都祁陽以來開通各地通商貿易,初和大陸北部的胡人和匈奴人也常常用當地的馬匹和牛羊來換取江南一帶的鹽、茶葉、布匹、鐵器。
齊國北部的泌陽曾是戰國時期燕國北部的一個小鎮,靠近東部地區的一座山名爲獨山。山下的風陵渡口被下了整整半個月的大雪埋的嚴嚴實實,一條船都無法進入。各地貿易經商的客人在山下的一個小酒館裡也住了整整半個月。三個月前這裡來了一個唱皮影的戲班子,正好給這些耽誤了經商整日鬱悶的大爺們解解樂子。
一個滿臉胡茬,頭頂扎着兩個犄角辮的粗魯大漢從火爐上拿了溫好的酒壺,自顧倒了一杯,一口飲下,用不太流利的漢話道:“他奶奶的,這雪也不知道要下到啥時候,老子大冷天的被困在這鳥地兒,連個暖牀的女人都沒有。”
旁邊一個長相有些陰冷,眉角上揚的男子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將其放到鼻尖,沉迷的嗅了嗅:“聽說漢人的娘們體態風騷,要不是這場大雪堵着,我達爾齊齊早就帶了一窩回草原,到時候兄弟們每晚一個,你哈齊魯還怕沒女人暖牀?”
“哈哈哈哈……”
一桌胡人笑聲一片。
其中一個比那哈齊魯還要肥壯的大漢,大冷天的袒露着個大肚皮也不知道冷,曉的滿身的肥肉都快掉了一地,從火架上狠狠一拽,撕下一塊羊腿肉就往嘴裡塞:“中原的女人個個面黃肌瘦,老子一個大腿壓下去還怕壓死了,也就只能陪中原軟綿綿的小男人騎騎。老子就喜歡葉赫·舒爾其帳裡的牡丹花,那身段……那大腿……”肥胖子說着,眼前那架在火上的羊腿就像是他夢中的牡丹花一般,整個人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牡丹花可是你舒爾其的小姨娘啊,難道你連自己的小姨娘都要睡不成?”這說話的女子雖穿着一身胡人的衣服,但長相秀麗乃一中原人。
舒爾其一口熱酒飲下,粗魯的將她抱了個滿懷:“怎麼?湮兒嫁給我舒爾其七年,還沒有習慣我們草原人的風俗?別說是小姨娘,就算是小姥姥,只要我舒爾其願意,也能娶回帳裡。”
湮兒,依在舒爾其懷裡,臉上滿是嫌惡,別說是沒有習慣草原的風俗,就是這肥胖子身上的這一身羊羶味他都難以接受。
茶館的正堂里正在上演着一出皮影戲,演的正式《媚妃》。湮兒聽着久久的回不了神。那之前說着沒女人暖牀的哈齊魯聽着戲班子的人講着媚妃和三朝帝王的故事,忽然仰頭大笑:“操ta孃的,真丟咱男人的臉。一個女人都攻不下來,還想統領我們葉赫三十六部。老子就是不服!”
那身旁的陰冷小生達爾齊齊小聲道:“這話咱在草原說說也罷,哥哥別忘了這裡是中原人的地盤,要是傳到大行皇帝的耳朵裡……”
哈齊魯不以爲然,啃了一口羊腿,隨手一扔剛好砸在了一旁過來的小二身上。那小二哪兒敢惹這幫老爺們兒,早就悶聲灰溜溜的躲到了一邊。哈齊魯用眼角藐視的看了一眼:“就許這幫騎軟孃的王八羔子做,還不許老子說?要是那……那騷娘們……叫什麼來着?”
達爾齊齊小心的看看四周低聲道:“媚妃……”
哈齊魯纔想起來:“對……就那媚妃,老子就是晚生了三五年,要是遇到老子手裡,老子早就把她治的服服帖帖,還能讓她跑到別人的帳篷裡去?……”
他這話剛說完,忽然“啪”一壺熱酒一滴不剩的全潑到了他的臉上。草原人雖然風沙下養着的臉皮操厚,但也受不了那在火爐上滾了整整一晚上的熱酒來湯。哈齊魯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手捂着被湯的掉了皮的臉,一把手直指着罪魁禍首:“騷娘們……你……你敢潑老子?老子我……老子我今天宰了你……”說着他便手忙腳亂的從桌子上掄起一把切羊肉的匕首隻向湮兒揮去。湮兒三十出頭的女子,面上卻一點沒有驚色,好像經歷了太多風雨,見慣了這種場面,一動不動。
身旁兩個同行的胡人來不及阻止,那匕首眼看着就要插進湮兒的咽喉。忽然哈齊魯“哎呦”一聲,丟下手中的匕首,抱着胳膊在地上打起了滾。原來不知從哪個方位飛來了一雙筷子,直插在了哈齊揮着匕首的手掌上。
湮兒環視一下四周,看不出任何異樣,不過全都是一些普通百姓而已。但在靠裡側的一個位置坐着一個白衣人,那人好生奇怪,全身的衣服都白色不說,還用一個大斗篷將自己的頭包着,斗篷上垂下長長的白紗,只遮到他的整個肩膀。湮兒雖不懂武藝,但她並不眼拙,看得出剛纔那雙筷子並非出自這白衣人之手,而是恰恰和他相反的方向。那會是誰呢?湮兒再一次環視四周,還是看不出任何破綻。
湮兒畢竟是舒爾其的妻子,此時傷了人,他自然要爲自己的女人擔當一面。遂向達爾齊齊擠了擠眼睛,達爾齊齊立即會意,將哈齊魯扶起:“哈齊魯……哈齊魯……你要不要緊……”
哈齊魯抱着滿手是血的胳膊:“他奶奶的,是哪個王八羔子暗算老子,給老子站出來……”
滿室的人除了早就擔驚受怕跑上樓的兩人,其餘人似乎見慣了這樣的場面,皆坐在原地淡然看過這一切,自顧喝着酒,聽着皮影。
哈齊魯滿口粗話,好不容易被達爾其拉上樓。這裡下了半個多月的雪,路都被封死了上哪兒去找大夫。偏偏這酒館的老闆娘看上去風韻猶存還會些醫術,有模有樣的拖着一盤子傷藥到哈齊魯房間給他治傷。說是治傷,兩個人卻在裡邊有說有笑。
那老闆也不生氣,在下邊給客人們溫着酒,冷笑一聲:“他奶奶的,這年頭的騷娘們,有錢就往人家被窩裡爬。”
湮兒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舒爾其只當是她受了驚嚇,哄着上了樓去休息。別看這胖子滿口的粗話,說什麼要騎自己的小姨子、小姥姥。只不過是敢說那賊話,沒做那事的賊心。對湮兒還真不錯。
最後只剩下達爾齊齊一人在那桌上,一個人喝着酒,聽着皮影媚妃,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良久,嘴角微微上揚。
那坐在最裡邊一身白衣,白色斗篷遮面的人站起身來,走向靠牆角一個大約三十多歲,但滿頭花髮的男子走去。那男子雖頭髮繚亂,卻面容俊朗,衣衫整潔。
“先生面容尊高,應是飽讀詩書之人,敢問先生可會測字?”
那男子看着眼前一身雪白的神秘人,從口音中聽出是位女子,想了很久:“不知閣下要測什麼?”
“我想測一個人的生死!”
男子的神情一點都沒有鬆弛,擡手示意對方坐在自己對面:“請閣下賜字!”
那白衣人取了酒杯,倒了酒,用手指蘸着在兩人之間的桌子上娟娟寫下了一個“鈺”字。
男子的神情忽然一變,眉頭花白的眉毛都開始顫抖起來,兩眼深情難測:“你……你是……”
白衣女子撩起自己面前的白紗,嘴角輕盈一笑:“繚子先生多年不見,近來可好!”
男子神情欣喜,但很快平靜下來,面容溫和輕聲道:”媚妃別來無恙!”
此時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雪下的太大,爲了保暖小二將門插上。此時聽到敲門聲,小二忙不迭跑去開門,忽然傳來見到財神一般的聲音:“呦……爺您來了?這麼到的雪,我家老闆以爲今年你不會來了呢。”
“我們家爺要上等的客房,快去準備!”
小二定時接到了賞銀,欣喜道:“好嘞!上等的客房給爺備着呢,爺是這會上去還是先在下邊聽聽皮影?”
那領頭的男子終於開了口:“今年唱的是什麼?”
“今年咱們這裡的戲班子是江南來的,唱的是新曲《媚妃》”
那男子似頓了頓,良久沒有聲音。
“爺您慢點,慢點!”
“啪……”門一把被推開,大雪飛揚,冷風簌簌只往裡灌。那男子一身紫衣,披着黑色的貂皮大衣,雍容華貴。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只那兩扇門扇因剛纔開的太過用力,不符場合卻又又節奏的在兩邊晃悠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這個猛然進來的男子。首先是爲他不合適宜的動作而氣憤,隨即便因他俊朗的資質而出了神。
那一身白衣,被繚子先生稱作媚妃的女子緩緩放下了自己眼前摺疊起來的面紗,重新遮住了面容。火爐旁獨自飲酒的達爾齊齊半截羊腿塞在嘴裡,直直的盯着門口氣質非凡的男子,嘴角直流下兩條小溪一般的口水。
“爺!這邊請!”小二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就近找了一個還算寬敞乾淨的位置,將這位財神爺請了過去。
繚子看着大家依然還沒有回過身來的表情,無奈的搖着頭笑笑:“見到一個莫幽塵,就能讓他們失神成這個樣子。如果今日蕭燁煜和媚妃這一對璧人同時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豈不是要爭着去自殺?”
這話沒有逃過那紫衣男子的耳朵,他頓住腳步,往這邊看了看最終將眼神停留在那白衣女子——媚妃的身上。可惜白紗遮面,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媚妃並沒有注意到他看過來的目光,而是雙眼一刻不離的盯着門外被另一個小二迎進來滿頭白髮,白衣勝雪,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大白天的他手中偏偏拎了個燈籠。
媚妃看着那燈籠上的幾個字,眼神緩緩移向他那一頭白髮。白紗下面那一張傾國傾城的驚世之貌早已滿面淚痕。
坐在她對面的繚子先生看不到與自己同桌之人白紗下的面容,但見她平放在桌上的手不停的顫抖着,手中滿滿的一杯酒盡數灑在了桌上。
他順着她的“眼神”看去,那燈籠身側,衆人再次失神間“天南地北,只緣相聚不分離”幾個楷字潔然其上。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