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8

口袋裡的手機不停的在響,賀辭知道是孔嘉樂他們打來的電話,他已經兩天沒去學校了。

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頭,這裡是當初他遇到賀靖年的地方。賀辭漫無目的的走在人羣裡,他又做了個夢,夢到了管家,夢到了楚末,夢到了自己,夢到了父親,還夢到了一個精緻的男孩子,他叫尹涵。

“您是要去哪?”賀辭坐在出租車上,前頭的司機回過頭來熱情的問他。

賀辭盯着司機看了會,才把別墅的地址報了出來。

坐在車子裡,司機提醒他已經到了,看着不遠處的鐵柵欄,還真的是到了門口,從包裡掏出錢包,剛要遞給前面的司機時,從他們旁邊又開進去另一輛車子,黑色的車身泛着銀白的光華,賀辭看清了車牌號,是父親的車子。把錢交給了司機連忙跑下車。

院子裡,男人筆挺的背影出現在視線裡,接着,另一側的車門也被打開了,裡頭出來的人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鬆散的搭在肩膀上,白皙的手臂搭在車門上好不顯眼,賀辭的笑僵在了臉上。

賀辭傻呆呆的站在門口,看着那個人偏過了半個臉。炎熱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一層淺薄的紅暈,靈動的眉眼嬌俏的注視着男人,膚白賽雪,美得妖嬈。

尹涵!賀辭無聲的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尹涵嬌笑着撲進男人的懷裡。

背後,誰也沒看到的地方有個人站在那裡,看着他們走進去。

賀辭呆滯的轉過身坐上了還沒開走的出租車,他摸着胸口,好像明白了什麼,他的心什麼時候也曾像現在這樣顫動過,他是愛着的,愛着那個將他撿回去的男人。

大開的窗口灌進了好些帶着暑氣的夏風,他卻渾然不覺,冷的哆嗦着身子。

“開車,快開車!我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了,快點!”賀辭低吼着催促司機,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好像下一刻就要窒息了,司機冷不丁被他的模樣嚇到了,連忙調轉車頭出去。

爲什麼會這樣,明明都變了,爲什麼你還要跑出來打攪我的生活?就算重來一次,我仍舊是多餘的那個。賀辭抱着手臂倒在後椅上,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滲透到底下的座椅上。

這一刻什麼都開始變得清清楚楚,我那麼久才明白過來自己一直生活在謊言跟欺騙裡,是你冰冷的溫柔給我編織的美夢,可笑的是我到現在才醒過來!

我就是個骯髒妓女的孩子,誰都不知道你給我冠上賀姓是爲了補償我……你明明知道我不要的,你曾經是那樣的厭惡我,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又怎麼會把姓氏給我,你說過我是不配的。

你膩厭我急功近利工於心計,現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我,不懂權勢不懂爭鬥連自由都放棄了待在你的身邊,卻仍換不來你的駐足,大概因爲是我,所以就算怎麼變,你也不會在意的,你還是那樣厭煩我的存在,卻仁慈的讓我在美夢裡生活了這麼久,這是你對我的戲耍對我的懲罰麼?看着我依靠你殘忍的溫柔過活着呼吸着,卻不明白自己心臟爲什麼而跳動。

等到我明白的時候,好像又晚了,你從來都是最殘酷決絕的那個,連讓我挽留的機會都不給,我看見你又帶回了那個讓我厭惡嫉妒的孩子,他那麼美佔據了你所有的目光,你又一次把我遺忘了,就算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是打算遺棄我的吧,像曾經那樣。

將我撿回去後再丟棄,還有誰比你更殘忍。我不過是不小心喜歡上了你,可兩次你都這樣對我。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在那個白雪皚皚的街口,我寧願凍死在髒亂的巷子裡,也不願被你帶回去的,你又知不知道?

從車上跑下來,跌跌撞撞的跑進了人羣裡。

“是誰打來的?”尹涵從廚房裡探出半個頭看着客廳裡的男人,賀靖年眉眼微擰,臉色不是很好,“我讓人送你回酒店。”說着就往外頭走了。

“喂?你怎麼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殷戚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

“賀辭不見了,派人去找。”賀靖年冷着臉對那頭不正經的人說道。

殷戚一愣,“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你等等,我馬上安排人去查。”

“我現在去學校,等會你也過去。”賀靖年交代了一聲後就掛了電話。

孔嘉樂他們三個回到宿舍,看到半開着的門,狐疑的推門走進去,倒在牀上的賀辭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賀辭,你回來了?”汪圓圓走過去把他拉起來。

賀辭垂着腦袋胡亂的點了點頭,“沒看見我們給你打電話麼?怎麼去了那麼久都沒回音,急死我們了,班主任剛纔都往你家打電話聯繫你爸了都。”

賀辭聽到孔嘉樂那麼說,先是慌張,隨後才冷靜下來,他爲什麼要慌張,他一直都是不起眼的,不見了就不見了,誰也注意不到他的,況且,現在那個人又出現了,就更沒有他的地位了。

“我就是在路上耽擱了,沒事的。”賀辭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然後閉眼再躺回牀上。

杭景書把孔嘉樂他們兩個拉開,“讓賀辭休息會,他好像心情不好。”

“去跟班主任說一聲賀辭回來了,好讓他也跟賀辭家裡人說一下賀辭回來了。”杭景書推着他們兩個就往外面走。

賀靖年到學校的時候,賀辭的班主任已經大汗淋漓的站在校門口了,班主任看着停下來的車子,連頭上的汗都沒敢擦就迎了上去,自己班裡的學生竟然這麼有來頭,他竟然都不知道。

“賀先生,您來啦,您別急,幫裡的同學已經過來說了,賀辭已經回來了,正在宿舍休息呢。”班主任連忙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學校裡頭還有正在往這邊趕過來的校領導。

“宿舍在哪?”賀靖年自己也沒察覺的急迫,一路上他莫名的不安,前幾天賀辭受驚的事還記憶猶新,現在竟然失蹤,一離了家就狀況不斷,但是曾經的他是什麼樣的?賀靖年現在已經有些不記得了。

班主任連忙走在前面帶路,宿舍裡,賀靖年看到了躺在牀上的少年,孔嘉樂他們一見到賀爸爸來了,識相的都出去了,班主任走在最後,不忘關上了宿舍門。

賀辭側身躺在牀上,不用看他都能知道是誰來了,他聞到了那人身上的菸草味。

“賀辭。”賀靖年走到牀邊,盯着牀上的少年喚了聲。

賀辭眨了下酸澀的眼睛,“嗯?”濃重的鼻音讓賀靖年一愣。

“怎麼你哭了?”賀靖年在牀邊坐下,賀辭避開了他,跟他保持着一段距離。

賀靖年看出了他的異樣,“出什麼事了?這幾天你都去哪了?”

賀辭手指不由自主的攢成拳頭,就是這樣,就是你這樣殘忍的溫柔纔會讓我再一次錯誤的不可自拔。

“爲什麼?”賀辭低喃了聲,“爲什麼要把楚末送到B市?”哽咽的聲音。

賀靖年詫異的聽着他問,“楚末太依賴我了,這樣發展下去對他很不好。”

賀辭扯出一道諷刺的笑,“那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給送走?我比楚末更麻煩呢。”

賀靖年不清楚他是怎麼了,竟然這麼反常,“賀辭,你在說什麼!”冷下了聲。

“賀靖年,你一直都知道的。”賀辭坐起身,黑沉的眸子裡深沉的透不進光線。

賀靖年詫異的看他,“賀辭,你在說什麼?”

“賀辭,呵呵~賀辭,我叫蘇辭,我不姓賀的,我是蘇辭,賀靖年,我知道你知道的!”賀辭癲狂的笑起來,從牀上下去,盯着坐在牀邊的賀靖年。

“胡說什麼,賀辭你跟我回家。”賀靖年在他說自己是蘇辭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回家?賀靖年,不清醒的人是你還是我?”賀辭無比嘲諷的說。

賀靖年擰着的眉從進門就沒鬆開過,“賀辭,不管你知道什麼,我都可以解釋,現在跟我回家。”說着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用力剝開他的手,“啪”的一聲,賀辭甩開了他的手卻意外的直接打在了他的臉上。

“我都想起來了,難怪你把我撿回去,難怪你送走了楚末,難怪你又遇到了那個人,你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的吧,賀靖年,你還真是騙過了所有人。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把我撿回去,如果只是爲了補償我的話,這些都已經夠了,我怕要的太多,你又要討厭我了。我已經決定了,決定不再愛你了,我會跟賀家跟你劃清界限,現在開始,沒有賀辭,只有蘇辭。”賀辭捂着手,不敢看他的臉。

僵持着,賀靖年快步走過去把他扛起來,賀辭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出了宿舍,外面等候着一大羣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

賀靖年冷着臉走過去,他們都自覺的讓出了一條路。

“放開我。”賀辭壓低了聲音怒瞪着他。

殷戚到學校的時候,看到從門口走出來的人,大驚,“這是怎麼了?賀辭看上去好像不太對勁啊,怎麼一直瞪着你?”

賀靖年不說話,直接把懷裡抱着的人塞進了車子裡,繫上安全帶繞到對面坐進去後直接發動了車子,沒有給賀辭任何逃離的時間,殷戚站在門口看着開走的車子一陣莫名。

“賀靖年,我都知道了,我看見你們又在一起了,不管重來幾次,似乎我都是比不上的。”賀辭無力又頹廢的靠在椅子上,偏過頭看着窗外,他原以爲自己會歇斯底里的跟男人爭吵,但是他現在卻很平靜,至少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理智的時候了。

“有些話我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既然你是明白的那我想告訴你,我怕下次就沒這樣的機會告訴你了,就算你不願意聽也沒關係,我只想告訴你一次。我很喜歡你,很抱歉讓你厭煩了這麼久還沒有自知之明,因爲我真的控制不住不去喜歡你。尹涵還是那樣漂亮,比楚末還好看,但是我不喜歡,從上輩子第一眼見到就不喜歡,因爲他太耀眼所以不喜歡,但是你卻很喜歡,不僅把他帶回來,還給了他想要的一切,我是嫉妒他的,同時也憎恨自己。”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做夢的,零零碎碎,夢到了很多東西,但都不是什麼好事情。我去找過楚末了,他現在很好,沒有毀容也沒有殘廢,當初廢了他,確實是我的錯,你那時候還跟我發了好大的脾氣,你說楚末是我的兄弟,說我心狠手辣暴戾恣睢,更加厭惡我了。所以我對他總是是虧欠的,這輩子這麼讓着他。想起來,當初我想廢的也不該是他。”

“呵呵,跟你開玩笑的,我以前不會動尹涵,現在更不會動他,你那麼喜歡他,我不會做讓你痛恨的事情的,你已經夠討厭我的了,你知道的,就算我不說你也知道的。你要是喜歡他,就喜歡吧,我好累,不想再看到你們了,放我下車吧,我會離你們遠遠的,就像你一直要的那樣,以前是我死纏着你,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會安安分分的待在你劃分的界線外,過完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這輩子。”

賀靖年沒有停車,賀辭看着飛快的在窗外閃過的行行**的行人跟車子還有建築物。

“賀靖年,我現在知道喜歡你是個錯誤,毀了我一輩子的錯誤,我用一輩子買下這個教訓,我也用了一輩子的時間來想明白這個錯誤。我現在想要改正它,你該是高興的。”

“如果,賀靖年,如果當初你撿我回去的時候,我知道一切的話,不,不需要知道一切,只要我能選擇的話,我大概是不會跟你回去的,因爲我現在後悔了。”苦澀的話音在車內流轉。

“夠了賀辭,沒有蘇辭,你是我賀靖年的兒子,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賀靖年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爆出了一條條青筋,顯得分外猙獰。

賀辭默默的閉上嘴巴,賀靖年把車開進了院子,然後把賀辭帶進去。

“先生?小少爺這是……”管家看着匆匆而過的人,一下子傻眼了,他從來沒見到過先生這樣的生氣。

“賀辭,我覺得我們該好好談談。”賀靖年放下他,捏着他的下巴,對上他波瀾不驚的黑眸一驚。賀辭掃了他一眼,咧嘴笑了下,揮開他牽制自己下巴的手站起來,跟他保持着距離,“父親,我累了,沒事我就回房了,最近脫了很多課,明天還要去學校。”

賀靖年拉住往外走的人,“你剛纔叫我什麼?”

賀辭看着他的眼神莫名其妙,“父親。”說着撥開他的手離開了房間,我想,父與子大概是我們之間最安全又最遙遠的距離,因爲退一步我捨不得,進一步我又沒資格。

賀靖年坐在昏暗的房間裡,心頭竟然殘留着一絲名爲害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