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那就是花果山了。”
東海之上，老龍王帶着李彥踏波而行，指向一座山頭，語氣中頗有些畏懼。
李彥眉頭微皺，他來時其實就注意到了這裡，但從外面看來，此處着實平平無奇，居然是花果山？
“久聞花果山，乃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爲何毫無仙靈之氣？”
聽了此問，東海龍王反倒稍稍一怔：“仙長不知當年舊聞麼？”
李彥道：“我修行未久，既是舊聞，確實不知。”
東海龍王看了看小龜，再察覺到這位身上有佛修的氣息，不敢不給面子：“上仙當知千年前天地大劫，佛祖移靈山，渡衆生，至東洲，不料途中發生了禍亂，一妖孽大鬧靈山，險些壞了東渡大計……”
李彥手掌微微一緊，小龜也翹起了腦袋：“竟有此事……那後來呢？”
東海龍王滿是敬仰：“佛祖法力無邊，妖孽哪裡能翻得出祂的掌心，自是被當場鎮壓，海嶽清寧，下元安泰！”
這是一個全新的境界，又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博大精深，探索無窮。
東海公主皺眉：“郎君，你說什麼呢？你難道不想爲我夫婿，爲東海的駙馬，號令這萬千水族麼？”
他要親眼見一見，這所謂的孕育妖孽，邪氛惡氣之地，到底是何模樣？
李彥眼中浮現出明悟。
李彥道：“那老龍王可知，它被壓在何處？”
李彥心頭涌出歡喜，又有些啼笑皆非。
“有此進境，九頭蟲，我就再予你一次機會……”
東海龍王轉向西方：“自是靈山之下，佛祖慈悲，親自度化！”
東海龍王連連點頭：“然也！那妖孽正是出自花果山，此山至今留有邪氛惡氣，不可親近，上仙慎重！”
來花果山，本來是心血來潮，並非計劃之內，現在則非去不可。
九頭蟲眼神裡流露出了掙扎，但最終還是脫下新郎服，狠狠擲於地上：“假的……假的……你們肯定都是假的！”
李彥很快踏足山上，發現這裡花草俱無，煙霞盡絕，峰巖倒塌，樹林焦枯，真似是絕地一般。
嘭！
隨着前方的畫面陡然破碎，李彥睜開眼睛，右手腕部，之前消失的金絲重新纏繞回來，看向站立的山頭。
但李彥不僅沒有半分牴觸，反倒露出舒坦的神色：“有清有濁，激盪平衡，這纔像是人間……”
他反覆唸叨了幾句，語氣一下比一下重，生怕自己再度動搖，身形一躍，朝上飛去。
當這外貌猙獰可怕的九頭異種由遠及近，小龜滿是好奇地昂起腦袋。
身側的公主拉了拉他：“郎君，你怎麼了？”
而西遊世界的成仙得道，本來就是與天地呼應，第七識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也爲第八識打下了堅定的基礎。
剛剛還自願沉淪的駙馬，居然想通了？
李彥道：“這話不對，老龍王剛剛有言，那位險些壞了大事，若是沒鬧出動靜，就是一場小小的風波，何至於傳得如此誇張？”
因此還有第七識指末那識，第八識阿賴耶識。
它就像是在仙境裡面鑲嵌了一塊人間的土地，彼此間又沒有屏障阻隔，土地裡面的生靈久而久之，自然涌向了生機更加濃郁的地界。
“不……”
若是李彥徹底邁入第七識的境界，一刀斬下，降伏煩惱，便如菩薩點化，迷途知返，但現在僅僅是暮鼓晨鐘，令其六識顫慄，自我領悟。
或許是壓抑後的放開，亦或是環境的特殊，此番修行，順暢得不可思議，很快法力充盈，仙靈之氣也凝鍊出了數股。
正如這個世界，曾經的三界安寧，清濁平衡，已然不在，處於一種前所未有的大變革中。
不過有齊天大聖在的花果山，是四海千山皆拱伏，威風八面，等到悟空大鬧天宮時與二郎神交鋒，被金剛琢偷襲，拿上界去，花果山就被二郎神率領梅山七弟兄，放火燒了。
東海龍王有些尷尬：“鬧是鬧了些動靜，然此等波折，終究阻擋不了我佛普渡衆生……”
這一刻，李彥想到了六耳獼猴在如來佛祖面前顯擺，以爲這位佛祖也看不出自己的跟腳，結果被一語道破的情況。
“世外桃源，人間仙境，恰恰是因爲稀少，才顯得彌足珍貴，一旦世間全部變爲佛門所期盼的極樂淨土，萬物都四大皆空，那又會是怎樣的畫面？”
李彥語出感慨，腦海中浮現出“赤煉”壓制本性的全過程，一路來到山頂。
七識一刀，確有此神效。
不過想來那個時候，花果山的猴子們也沒人敢欺負，照樣能舒舒服服，過着長壽逍遙的日子。
其他賓客齊齊側目，東海龍王也皺起眉頭：“駙馬，快快上前，莫要耽誤良辰！”
“斬斷了自我的固執，與天地無縫接納，一旦起心動念，也會產生強大的願力，這份願力就像種子，可以撒播出去，遍及天地……”
而唯識勁前五識追求的，是肉身的規律，從第六識開始，正式超脫肉身，涉及精神的無窮變化，契合天地之間，冥冥之中的一線感應。
因爲大唐的天地元氣不理人，沒了環境的配合，悟出了也無用武之地，這其實就基本斷絕了悟出的可能，所以佛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即便是如玄奘那般的聖僧，也只是體悟了第六識意識所用，依舊有着譯出經文，光大佛門的執着，無法堪破第七識。
第六識是在水滸世界的大相國寺，觀看了旃檀功德佛和鬥戰勝佛的法相後，水到渠成後的突破，如今是在東勝神洲花果山上，有了更進一步的道路明確，李彥眉心一動，誕生了第一枚心識種子。
“這或許正是鬥戰勝佛的心識種子，用自身的事蹟無形中給予了激勵，誰兒時沒有一個頂天立地的齊天大聖之夢呢？”
此時此刻，打破觀想！
那金身寸寸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頭戴鳳翅紫金冠，身穿黃金鎖子甲，腳踏藕絲步雲履的身影，擎起兩頭金箍、中間烏黑的棒子，朝着前方猛然揮去。
他們都一眼看了出來，這花果山沒有生靈，不是因爲這片土地是什麼絕境，恰恰是其他地方的清氣太誇張了。
東海龍宮之中，穿着新郎服，喜氣洋洋的九頭駙馬，身軀突然顫慄了一下，僵在原地不動了。
他本以爲東海龍王對於花果山的抗拒，是由於遠親不如近鄰，猴哥和龍王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沒想到還有這麼個事件。
現在別說猴子了，山上無花無草，一片死寂，連個小小的蟲子都沒有。
東海龍王搖頭：“當然不是，此山只是那妖孽出世之地，並非鎮壓之處。”
小龜也點了點腦袋。
妖孽阻止佛祖東渡……
東海龍王忙不迭地道：“送上仙！送上仙！”
有意思！
當然，以這老龍一貫謹慎的作風，不可能透露太多，李彥直接問道：“依老龍王之意，此妖莫非是出自這山中？”
他如果侷限於大唐世界，那一輩子都無法堪破第七識。
還是猴王回來，去四海龍王處借了甘霖仙水，把山洗青，再招魔聚獸，積草屯糧，還豎起了“重修花果山復整水簾洞齊天大聖”的大旗，才漸漸恢復了生機。
通過這番簡短的對話，李彥獲得了許多關鍵信息，再不多留，稽首一禮：“多謝老龍王，告辭！”
萬事萬物的規律，是可以被掌握的，但掌握的規律並非一勞永逸，它們依舊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着，所以即使是被驗證過的經驗，也會隨着時間流逝而變得不再合時宜。
此處曾經有一塊仙石矗立，吸收着日月的精華。
西遊記開篇，就是描述花果山的環境，稱其爲“百川會處擎天柱，萬劫無移大地根”，祖脈之地，才能在山頂上結出仙胎，最後蘊化出石猴來，那是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的，奠定了無與倫比的根基。
之前那些毫無污染的天地元力，他沒有吸收，如今到了花果山，這清濁相交的人間氣息，終於能敞開胸懷接納。
“是特意的指引與幫助麼？”
“第七識，是要堪破本我的固執，達到無‘我’的境界……”
“夫郎！夫郎！”“快攔住他！”
下方傳來公主的哭泣和龍王的怒喝，九頭蟲眼神反倒堅定下來，化出原形，轟開水族的阻攔，破開海面，怒展雙翼。
李彥也沒有在這上面較勁，這已經是意外之喜。
李彥念頭一動，金絲變化，成了手術刀，俯瞰海面，隨意斬出一刀。
如今立於花果山頭，他福至心靈一般，那曾經迷茫的第七識，甚至連第八識，變得清晰起來。
如今那塊仙石孕育出來的猴王不在了，而他因緣際會地來到這裡，當延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與這詭異祥和的天地，好好鬥一斗！
鬥戰勝佛，不在法相金身，正在心識之中！
“何況這種美好的背後，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纔是關鍵！”
李彥明悟到這點，一尊三頭六臂，面容威嚴肅然，各執佛門法器的金身浮現於腦海。
“第八識，是化播心識種子，統攝生命數據，一切所存。”
而能清晰地明悟這一點，對於他的修爲也是一場關鍵性的突破，第六識已然圓滿，就等積蓄足夠，便可順理成章地踏入第七識，與諸多佛陀菩薩同等境界。
最關鍵的是，唯識勁在這個時候波動起來。
待得三打白骨精後，悟空被唐僧逐出，迴歸這家鄉時，山上差不多就是現在這般荒涼，而衆猴也悽悽慘慘，被打獵的欺負，只剩下千餘之數，深潛洞府，逃得性命。
周遭的一切慢下，心靈清靜透亮，萬物的規律變化，循着冥冥之中的一線感應，映入心靈。
“斬斷自我的固執，就沒了諸多煩惱，而沒了自我的執着，也能與天地更好地交融，不分彼此……”
“從某種意義上，人生的煩惱就是源於第七識，因爲人的念想時時刻刻以我出發，而佛則能斷我執。”
站在這看似光禿禿，實則難得真實的山巔，他閉上眼睛，眉心泥丸宮躍動，開始吸納天地元力。
這是《佛說三十五佛名禮懺文》裡，對鬥戰勝佛的觀想，自從水滸世界領悟以來，幫了他不少忙。
九頭蟲怔仲片刻，淚水忽地滾落下來，長嘆道：“萬聖死了，轉世投胎爲大明天師，事敗後亡魂又入了地府，你終究不是她……你終究不是她……”
李彥道：“原來如此，多謝老龍王告誡了……那妖是被鎮壓在此處麼？”
不愧是萬佛之祖。
按理來說，他在佛門功法所下的苦功，遠不及其他，結果卻能一朝頓悟，自己難道真是天生的修佛種子？
不過第七識還要臨門一腳，第八識僅僅是有了明確的方向，要斬卻煩惱，更不可有絲毫自滿，要正視自己。
“確實荒涼，倒像是大鬧天宮之後的情形……”
但問題是，這裡本來就是人間，而非天庭！
後來取經完畢，悟空被封爲鬥戰勝佛，同樣坐了蓮臺，是否將道場開在花果山，或者是另有洞府，就不得而知了。
“什麼時候天地中滿是心識種子，自身又到了能化作一個大數據庫，溝通所有種子的地步，第八識就成了，世間一切也將無所遁形，再無秘密。”
待得這老龍鑽回海中，李彥帶着小龜，步履堅定地朝着花果山走去。
四大菩薩斬斷煩惱，發下宏願，便是撒播心識種子，依舊是第七識的境界，但如來佛祖已經達到第八識，可以視作一尊智慧無量的巨大數據集合，世間萬物在其面前都無秘密可言，自然通曉一切。
對於李彥來說，名字不是關鍵，背後代表的探索之道纔是永恆。
九頭蟲領悟得倒是很深刻。
結婚？
結個屁！
還是履行自古以來，妖類最好的出路，爲神佛坐騎，纔有長遠的前途。
這大妖看向位於花果山巔的身影，感受着那股更加博大的氣息，朝下飛去，伏於面前，確定了最終的稱呼：“小的拜見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