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戰事一平,弘曆以捕獲卓呢羅布藏扎什等,止嶽鍾琪進藏,命駐打箭爐。兆惠與策楞、班第等人審定規制,爲西藏善後章程,語詳西藏傳。傅清與拉布敦的喪事均隆重盛大,弘曆許以富察家與董鄂家極高的榮耀,降詔褒傅清、拉布敦,建祠京師,命曰雙忠。
傅恆痛失兄長,又恰與納蘭岫寧鬧彆扭,心情很是抑鬱。而皇太后有意年後南巡,弘曆着傅恆擬定出巡計劃,傅恆遂埋頭工作,甚少回家。納蘭岫寧見傅恆有意避開她,憂愁不自拔,有孕的侍妾水鳶見她柔弱,仗着懷有傅恆的骨肉而有恃無恐,頓時將富察府上下鬧得雞犬不寧。
璟珂聞之,也不便插手,畢竟是富察府的家事。她原本還暗罵着納蘭岫寧不爭氣,一轉眼接到的消息是納蘭岫寧索性不顧規矩入宮找傅恆,親自勸他回家。旁人傳出來的版本多少添油加醋,繪聲繪色描述了納蘭岫寧與傅恆鶼鰈情深小別勝新婚等等,好似親眼所見。璟珂只當是聽了笑話,至少納蘭岫寧勸回了傅恆。
乾隆十六年春,弘曆奉皇太后之命南巡,只帶了令妃和幾個沒有子嗣的貴人常在一同。
喀爾喀蒙古去年剛娶了和碩和婉公主,今年弘曆又賽音諾顏部親王德沁扎布爲喀爾喀副將軍,公車布登扎布爲參贊大臣,對喀爾喀極其重視。
傅恆隨行之後,納蘭岫寧獨自帶着福靈安和福隆安兩個兒子守着偌大的富察府,侍妾水鳶就快臨盆,脾氣也分外大了些。
這日長臻帶着兩歲多的女兒穆柔過來富察府作客,院子裡十一歲的福靈安正在習武,屋裡納蘭岫寧正在教導福隆安寫字。
“姨母,姨母!”
瞥見長臻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練武功,福靈安欣喜地跑過來粘着她,親暱得很,“姨母,您好久沒來看我了。”
“想念姨母了?”長臻溫柔笑着摸了摸福靈安的腦袋,一晃而逝的時間,長臻本就不矮,福靈安的個子一下躥高到長臻的下巴處,反而讓她不大習慣。
讓小穆柔跟福靈安去玩,長臻才進了屋,納蘭岫寧莞爾一笑,道了句“你來啦”,才收起桌上的東西,取下福隆安手中的毛筆,讓乳孃帶他下去歇息,再引着長臻到花廳喝茶敘舊。
“義母身子還好嗎?”納蘭岫寧輕聲問着,一邊給長臻斟了茶,讓她飲用。
長臻接過茶杯,笑道:“都好都好。就說你有福氣,瞧這茶,一看就是上好。”
納蘭岫寧輕輕搖頭一笑,沒有答話。這時一丫頭站在門外,不時朝裡頭張望,納蘭岫寧露出不悅之色,低聲呵斥道:“在那兒鬼鬼祟祟作甚!”
小丫頭忙趨步上前,小聲回着:“福晉,水姨娘又發脾氣了。”
“這回是飯菜磕牙了,還是蔘湯燙口?”
納蘭岫寧倒是對水鳶的性子習以爲常,見怪不怪,不過落在長臻耳裡,又是鄙夷而不滿。
小丫頭只說是水姨娘嫌夜裡太冷,凍着了肚子裡的孩子,責怪下人拿劣等炭火來敷衍她。長臻等納蘭岫寧對那丫頭說了句“曉得了”,才補充一句道:“你且回去告訴水姨娘,這銀絲炭富察府是不夠她用,不妨請她來輔國公府取。”
小丫頭怔了一下,無所適從地看向納蘭岫寧,心想着若是這麼去告訴水姨娘,她又該捱罵了,一臉難色,憋得漲紅,好在納蘭岫寧不似長臻這般蠻橫,只細聲道:“你且回去吧,跟她說我會處理的。”
小丫頭輕輕鬆了一口氣,福了禮告退,納蘭岫寧臉上的笑容慢慢退卻,換上的是不悅與無奈,對於這個一朝飛上枝頭就飄飄欲仙忘乎所以的侍妾,她也是仁至義盡了。
“你也太好脾氣了,讓額娘知道還不惱你。”長臻對納蘭岫寧是恨鐵不成鋼,若是換成她,哪還有那個侍妾存在的地方。
納蘭岫寧苦笑地轉頭看向她,手中的絹子早已糾結地擰成了一團,“義母可說了些什麼?”
“額娘倒是沒說什麼。這畢竟是你們的家事,她不好插手。”長臻無奈地搖搖頭,嘆氣之餘,又說道,“你也不必如此,那女人生的孩子始終是庶出,絕替代不了福靈安和福隆安。富察大人也是一時彆扭才冷落你,相信我。”
“長臻,你纔是真正的好福氣。”納蘭岫寧說這話時是發自內心的,她最羨慕的是長臻和永瑋兩夫妻,永瑋多年來只娶長臻一人,連侍妾都毫無一人,對待長臻更是千依百順,在京城的王族裡邊永瑋是大夥兒眼中的奇葩另類。
然而在長臻看來,這似乎卻不算什麼,她的不珍惜,纔是讓納蘭岫寧爲永瑋打抱不平的,“永瑋待你真是夠好了,你好歹也給穆柔添個弟弟。”
“怎說到我身上了。”長臻並不想談她自己的事,尷尬一笑,便轉移話題道,“說說你吧,兩個兒子還這麼小,兒媳婦就有了,那女人要是也生個兒子,可不見得有這好福氣。”
“皇恩浩蕩。”納蘭岫寧笑着舉起茶杯,剛要飲一口,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放了下來,“義母最近可是想通了什麼?我聽說她和費叔叔……”
“瞎說什麼呢!”長臻厲聲打住她,旋即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道歉了幾句,才道,“不過,額娘如果真想和伯父在一塊兒,我也不會反對了。”
“哦?”
面對着納蘭岫寧的疑惑,長臻若有所思。這些年來爲着她們姐妹,尤其是她,璟珂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照顧着她們的感受,不願與費揚古再續前緣。
而經歷上次的巫術事件,長臻也的確是想開了,額娘都快要沒了,還有什麼比額孃的性命更重要?也正是那一剎那,她意識到璟珂身邊多麼缺人,在昏迷的時候只有流風一人伺候,她們是過後才接到消息趕回啦。也便如此,長臻決定撮合璟珂同費揚古,就算是他們決定要回科爾沁隱姓埋名,她也會支持到底。
然而璟珂是否也這麼想,長臻並沒有把握。她曾經把方柔的死歸咎於璟珂,年歲漸長,才後知後覺自己是多麼人性可笑。
“郡主大駕光臨,怎沒人告知妾身一聲?”
細聲細語的聲音,循聲望去,就是傅恆的侍妾水鳶,這時候竟還敢過來,也真的是囂張了。
在長臻面前水鳶儼然一個女主人般,把納蘭岫寧架空在一旁,也不顧她臉面。長臻心裡各種謾罵,臉上還竭力保持微笑,輕聲道:“水姨娘懷着身孕也不好好在房裡安胎,若是有個閃失,豈非我的過錯?”
“郡主說這話折煞妾身了。”水鳶笑臉盈盈地福了禮,不等納蘭岫寧賜座,便自顧在平日裡傅恆坐的位置坐了下來,公然挑釁納蘭岫寧,與她平起平坐。
長臻看在眼裡,不動聲色,轉眼對侍女藿香和紫蘇挑了下眉,她倆會意。只見藿香上前走到水鳶身邊,直接揪着她的耳朵把吃疼的她拎起來,強行按到客座上。
水鳶一肚子火正要發作,紫蘇卻不緊不慢道:“奴婢曾受長公主教導嬤嬤調教,水姨娘日後誕下孩兒,便是要入宮覲見的人,爲免殿前失儀,奴婢斗膽得罪水姨娘!”
紫蘇說罷,藿香暗中狠狠掐了水鳶一把,痛得她臉部表情扭曲,還不能吭聲在下人面前失了體統,只能暗暗叫罵。
長臻這才緩緩笑道:“水姨娘可記住了?這嫡庶尊卑長幼有序,是老祖宗的規矩。就像這位子,該什麼人坐得,就不該什麼人妄想!”
長臻眼露兇狠,一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直直對着水鳶潑過去,燙得她哇哇直哭,納蘭岫寧見狀忙讓人扶她回房去梳洗,又皺眉埋怨道:“長臻,你這是做什麼?以後還讓我怎麼同老爺交代!”
“這種人你不能手軟。”長臻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說她有錯,那便是不該越俎代庖。
納蘭岫寧一臉苦相,只得暗自嘆氣道:“罷了罷了,你這丫頭很是一點沒變。”苦笑之餘,不得不承認長臻跟璟珂真是母女,一脈相承,長臻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璟珂更狠。
水鳶吃疼地回房之後,納蘭岫寧和長臻正說着話,沒到一盞茶時間,方纔那小丫頭又慌慌張張跑來直嚷着:“福晉,不好了不好了!水姨娘見紅了!”
“砰——”的一聲響,納蘭岫寧沒捧好茶杯,摔了一地的碎片,與長臻急急忙忙趕去水鳶房裡,一路上不忘吩咐去找穩婆備熱水等等。
長臻皺起了眉頭,怎這麼巧合,她不過是潑了水鳶一杯茶,就這麼把她嚇得動了胎氣?水鳶也真夠膽小的,原來是徒有其表的紙老虎。
笑話也不看了,撕心裂肺的聲音讓她們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做戲。
“這還不足月,可怎麼是好!”
納蘭岫寧急得團團轉,生怕她們母子有任何閃失,傅恆回來之後她該怎麼交代!
經過近半個時辰,虛脫無力的水鳶生下了一女,長臻的緊張才緩解了下來。
“好妹子,我求你以後別再這般衝動給我添亂了,謝謝你了!”
納蘭岫寧求了長臻一下,便急急忙忙跑進屋裡看她們母女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