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着楊柳風震驚的容色,劉珩緩緩一笑,反倒不急着扶她起來,聲音微澀地道:“你這麼多年一直委身於本王側畔,爲的難道不就是策反本王,推翻劉氏朝堂麼?”轉身坐回桌邊,不去看她臉上糾結難辨的複雜神色,提壺倒滿茶盞,目注顏色澄澈的液體悠悠一嘆:“嚴劉兩族的恩怨自前朝至今延綿百年,其中到底有多少深濃的仇恨我們這些子孫後代根本無從考證,始祖皇帝遺詔:前朝皇裔嚴氏一族,男子世代爲奴,女子世代爲妓,永不可赦,永不可贖。”擡腕飲盡杯中茶水垂眸道:“本來一直以爲只是劉氏先祖耿耿於心,後來才知道,原來嚴氏先祖更有遺訓:嚴氏後人,生必以推翻劉氏王朝爲己任,哪怕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女人,也要爲傾覆社稷竭盡所能。”擡眸,遙遙看向虛空接着道:“只是,嚴家的男人全部被禁錮在北疆苦窯計無可施,所以這樣的顛覆大業自然就要落在嚴氏女子的身上,爲了延續嚴氏血脈不滅,嚴家女子所誕育的子嗣也必須跟隨嚴姓,所以你的母親才姓嚴,而你的親生父親其實姓楊。”
靜謐中感覺到身側跪着的人兒猛地一個震顫,劉珩只是娓娓地接着道:“你的母親當初也算是江南頗有名氣的官妓,而你的親生父親,就是逆臣楊俊書。當年,你母親憑藉美貌才情打動了未及不惑就已升任宰輔位列三公的楊俊書,之後,又孤注一擲冒險僭越拒服涼藥,以致不久便身懷有孕生下一名女嬰,楊俊書萬般歡喜,追隨母姓取名嚴柳風,其實他心中真正想的恐怕也正是‘楊柳風’三字。”輕嘆一聲,又提壺自斟了一盞茶,接着道:“爲了你們母女,這個睿謀謹慎一生的男人終於決定鋌而走險篡權奪位,只可惜他身爲文臣雖然勢傾朝野卻不
掌兵權,而顛覆龍座之變又豈能缺少武力相挾?於是他想到了自己的本家,也就是當年手掌全國兵馬的隆國公楊勃望,其實楊勃望和楊俊書同爲前朝名將楊門之後,不過楊俊書分屬楊家旁支,且棄武從文罷了。”
楊柳風忽然幽幽一笑:“原來,王爺那日校場歸來向風兒提起楊繼朗的身世也並非無心之辭。”
“單以血緣而論,他也算是風兒的堂兄了。”
“可是風兒追隨王爺多年,耳濡目染,不能說博古通今,但軍國政事卻也該如數家珍,風兒當日推說不知有楊家一事,確有欲蓋彌彰之嫌。”
劉珩淡淡一笑,只接着道:“千算萬算,楊俊書卻沒有算到楊勃望竟然會臨陣倒戈,分鹿臺一場鉅變,楊俊書事敗成擒,卻抵死不肯吐露關於你們母女的隻字片語。原本,謀逆大罪是該株連九族,但父皇當年念及楊勃望一門護駕有功,因此下令只伐三族滅六親。”輕輕嘆息一聲道:“不過,死罪雖免,楊家卻從此喪失兵馬大權,父皇遺詔中特別有提:楊氏族人非十惡之罪而不得斬,然官秩永不可越三品。”慢慢飲盡杯中溫涼的茶水繼續道:“你母親得知事敗便帶上未滿週歲的你和你外祖母的侍婢蘭芝連夜逃離了妓院,從此四處顛沛流離躲避朝廷追剿。”忽然略帶憐憫地一笑:“當然,一個弱女子帶着一個孩子和一個老人,想要逃避官府的緝捕是何等艱難,除了得蒙嚴家餘勢的暗中幫助,你母親也不得不犧牲色相來周全你們老少二人。”
楊柳風靜靜垂首而跪,彷彿亙古的雕塑一般,沉默無聲。
“你七歲那年,你的母親終於不堪折辱含恨辭世,官婢蘭芝自忖無力撫養你長大,只得在族人的指點下,
帶你趕往北疆投奔你的嫡親舅舅。”劉珩再次長長嘆息了一聲:“短短兩個多月的路程,你們一老一少卻整整艱難行走了兩年,更在剛剛抵達幽燕之際遭逢百年不遇的災荒,殍屍遍野瘟疫肆虐,官婢蘭芝年老體邁,爲了周全維護於你,活活餓死在路邊。”
“年僅九歲的你,終於在漂泊了一個多月之後被北疆的嚴氏族人發現,輾轉送到了你舅舅所在的苦窯。”忽然緩緩側臉疼惜地看着靜默垂首的人兒接着道:“幽燕之地極北苦寒,你舅舅縱然有心迴護,但一個徭役又有多大的能力呢?幸好機緣巧合,你結識了當時隨父駐守北疆的魯瑞成。”
楊柳風再次震驚擡眸,隨即黯然一笑,再次緩緩垂下螓首。
劉珩的聲音有一些飄忽:“本王少年時蒙劉璇所賜,也曾經在北疆戍邊三年,與魯氏一門情深篤厚,瑞成從小就酷愛擊鼓,爲了這個沒少被義父斥責,所以,那次你城頭擊鼓,本王一聽便知出自瑞成的真傳。”幽幽一笑:“那日除夕宴飲,人人都以爲本王是因爲大哥一句戲言而不惜委屈愛寵當衆演鼓,其實本王是想藉由鼓聲追思瑞成,卻不承想,風兒如此全情投入,以鼓音祭奠英魂。”
“可惜風兒駑鈍,未能盡得魯二哥的真傳,那樣的絕世倫音只怕要永遠銷聲匿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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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命運塑造性格,性格又決定了命運。
沒有人是天生睿智通達的,要得到超出常人的智慧和能力,就要經受超出常人的磨礪和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