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瑟和衆宮娥收拾殘宴，人卻魂不守舍，心猿意馬。
她想：經過今日，李錯和李彤恐怕要勢如水火了。卻是因自己而起……
饒是音瑟膽識過人，此時也不免惶惶——自己本應低調處世，才能不負使命，一旦顯山露水，上面怕是不會給自己善終。
音瑟正想着，卻被人輕輕拍了拍肩，直起身，原來是小遊：“別收拾了，殿下在那裡等着妹妹你呢！”
音瑟順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李錯正在步輦上支着下頷看她，眼神脈脈如水。
音瑟臉立刻飛起紅霞，站在原地不知是進是退。
“去吧！”小遊見她不動，笑着推了她一把。
像是被吸引般，尚未來得及思考個中緣由，腳步已然向李錯邁去。
“小遊的座兒，你坐着吧。”李錯指着小遊的步輦。
“嗯。”
小遊目送一行人遠去，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轉身幫着一起收拾東西。
“小遊姑娘您可歇着吧，這要讓殿下知道您幹這些粗活，明兒就能把我逐出蘭昕宮去！”禾姑姑見狀連忙來勸。
“不礙的，”小遊敷衍地笑道，停了片刻，又低聲自語般，“她此刻忙得很，怕是沒有閒心管我是不是歇着。”
說話間，卻又來了一頂上位宮娥坐的空步輦，一個伶俐的小丫頭走到小遊跟兒前道：“錯殿下吩咐的，讓奴婢來接姐姐回去，還說，姐姐可別一個人委委屈屈地在角落裡埋汰殿下，殿下可聽得見呢！”
小遊不由失笑：“她是觀世音大士，這人間哪一件委屈事瞞得過她了？”心裡卻喝了蜜似的，一直甜到深處。
安闐殿裡。
李錯洗了臉，從瀲灩手裡接過巾子擦淨，站直身對瀲灩道：“這回你可滿意了？拿本殿跟猴兒似的一頓抹，這李彤暗地裡我看他都笑得背過氣去了。”
“殿下可別這麼說，奴婢惶恐，”瀲灩捂着嘴笑道，“薄薄一層粉罷了，殿下都受不得？今日這示弱的打扮可是把那彤皇子耍得團團轉啊！您這麼一亮相，小茉莉再那麼叫他驚喜一陣，最後那一擊才能打得他落花流水。”瀲灩伺候李錯換了輕便的衣裳，又道，“再說，您敷了粉一樣風流嘛，我塗脂抹粉的手段您還信不過？還是怕我使壞給您毀了容，小茉莉便不癡情於您了？”
李錯苦笑：“是，是。今天你們個個都是醋海滔天，左右是本殿的錯，尤其你這個得理不饒人，牙尖嘴又利的。”
“奴婢可不敢當。奴婢知道殿下爲了蘭昕宮安危，不惜以身涉險，小茉莉帶着刺兒呢，殿下摘的時候可要仔細別傷了手，惹得我們姐妹又要心疼不已了。”瀲灩字字搶白，卻是媚眼如絲，勾得李錯一陣心旌搖曳，知道她是故意惹自己火燒，只得搖頭苦笑。
“好好好，本殿不和你慪氣，幾個丫頭裡你脾氣最大，今日卻偏偏你當值，本殿流年不利，不怪你。”說完挑着眉毛壞笑，看瀲灩氣得漲紅了粉臉，心下大悅。
“奴婢謝殿下寬宏大量。”瀲灩咬着銀牙恨恨道，“這可都收拾好了，別叫小茉莉等急了，多長几根刺出來。”
李錯哈哈一笑，出了殿門。
水天閣是距離安闐殿不遠的一處偏殿，構架不大，卻憑臨渭水，格調在蘭昕宮中自成一體，以素雅見長，端的好意境。
李錯十歲時，爲了慶賀李逢誕生，文帝下旨建此樓閣，還特地着人請了吳地的匠人——李婕妤原是吳越人氏。
李逢六歲剛滿，整日和李婕妤一處由幾個奶媽帶着，自然是用不到這閣子，李錯倒喜歡那粉牆黛瓦取意自然的設計，故而這水天閣實際上就是李錯下午無事小憩之地。
音瑟此時就等在水天閣的二層，獨自倚着欄杆看渭水邊種植的柳絮。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李錯走到水天閣下時，就聽見樓上飄下這一句，擡眼看去，音瑟神情疏淡，眼睛對着河對岸的煙柳，卻似乎什麼都沒落到眼底……
將軍府的大小姐，你在這深宮，究竟是爲了什麼呢？李錯心底幽幽地嘆道。
李錯來到閣子樓上時，音瑟已經斂去迷濛的神色，恭敬地福道：“殿下。”
她並不知曉李錯將她帶來水天閣的目的，卻隱約地，有一些奇異的預感。
李錯將她扶起：“不用這麼拘謹，我並不看重那套虛禮。”
音瑟頷首：“是，奴婢謹記。”
她低頭含胸的站姿，卻叫李錯看見了脖子裡掛着精心編成水波結的五彩絲線。探出手，李錯將絲線勾出，看見了絲線下繫着的吊墜——紅玉戒指。
音瑟的臉就紅了一紅，如同豔豔的石榴花。
李錯笑了：“你手指太纖細帶不上是麼？趕明兒我給你找個正好的。”
“殿下……，奴婢惶恐。”
“惶恐什麼？說來，本殿給你開解開解。”
如此近距離地說着，李錯的吐息拂在音瑟白雪一樣的姣好脖頸，音瑟微微顫了顫，不知該如何說辭。
“奴婢……，承蒙殿下錯愛，不勝惶恐。”
“哦？我李錯，錯、愛、了？”李錯說得極其魅惑，吐字低沉柔和，眼睛微微閉合，長睫扇動，彷彿在享受什麼。
音瑟更窘：她忘了李錯本來便是“錯”。
音瑟不自覺向後退了小半步，定了定神，道：“剛纔，有個姐姐把奴婢帶來此處，說，殿下有事相商，奴婢，奴婢等候殿下吩咐呢。”
李錯道她年紀尚小，也不十分逼迫，笑着將她帶到榻上坐下，道：“你今日出現在涼亭裡，教我嚇了好一跳呢！最後還和六弟起了爭執——”
話還未完，音瑟已經匆忙跪到了地上：“奴婢該死，請殿下嚴罰！”
“呵呵，你也是個急性子。我並沒有一分怪你的意思啊！”李錯溫柔地把音瑟從地上拉起，按到榻上繼續坐着。
“我是想問你，今日我如此做法，你會不會怨我？六弟的話你也聽見了，他對你必是一片真心的，否則也不會傷了和氣，你若跟了他，就是個正經小主了。”李錯的鳳眼，眸如點漆，深深地看着音瑟的瞳，“我卻出於私心不放你，你——會不會怨我呢，音瑟？”
音瑟又要跪，被李錯拉住：“我不要聽你那些場面上的空話。你不必顧及我身份，只說你心中所想，可好？若你心繫李彤，我定不會阻你。”
“殿下！”音瑟心中慌亂一片，登時喊道，“音瑟只願留在蘭昕宮！”
這，卻是千真萬確的真心話了。
一出口，已經是淚眼婆娑，梨花帶雨。
曾經以爲，那些經歷以後，自己已是心如堅冰了，卻不知，再堅硬如石，一遇上暖陽，頃刻就化作了纏綿春水。
原來，只是期盼着這樣的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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