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小夜子也是蠻拼的
極端的憤怒和痛苦之下,張之卓反而冷靜了下來。
這麼多年以來,他雖然沒有懷疑過張智伊,但在內心深處卻也一直相信,殺人的兇手並不是百里月修,這次他明面上設計針對百里司言,其實也是做戲給蟄伏在暗處的幕後黑手看的。
眼下,聞人海棠信誓旦旦地指認兇手就是張智伊……因爲對方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自己又在短短的三年時間內接連失去了兩位兄長,張之卓自然非常難以接受。
然而,縱使聞人海棠平日裡的言行舉止有些荒誕不經,可在這種事情上面,張之卓知道他不會當成兒戲輕易斷言。
且不說他剛纔的推斷讓人無法反駁,倘若聞人海棠的手裡沒有掌握什麼證據,他可能會在別人面前說自己懷疑真兇就是張智伊,卻絕對不會在張之卓面前打草驚蛇,畢竟張之卓跟張智伊是手足兄弟,一旦存了私心偏袒,偷偷跑去告密,那麼聞人海棠連日來的暗中查證就很可能會功虧一簣。
所以……就算張之卓再怎麼不想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他也不得不親自面對!
微斂眼瞼,張之卓的面容上依然寫滿了痛苦和驚異,但一雙褐色的眸子卻是目光沉沉,閃爍着堅持和決然的神采。
“老師想要學生怎麼做?”
聞人海棠聞言微揚眉梢,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爾後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之下,驟然出手,一掌劈向了張之卓的胸口。
“唔!”
張之卓猝不及防,根本沒有想到聞人海棠會出手,瞬間就被打飛了出去,悶哼一聲撞到了七步開外的柱子上,忍了片刻沒有忍住,哇的就吐了一口血。
見狀,唐雲斐先是一驚,半晌沒有反應過來,怔了怔才趕忙跑上前扶起張之卓,繼而回頭頗爲憤憤然地瞪了聞人海棠一眼,質問道。
“老師,你這是幹什麼?!”
白司顏也沒料到聞人海棠會動粗,還下了這麼重的手,不免被他搞暈了,跟着問了一句。
“你失心瘋又發作了嗎?好端端地打他幹嘛?”
聞人海棠輕輕地搖了搖團扇,微擡下顎,一臉“我打人我有理”的表情,狹長的眼尾微微勾起,噙着一抹晦暗莫名的笑意。
“不吃點苦頭,怎麼讓大魚上鉤?你以爲憑藉區區一個張智伊,真的能在天岐書院裡爲所欲爲,如入無人之境般,把如此嚴重的一樁兇殺案辦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嗎?”
聽到這話,張之卓一手撫着胸口,很快就明白了什麼。
“老師的意思是說……咳,咳咳!我二哥……也是受人指使的?”
“他是不是受人指使,爲師不確定,爲師只知道……在他的身後,必然還有另外一人,而十之八九……想得到朱雀劍的並非是你二哥,而是那個未曾露面的傢伙。”
“越說越玄乎了,”突然間感覺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裡,白司顏沒來由地覺得背後有點發寒,忍不住抱着手臂搓了搓,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做?怎麼才能洗脫小月修的罪名,證明張智伊是真兇?又如何把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給揪出來?對了……你查了這麼久,到底找到什麼強有力的證據沒有?”
“沒有。”
聞人海棠片刻也沒有遲疑,回答得很是乾脆。
“靠!那你還說得這麼起勁?說得這麼振振有詞?!”
“不需要證據,”聞人海棠笑靨如花,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在昏黃燭火的照耀下,看起來卻是叫人毛骨悚然,“只要……讓死人說話就行了。”
“讓死人說話?怎麼、怎麼讓死人說話?”
“張之卓和一年前枉死的張之聿乃是同母同胞的親兄弟,二人不過差了兩歲,眉眼五官甚是相似,甚至連聲音都相差不多,只不過性格大相庭徑……”
“我知道了!”身爲張家兩兄弟身邊最好的基友,唐雲斐感觸最深,反應也最快,“老師是想讓阿卓假扮阿聿,去逼問張智伊?”
聞人海棠點點頭,反問道。
“你覺得如何?”
唐雲斐微一沉吟,答道。
“雖然有些冒險,但也不是不可行……張智伊從小跟阿卓和阿聿一起長大,對他們之間的差別肯定很熟悉,但怎麼說呢……我跟他們朝夕相處好久了,有時候卻還是會不小心把阿卓當成阿聿……”
“我也覺得可行!那什麼張智伊的喪心病狂,連殺了自家兩個兄弟,如果說主動殺大哥是爲了什麼私仇,但老三顯然是被無辜牽連的,他肯定於心有愧,突然間見到早已命喪黃泉的張之聿死而復生,難免會自亂陣腳,大失方寸,到時候只要稍加刺激,說不定什麼都招了!”
聞得此言,張之卓輕咳了兩聲,慘白着雙脣,一時之間像是老了好幾歲。
“學生知道該怎麼做了。”
“嗯,”聞人海棠點點頭,囑咐道,“你先回去休息,暫時按兵不動,不要露出什麼馬腳,其他的交給爲師,到時候只要按照爲師說的去辦就行了。”
張之卓垂眸,面色如紙。
“一切聽憑老師安排。”
搖着團扇,聞人海棠轉而看向唐雲斐,說道。
“放出消息,張之卓心術不正,貪得無厭,半夜偷盜朱雀劍被撞破,人贓並獲卻不肯善罷甘休改邪歸正,爭奪朱雀劍之時不幸被打成重傷,爲師準他留在山上療養身子,禁足不得出門半步……待傷勢痊癒之後,逐出天岐書院!”
聽到最後一句話,縱然知道聞人海棠這是在演戲,唐雲斐還是忍不住心肝兒一顫,好像被趕出天岐書院的人是自己一樣,畢竟他們之前的所作所爲,確實已經違反了院規。
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待當年兇殺案的真相水落石出,縱然他們還能繼續留在書院之中,也會有其他人被趕下山去。
張之卓心如明鏡,自然知道聞人海棠之所以這麼做,是爲了重蹈當年的場景,從而迫使心中有鬼的張智伊自亂方寸,便沒再說些什麼,扶着唐雲斐的肩膀就一步一踉蹌地走了出去,背影看起來甚是慘淡失落,令人我見猶憐。
一直等到他們兩人走遠了,白司顏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三個哥哥死了倆,義憤填膺地想要報仇,卻發現兇手還是自己的哥哥……這樣的打擊,別說是他,攤誰身上,誰都受不了啊!不過你那一掌打得未免也太狠了吧?反正是演戲,意思一下不就行了嗎?”
對此,聞人海棠的回答是。
“重嗎?爲師已經對他很溫柔了……不信你問東傾夜?”
白司顏轉頭,看了眼東傾夜。
東傾夜咬牙切齒。
“是挺溫柔的,至少沒把他的肋骨打斷。”
“你的肋骨不也沒斷嗎?”
“是啊,差一點點就斷了……嗷,能不能不說這個?我好不容易纔逼自己忘掉身上的傷,你這一說我又覺得渾身都痛了!”一邊說着,東傾夜便換上了痛苦的表情,一把抓着白司顏的爪子,就往自己的身上搓,“不管!都是你害的,你得給我揉揉……”
剛纔還沉浸在兇殺案的慘淡氣氛之中,一扭頭,就看見東傾夜見縫插針不遺餘力地吃白司顏的豆腐,聞人海棠眉眼兒一挑,頓時就不痛快了,當即也跟着擡起手往東傾夜身上招呼,笑眯眯地說道。
“爲師也幫你——揉揉!”
話音落下,就聽到東傾夜“嗷”的一聲慘叫,瞬間倒頭躺在牀上,疼得整個人都抽了起來。
白司顏被他過於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忍不住擡頭問向聞人海棠。
“喂……你剛纔對他做了什麼?”
“沒什麼,按摩啊……”聞人海棠一臉無辜,繼而走上前兩步,一把拽起東傾夜的衣襟,像是小雞一樣拎了起來,轉身便要走,“話又說回來,爲師還沒問你,大半夜的怎麼會出現在阿言的房間裡?如果爲師記得沒錯的話,你的寢屋應該不在這裡。”
“鬆手啊混蛋!誰說寢屋不在這裡,我就不能住在這裡了?!”
眼看着就要被聞人海棠拽出了門外,東傾夜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趕緊伸出雙手雙腳,像是蜘蛛一樣緊緊地扒在了房門上,死死地不肯鬆手!
聽到他的話,聞人海棠立刻頓住了步子,回過頭來輕飄飄地睨了他一眼。
“你這話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啊!別問爲什麼,就是你想的那個答案!”用力一扯,東傾夜猛地掙開了聞人海棠的禁錮,繼而往後退了兩步,揚手一甩,砰的一下就關上了門,“老師慢走,不送!”
等了片刻,白司顏以爲聞人海棠會再度推開門闖進來。
結果……
好長一段時間,外頭都沒有什麼動靜。
轉頭瞅見東傾夜臉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白司顏不免有些狐疑,忍不住走上前推開門朝外看了一眼。
卻見外頭的走廊上……竟是空空蕩蕩,別說人影,就連聞人海棠的半片衣角也沒看到……也就是說,聞人海棠居然走了!他居然真的就這麼走了?!
轉過身,白司顏滿臉詫異地看向東傾夜,驚疑道。
“你剛纔說的那兩句話……就什麼‘你想的那個意思’、‘你想的那個答案’,到底是在說什麼?怎麼小海棠一聽到你這麼說,他就……真的、真的走掉了?”
“呵,”東傾夜勾了勾嘴角,走上前來順手關上了門,爾後緩步貼近白司顏的跟前,俯下身湊到她的臉頰邊,低低地笑了一聲,“你怎麼不先問問我……爲什麼我能留在這裡?”
聽到這話,白司顏更吃驚了。
“什麼?!你要留在這裡?等等……我知道了,是花宮嵐!你又跟他狼狽爲奸,達成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協議了是不是?!”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東傾夜淺笑嫣然,一邊說着,兩隻爪子便就不安分的攀到了白司顏的身上,肆無忌憚地吃起了豆腐,“哪有不可告人,我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了嗎?”
終於在歷經九九八十一重磨難之後,趕走了那羣礙事的傢伙,得以跟白司顏單獨相處,東傾夜現在的心情……就是用“急不可耐”這四個字來形容都不爲過,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便是連屋子裡七倒八歪亂得一團糟的東西都懶得收拾,便是連天下人眼紅不已的朱雀劍就那麼孤苦伶仃地在地上躺着也懶得搭理,就推推搡搡地摟着白司顏小蠻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牀邊。
縱然明白了東傾夜之所以敢這麼膽大包天地在她屋子裡留宿,而沒有被北辰元烈和獨孤鳳凜騷擾,是因爲受到了花宮嵐庇護,但白司顏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花宮嵐跟你沆瀣一氣,同意你住在這屋子裡,但玄字閣的老師不是隻有他一個啊,聞人海棠難道就一點說話的餘地都沒有了嗎?”
“呵……”
東傾夜又是低低一笑,伸手就要去解白司顏的衣服。
“這接二連三的,聞人海棠輸得一敗塗地,你以爲他說的話,還有什麼分量可言嗎?”
白司顏:“……”
真是個殘酷的社會,真是個殘酷的民族!
果然強者可以爲所欲爲,弱者只能默默流淚,沒想到當初不可一世的聞人海棠也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嘖,還真是滄海桑田,無視人非,讓人倍感唏噓!
只!不!過!
花宮嵐同不同意,聞人海棠反不反對,跟她有毛線關係啊?!
她是人,又不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就要乖乖地聽憑他們的處置,說把她賞給誰就賞給誰?!呵呵,別以爲有點兒小權力就了不起了,不就是個房間嘛,她讓給他睡還不行嗎?
想到這裡,白司顏心頭一陣光火,當下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東傾夜那兩隻偷雞摸狗的爪子!
“對了,我想起來了……撇開別的不談,我們之間,好像還有一筆賬沒有算?”
東傾夜正興致勃勃,突然被白司顏打斷,腦子驀地一空,不禁擡頭茫然地看着她,問道。
“什麼帳?”
“你忘得倒快,那我問你……今天早上,花宮嵐是怎麼贏了聞人海棠的?”
一聽白司顏提起這茬,東傾夜瞬間就精神了,想也沒想就矢口否認。
“我早就說了,那事兒跟我沒關係!是花宮嵐故意陷害我的!”
“你當我傻嗎?”
“那……那我也不能把莫須有的罪名往自己頭上頂啊……”
“我再問一遍,你到底說不說?”
“我都說了好幾遍了,那不是我乾的,你讓我怎麼說啊!”
東傾夜皺了皺鼻子,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勢要把無辜裝到底。
直直地盯着東傾夜看了好一會兒,見他不肯坦白,白司顏只好鬆了手,繼而走到牀頭抱起被子,轉身便要走人。
“不說拉倒!那你就睡這兒好了,大不了我睡外面!”
聽到這話,東傾夜立刻急了,沒想到她會做得這麼絕,不由心頭一慌,甩手就滅了桌上的蠟燭,緊接着追上前撲到白司顏的身上,從身後猛地抱住了她。
口吻卻是戰戰兢兢,抖着嗓子異常的可憐。
“不要走!我一個人……怕、怕黑!”
話音落下,月亮笑了。
呵呵……剛不久之前,也不知道是誰脫光了躺在牀上,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擺了個妖嬈萬狀的姿勢,等着某人回屋裡休息?
白司顏顯然沒有憐香惜玉,被他的哀求所感化,只冷冷地輕哼了一聲。
“放手。”
“不要!我不放!”
說着,東傾夜反而收緊了手臂。
“真不放?”
“說了不放就是不放!”
“那就……不要怪我下手太重了!”
不等最後一個字落地,白司顏驟然曲起手肘,用力地往身後撞了一下!
她的動作幅度很大,看似兇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閃躲的機會,原本以爲這麼做能逼得東傾夜鬆手,卻不想他竟是完全沒有閃開的打算,甚至連往後退開半尺也沒有,就那麼完完整整地受了她一擊。
霎時間,只聽得“咔”的一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斷了。
白司顏的小心肝兒猛然一顫,正驚疑着,就聽到東傾夜淡淡地開了口,語氣那叫一個……平靜。
“這下好了,我的肋骨真的斷了。”
白司顏:“我……”
她發誓!她不是故意的!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上忽然一鬆,東傾夜終於收回了雙手,隨後縱身一躍,躺倒在了大牀上,抱着胸口滾來滾去,哀嚎不已!
“好痛!痛死了!從小到大,我斷過腿,斷過手,就是沒斷過肋骨!如果我真的會死的話……那一定是痛死的……”
聽到東傾夜說話都斷斷續續地帶着顫音,不像是在作假,白司顏不免有些心虛,急忙丟了被子跑上前,想要檢查他的傷勢。
“真的斷了啊?!不會吧?!讓我看看,傷得怎麼樣了?”
卻不料,剛剛纔伸出手,就被東傾夜一把拽了過去,爾後驀地一個翻滾,妥妥地壓在了身下。
瞬間意識到自己被騙了,白司顏立時大怒。
“靠!你又耍我?!”
“不騙你,”黑暗之中,東傾夜低低地笑,呼出的氣息打在白司顏的臉上,還帶着一絲絲的溫柔,“你怎麼會關心我?”
“無聊!”
一把推開他,白司顏立刻跳下了牀。
這一回,東傾夜沒再攔着她,還是低低地笑。
“是不是隻有我的肋骨真的斷了,你纔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