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幫我……”是誰?誰的聲音……

嚴頎緩緩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陌生的地方。不,也不是陌生,正是前幾天去勘察的那處地下宮。

長而望不見盡頭的長廊,紅燭燃燒的焰光。不是吧,這夢這麼真實的嗎……還是,真的……見鬼了?嚴頎腳開始有點發軟,深吸一口氣,卻遲遲不敢向前走去。冷汗已經從頸後流下。

嚴頎上下察看着自己的打扮,與白天上班時的無異,一揣口袋,隨身攜帶的手記本,還在。翻看時,嚴頎卻不自主的吸了一口冷氣。

陌生的字跡……

“這是……誰寫的……”

嚴頎手上也已經透滿了汗,將手記本的紙張潤溼了。

看過一遍所寫的內容,嚴頎試着平靜自己的慌張。深呼吸,然後,閉上眼……周圍的環境,在慢慢的變化。感知到自己身處明亮之處時,嚴頎纔再睜開了眼。

阿燭,你放心,我會幫你的。不過……我很奇怪,爲什麼,你選了我。

“陌生的人,懇請汝予孤援手,孤本是葬在墓中的遊魂,因仍留存着的牽念,不肯安息,可否借汝之手,替孤去……點燃那柄紅燭。”

手記本上沒有寫到底是什麼樣的紅燭,去哪點,嚴頎的潛意識中,卻已知道該怎麼做。“唉,原來他不叫阿燭啊。”

嚴頎現在是立在一座寺廟之前,身上穿着跟白天沒有半點區別,只是他沒有戴眼鏡,手中,依舊拿着他的手記本。一縷花香飄來,嚴頎擡頭,看這自己頭頂這一棵開滿桃花的樹,滿樹燦爛的火紅,豔麗的過分。

環顧了下四周,儘管心裡還有衆多疑惑,嚴頎還是轉身往廟門走去。眼下,也只有照做這一條路可走了,能不能回到現代,還難說啊。

廟門是鎖着的,嚴頎遲疑了一下後,叩了叩門。門吱呀而開,帶動着嚴頎的心,一緊。眼前,是一位面目和藹的老僧。嚴頎剛欲開口,就聽來人說“施主放心,佛光普及下,無邪綏敢擾,若施主爲替安成王還願而來,還請移步寺中。”

嚴頎嚥了口口水,心底的慌張打消了不少,踏入門內,隨老僧進入中堂。

見高大的佛像現於眼前時,嚴頎虔誠的跪在蒲團上,跪拜祈禱。然後保持着雙膝而跪的姿勢轉向那老僧“此番叨擾,還望高僧恕罪”。

老僧雙手合十,微微躬身。“施主所尋紅燭,就處於身前了。”嚴頎聽了,轉回頭,發現原本身前空無一物的地上,出現了一柄十分普通的紅燭。

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極爲樸素。“我……該如何點燃?高僧可有煙火一借?”

“無需煙火,只需施主的一張紙即可。”

紙?我哪來……哦,對,是不是那張阿燭寫了字的紙?嚴頎連忙掏出手記本,將那特殊的一頁撕下,紙剛離了本子,紅燭便自己燃了起來。嚴頎似是想到了什麼,將手中的紙放在燭光上,將紙也點燃,燒了許久,卻仍燒不到一半。

寺廟中遍佈着光,許是燭光,許是日光,也許是佛光。嚴頎此刻心情相比先前平靜許多。

“貧僧這有一個故事,施主不妨聽聽,也可得到些許益處和感悟。”“勞煩。”

“平清年間,當朝皇帝碌碌無爲,朝中大臣皆有意擁立皇帝的兄長安成王爲新帝。安成王爲人謙卑,知書達禮,且通曉治國之道,卻無心篡位,反倒常入寺廟爲皇帝祈福。衆臣策劃已久,在一日安成王去往寺廟途中,將其攔下,欲爲其黃袍加身。”

嚴頎聽於此,微微蹙眉。“然,安成王拒行此道,趁衆人不備,拿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當衆自刎。

這故事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生自帝王家,爲何寧願自盡,也不願意逆天行道,況且安成王稱帝,對天下百姓都是妥當之舉。當真是因心慈,護兄弟如手足心切?一個碌碌無爲的皇帝有哪裡值得他這般舉動?

“斗膽問高僧,安成王想必是知自己那日必將受到阻攔,纔在袖中藏了匕首的罷?”老僧不語,僅是朝佛像一直注視着。

“安成王爲何甘願做到如此地步呢?”嚴頎再問,卻也沒有抱着老僧一定會回答他的念想。果不其然,老僧開口,卻是道:“安成王所牽掛的,該是那日未來得及上寺廟點燃的,那柄紅燭了……”

嚴頎不再言語,低頭看着身前的紅燭,一點點燃燒。

你爲何會對你的弟弟,那麼好呢,爲他祈福,爲他……自刎?“對了,有一事不妨讓施主知曉。”嚴頎剛轉頭欲詢問是何事,就覺天地都開始旋轉,睏意卷襲而來,眼皮像掛了千斤重擔般沉重,直至眼幕一黑……離開前,他聽見老僧的最後一句言語。

“安成王,本名嚴故。而當朝新帝,本名,嚴頎……”

……嚴頎……嚴頎,嚴……

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記憶涌入嚴頎腦中,霎時,他竟感到莫名的哀傷,那種想忘掉什麼不愉快的事,卻忘不掉的那種哀傷。無數個畫面浮現……

“嚴頎,阿頎?”嚴頎猛的睜開眼睛,陽光猛染刺疼他的雙眼。

誰在叫我……

“阿頎,你怎麼,哭了?”是……他?!阿燭坐在牀上,手撐在嚴頎枕頭旁。不,應該是叫嚴故。他臉上全然沒有一點昨日生硬的沉默,眉目間還有些溫柔。與前世,並無半點不同的,他的兄長。

嚴頎就這樣看着他,躺着,一點都不想動了。他感覺耳邊有些溼涼,應該是淚打溼了枕頭。

他向嚴故伸去手,被嚴故一把抓住貼在臉上,熱的……?!

“嚴……故?”嚴頎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有無數的思緒想要從口涌出,他想問嚴故自刎時,疼不疼……想問爲什麼他有着如此熾熱的體溫,溫暖了自己的心。

“嗯,是我。”再次聽見嚴故溫柔的聲音,嚴頎再不能靜躺着,他用另一隻手搭着嚴故肩膀,起身,擁進了他的懷裡。

是熱的,是活的……

“你是誰。”嚴頎感覺有點不現實,他悶在嚴故懷裡好一會兒,不着頭腦的問了一句。見嚴故不回答,嚴頎擡起頭。

嚴故微微蹙着眉,擡手用指背輕拭嚴頎發紅的眼角。嚴頎感到眼角有點熾熱和微辣,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嚴故的體溫好像在慢慢升高。

“我想我是回來,還千百年前,欠你的那一場大火。”

“……哥?你是不是,有點發燒?”他拉着嚴故的胳膊,想往上拉起他的袖子,卻被嚴故另一隻手握住了手腕,隔着布料,那種熾熱的感覺卻已能透過衣服,讓嚴頎打了個冷顫。

嚴頎心頭有種不好的感覺驟起。“哥?哥你,你不要嚇我了好不好……”,嚴頎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本來緩和一點的心情又驟然的緊張。

嚴故手撫上嚴頎的眼睛,“天要亮了。”

“啊?哥?”嚴頎聽見了嚴故輕輕的一笑,眼部的熱感不知是嚴故的體溫帶來的,還是自己又流淚了。

“別怕,別看,別了……”

……嚴頎重歸黑寂。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縫隙中透入,照明瞭一夜的紅燭,已然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