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5）
好在池未鋒最大的優點就是粗神經。被左三姐和阿媽虧上幾句，他也就當下紅了小會臉，可轉頭還有左瑞巖誇他，他就立刻眉開眼笑。包糉子無非圖個新鮮，他三兩下捯飭完那個不成樣的糯米糰，便高高興興和左瑞巖貼艾草去了。
左瑞巖一手拎着裝艾草的水桶，一手拉着池未鋒，池未鋒則拿着裁好的紅紙條，跟左瑞巖說着笑上樓。左瑞巖雖然話少也不笑，但看着池未鋒的眼神卻總是專注，絲毫不讓人覺得是池未鋒在唱獨角戲。
池媽媽停了手上的活計，瞪着他們的背影，忽而感嘆道，“這兩個孩子怎麼能這麼好……”
這句感嘆多少也真有點困惑。池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和池爸爸戀愛結婚，哪怕現在年紀大也有點少女情懷，總認爲池未鋒會遇到他真心愛的人，因此在有左瑞巖這事之前她也從沒有逼迫池未鋒結婚。哪裡會想到這不着調的混小子就拎了個男人回來見她？
當時池爸爸氣急敗壞，又打又罵，她心疼孩子也不敢火上澆油，只能耐住性子兩頭勸。後來雖說點頭答應，心裡其實也不覺得他們能在一起一輩子，哪天兩個人鬧分了，她也就讓池未鋒好好結婚去。
誰知道忽然就這麼多年了，她那個從來三分鐘熱度的兒子還是整天左先生左先生……
前幾年，一向見了池未鋒和左瑞巖就彆扭的池爸爸不知爲何突然就看開了，池媽媽也沒去多問。自家老頭能舒坦就算好事，即便她心底總想給池未鋒找條退路。
左三姐聞言，也瞥了眼樓梯上的兩個人，“破鍋爛蓋。”
左媽媽瞪了三姐一眼，這孩子對弟弟和他……他家那口子總是不太客氣，好在池未鋒從來沒上心，大概沒有那麼多纖細心思的人正適合左瑞巖。她又看了看池媽媽的臉色，打圓場道，“應該說天造地設纔對。”
“…………”吃到這個歲數都想沒過天造地設這詞會用在她兒子和一個男人身上……居然還挺合適。池媽媽乾笑兩聲。
“他們過得好就好。”左媽媽笑着說。
池媽媽點點頭，又看到客廳里正下棋喝茶樂呵呵的倆爸爸，下意識就問出了一個多年的困惑，“親家，你們家裡……當初就沒反對嗎？”
雖說左家孩子多，不用太考慮後代的問題，但兒子要去找男人這種事也實在不光彩，左家人卻是一派自然。從大到小，沒有一個覺得不自然的。
“……”左媽媽沒想到池媽媽問起這來，一時愣了愣，半晌才道，“就是捨不得孩子難過啊……”
左三姐聽了微微笑起來，她和左媽媽還清楚記得那天左瑞巖回來說他有喜歡的人的事。
左瑞巖從小就是少言寡語，又沒別家孩子那麼鬧騰，別提笑，哭都少，常常面無表情。左媽媽當年爲這個沒少操心，仔細想來她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和左家頭三個不同，左瑞巖出生時，左爸爸和左媽媽事業正做得風生水起，就把幺子託給爺爺奶奶照顧。爺爺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不知道怎麼和顏悅色地對待小孫子，雖然疼愛左瑞巖，但也管得很嚴。
左瑞巖倒不會因此害怕爺爺，反而和他最親近，只不過小小年紀卻把爺爺的日常習慣學得十足。等到左媽媽發覺情況不對時，左瑞巖性格已經養成了。
這個性在學校那種小社會裡能吃得開纔怪了，不消說也左瑞巖學生年代沒什麼朋友。於是他就越發地沉默冷淡，也不太擅長表達情緒。
雖然全家人都知道左瑞巖很喜歡家人，但他確實也不懂得怎麼說出口。
看着這麼成長過來的左瑞巖，左媽媽曾經私底下和左三姐憂心忡忡地感嘆，“這孩子往後可怎麼辦啊？”
左三姐想想弟弟的模樣，兩手一攤，“順其自然吧。”
就這樣順其自然着，全家上下也心照不宣地不去幹涉左瑞巖想做的事。直到有一天晚上，左瑞巖回家來，照例安安靜靜地和家人一起吃晚飯，卻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奶奶讓他多喝點湯，他也遲緩了好一會才點頭答應。
左三姐那天剛好在家，和爸爸媽媽換過眼色，飯後便把左瑞巖推到客廳的沙發裡排排坐。
“小瑞，你遇到啥不高興的事了？”左三姐開門見山，不和弟弟玩那些彎彎道道。
“不是不高興的事。”左瑞巖搖搖頭，端起水杯又放下。
哇，就算臉上沒有表現，但動搖得這麼明確的左瑞巖真的很少看到。左三姐越發有興趣。
“那是高興的事？什麼呢？”
“……”左瑞巖乍一看淡定得很，只是視線從頭到尾都在他擺在茶几的手機上。
“有人說他愛我。”
左瑞巖好一會才用平靜的語調說出不怎麼平靜的事來。
“……”左三姐怔了三秒，立即調高嗓音，“阿爸阿媽，爺爺奶奶，你們都聽到了？”
左媽媽在餐廳洗碗，左爸爸在看新聞，爺爺和奶奶正打算泡個功夫茶。所有人都在大廳裡，一致地點點頭，趕緊放下手裡的事紛紛湊了過來。
左瑞巖被自家長輩瞬間包圍也沒有緊張，依舊淡淡看着他的手機。
“好了，詳細說說。”左爸爸這種時候表現出家長氣勢。
“對對，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漂亮不？”左媽媽一疊聲地問。
“媽，一個個問。”左三姐提醒。
“哦，那先說怎麼認識的？”
“公司下屬。”左瑞巖回答得很簡略。
“哦，那是辦公室戀愛呢。”左媽媽覺得這也不錯。“長得好嗎？個性好嗎？”
“長得好，個性也好。”
“說仔細點，個性怎麼個好法？”左三姐不滿意太敷衍的答案。
左瑞巖想了想，才一字一句地說，“他不怕我，很愛笑。”
幾個長輩也許不太清楚，但左三姐多少知道點左瑞巖平時在外面的樣子難免招人誤會，以爲他總是黑臉。不論如何大家總是樂意和滿面帶笑的人來往，左瑞巖在這時候就吃虧了。
他大概多少也覺得難受吧。左三姐想想，突然覺得有人跟自家弟弟表白也不錯。
只要那個姑娘確實是個好孩子，左三姐和左家爹媽決定力挺到底。
“那你答應她沒有？”左奶奶問了句關鍵的。
“……嗯，我喜歡他對我笑。”左瑞巖停了片刻才點點頭。
左瑞巖這天一整個下午都在對着手機裡那條短信發呆。他當然知道池未鋒，當初池未鋒進公司還是他面試的。
但這個印象還停留在一個有點散漫卻意外吃得開的下屬的層面。怎麼會突然對他表白？
“全世界我最愛你。”
這樣的話，左瑞巖從來也沒聽過。
周圍的人對他似乎總不會過於親近。別個部門的部長也好組長也好，總能輕鬆和下屬們打成一片，到了他這，他即便什麼也沒說，大家已經先一步避開他了。從小到大，從來是這樣。
然後現在池未鋒對他說，全世界我最愛你。
左瑞巖不知怎麼回答纔好，他不想輕易拒絕，更不敢輕易答應。
他想到了下班，還是無法回覆這個短信。
收拾起東西走出辦公室時，看到池未鋒正跟同事笑嘻嘻地道再見，左瑞巖慢了一步，走在池未鋒的後面，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爲什麼會說愛自己？
真的全世界最愛他嗎？
會不會只是開玩笑？
左瑞巖望着池未鋒的側臉怎麼也想不明白，池未鋒似乎都沒發現他在這裡，只是看着電梯的指示燈。
當電梯的樓層數漸漸接近他們時，池未鋒突然轉過臉來，正對上了他的視線。那一瞬間，他好像僵了一下，隨即慢慢地對左瑞巖彎起了嘴角，柔了眉眼，輕輕笑了。
那個笑容，似乎有點討好，有點小狡猾，卻一點也不讓人討厭。
左瑞巖突然感到太多說不清的溫柔從他的心底涌出來，他也想回應池未鋒的笑容，卻不知要如何調整表情，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人羣如數涌進狹小的電梯裡，池未鋒被擠得靠近門邊，在電梯門合上前，又對他嘿嘿笑了笑。
也許可以相信他所說的愛情，也許他是真的願意對自己露出笑容。
左瑞巖掏出手機，小心地將短信重新存儲，然後纔開始思索着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
他最後這麼寫。
你笑容的美好，我知道了。
即便日後才知道這是個傷透左瑞巖的心的大烏龍，反正這一會大家都覺得高興。
“不錯不錯。”左爸爸從頭聽到尾，覺得這事簡直沒有更好的，小瑞也喜歡的話，那就是皆大歡喜。
“啊，對了，是你下屬的話，有沒有照片什麼的先讓阿媽看看？”左媽媽已經迫不及待了。
“有。”左瑞巖上樓拿了筆記本電腦，翻出之前公司活動時拍的照片。即便左瑞巖沒有參加完全程，這些照片還是會羣郵件出來給每一個人。
在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照片裡找了半天，左瑞巖終於找到一張有池未鋒的。
“這個。”左瑞巖把照片放大。
“到底哪個？”照片裡拍進去四五個人，左媽媽看看這看看那。
“在這裡。”左瑞巖伸出指頭一戳，照片角落裡，有一個埋頭吃燒烤的黑髮青年。
“……”
“……”
“……”
左媽媽看看左爸爸，左爸爸看看左三姐，爺爺和奶奶扶了扶老花鏡。
“小瑞啊，你沒指錯吧？”
“沒有。”左瑞巖再度指了指那個笑得眼睛彎彎的青年。
“……這孩子咋這麼像個男的呢？”奶奶湊得不能更近了。
“是男的。”左瑞巖淡定的回答。
“……”左爸爸完全說不出來話了，看了看照片，又看看左瑞巖平靜的臉，最後把視線停在左三姐身上。
這種事，還是先讓老三處理吧。
左爸爸和左媽媽不敢開口，就怕一說錯，左瑞巖會不開心，問題是他肯定一聲不吭，那就難辦了。
“小瑞，你確定你喜歡他？”左三姐就知道麻煩事全是她的，只好斟酌着開口。
左瑞巖想了想，“還不知道，但我不想拒絕他。”
“……”左三姐沉默了又沉默，長輩們大氣不敢出。
自家的孩子就算長到這麼大也還是會疼愛，左瑞巖的個性全家人都清楚，明面上看起來是一回事，實際上骨子裡有些認死理，只怕沒那麼容易放棄。就算現在阻止了，左瑞巖也未必就會聽話放棄，反而徒增傷心。
“就……就先處着吧。”左三姐一咬牙下了結論，看向爸爸媽媽他們，“小瑞自己覺得不合適了就算了，這事還是他自己做決定。”
“謝謝三姐。”左瑞巖突然擡起頭來道謝。
左爸爸他們更是無法說什麼了。說句肉麻的，全家上下都不願意讓左瑞巖難受。畢竟老大老二不高興了會說，老三更是個不吃虧的，就只有老四，嗯，老四高興就好。
其餘的事一點點再處理，眼下先同意了再說。
“那就先處着。”左爸爸長出一口氣，重重地點下頭。
“我明天把大哥二哥叫回來。”左三姐認爲這是大事，家裡人都要好好說清。
左媽媽想來想去，又道，“你看什麼時間把他帶回來見見，見了才放心。”
“好。”左瑞巖答應。家裡人對他的愛護他都知道，但左瑞巖相信池未鋒不會讓他難過。
就結果來說，池未鋒的確沒有讓左瑞巖真的傷心絕望。即便曾有心痛難當，到底池未鋒還是笑嘻嘻地跟左瑞巖一起度過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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