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景鶴到底是把外公周老的話給聽進去了,之後的幾天,他除了在處理工作事務,其他的時間,基本上都花在了看各種書籍上,都是外公推薦給他的,據說可以短期入門,且能夠與元晞有共同語言交流的。
——這句話當然不是會從周老口中說出來的話,只是席景鶴自己這麼理解。
兩個人若是沒有完全的空間,就算他再主動,再怎麼不擇手段地掠奪,只會逼得她步步後退,然後有一天轉身離去,留他暗自神傷。
還不如他花點心思,創造與她共同的愛好,當兩人開始能夠坐在一起交談,這就代表着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她也開始慢慢接受他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她的世界裡面充斥着他,到處都是他,然後,她再也離不開他。
抱着這樣的想法,席景鶴在看這些書的時候,脣邊竟然無時無刻都帶着笑容,看得他的下屬不寒而慄,不知道主子露出這樣的笑容,是又打算整誰。
席景鶴的“功課”到底沒有白做,比如說他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偶遇”在古玩街,自然而然地說起了關於古玩歷史的話題,然後勾起了元晞的興趣——
元晞本來沒有打算跟他說話的。
既然他要跟在自己身邊,那就跟吧,就當多了一道影子。
可是他的話落在自己耳中,又是她極爲感興趣的話題,這些天沒有跟周老一起座談,她又有不少想法憋着沒有表達。
於是,她隨口接了一句。
然後,就是更多,更多。
元晞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她竟然已經與席景鶴一邊聊着一邊走!
愣在原地半刻,元晞有點傻愣愣的。
“怎麼不走了。”快了兩步的席景鶴,也停下來,測過神來,笑着看她,眼中帶着暖意,彷彿眼裡的世界,只有她一個。
元晞抿了抿脣,到底還是走了上去。
算了,順其自然吧。
元晞卻是沒有想到,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開頭,也不知道,背後那隻想要吃掉小綿羊的大灰狼,陰影已經慢慢籠罩了她……
不過,她心似鐵,並且能夠輕易動搖的。
虧得席景鶴有耐心,一點一點,慢慢撼動她,佔據她的心……
“到了!”元晞擡了擡眉,頗爲驚喜的口吻道。
席景鶴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這條街的樣子看起來比較冷清,沒有剛剛走的那條古玩街有人氣兒,到處都是遊客或者小攤,這裡更多的是店鋪,前面打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標號,路邊擺攤的,則都是一些所謂的算命大師。
席景鶴對算命風水一道說不上信,卻也說不上討厭,到了這個地兒,也就只有好奇。
元晞望着旁邊擺着的“麻衣神相,鐵口直斷”的布幔,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剛下山的時候,什麼都不懂,還貿貿然上前去問,結果揭穿了對方的江湖騙子身份,惹得對方惱怒。哦,那時候她還批了一句“血光之災”,倒是跟神棍一般……
元晞想着,不由得會心一笑。
那些記憶在她眼中,至少是有趣的。
席景鶴看向她:“你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裡?”
難怪他剛剛還在想,爲何走過整條古玩街,她都未曾停步,反而四處尋尋覓覓,彷彿在找什麼。
原來,就是這裡!
“嗯,這是風水法器街。”元晞順口說了一句,倒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口氣。
席景鶴可注意到了,微微一笑,也沒有去提醒她,只是問:“你對風水命理也感興趣?”
元晞的目光落在席景鶴的身上。
“我是一名風水師。”
席景鶴雖然生長於海外,但是可以說,海外是十分篤信風水的,包括他的那位父親,甚至有專門的供奉風水師。
他對此倒是無感,也不討厭,卻沒有想到她竟然也是一位風水師!
難怪,他總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秘氣質。
席景鶴勾了勾脣,只覺得對她的興味越發地濃厚。
他默不作聲地跟在元晞身後,落了她半個身子,看她跨進一家法器店。
元晞開門見山對老闆說道:“我需要可以鎮煞的法器。”
老闆吃了一驚,第一次見到這麼直接又年輕的客人!什麼?鎮煞的法器?莫非是個懂行的?
老闆心裡面摸不準,可瞅着這一男一女的氣質,又不敢太過於忽悠,便指着木架上的一尊道家法像道:“鎮煞的嘛……你看這件,可合適?”
元晞臉色一沉:“拿些假東西來糊弄我?我要的是真法器,價格不成問題!”
老闆連連哎道:“客人,我知道您是行家,可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旁邊的那個,八卦鏡!”
老闆指了指牆上掛着的,一個小巧精緻的八卦鏡。
他算是是投了個巧,八卦鏡剛好就在法像旁邊,他指的地方,頓時也模棱兩可起來。
元晞知道老闆狡詐,卻未多言,淡淡道:“等級太低,不行。”
老闆又指了幾件,這一次卻說的是店裡的真東西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元晞這是真正的行家,雖然年紀輕,可架不住人家眼裡好啊,一眼就能夠判斷出來他的店裡面哪些是好東西哪些是假的東西,聽得他臉色發白,差點兒暈厥。
幸好沒有其他客人在這裡!不然他的東西可就真的別賣了!
不管是古玩店,還是這種法器店,真東西假東西都是混在一起賣的,畢竟真正的好物件少,店主也還是需要賺錢的,只賣真品,那就真的不用開店了。
所以,在古玩店法器店選東西,看的就是一個眼力。看古玩的眼力還能夠鍛煉出來,可看法器的卻不行,只有真正懂行的,才能夠感受到法器的氣場,高明的能夠直接一眼看見,自然判斷無誤。
老闆認準了元晞的行內人身份,雖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跑出來欺負他這些辛辛苦苦開店的人,但還是盡心盡力地將店裡面最後得幾件東西都給擺出來了。
“我們店裡壓箱底的貨我都拿出來了,並不是所有都是鎮煞的,可客人你要真的還想再挑,那可就真的沒有了。”店主無奈地攤手道。
元晞看了一眼,便直接搖頭。
這種級別的法器,她手上就有不少,只能算是中檔。
而現在她要尋的,卻是真正的頂級法器,可見而不可求的,就算現在她手上,也不過只有幾件而已,偏偏沒有一件是可以符合她需要的條件的。
無法,只能換下一家。
事實證明,法器街的真品率,比古玩街高不了多少,甚至還要更低。
最近幾年,法器行當重新火熱起來,尤其是一些古法器,既能夠鎮煞辟邪,又有古玩的收藏價值,簡直是雙重作用。
並且,法器不比古玩,有眼力的人多,低級的東西糊弄不到幾個人。法器就算做得新,只要能忽悠,也可以說成是寶貝!
所以說,法器這一行的水,還要深一些。
只是妖魔鬼怪,在元晞面前,就無所遁形了。
元晞帶着席景鶴一連走了好幾家的法器店,把所有可以稱得上是好東西的都看遍了,真的假的都給辨別出來了,聽得幾家店的客人心神嚮往,恨不得追在這位姑娘身後求她指點迷津。可法器店的老闆卻不高興了,一個個的恨不得捂住這小祖宗的嘴巴,教她不要說下去了,再說就真的是砸店了!
一條街走了一半,元晞很失望,也不怎麼想繼續逛下去了。
“算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一坐。”元晞有些氣餒。
說實話,她從小長在外公身邊,元老頭雖然丟失了元家的大部分東西,可後來也尋回了一些,在法器方面,珍藏倒是不少,比之慈巖寺也不逞多讓。元晞見慣了這些好東西,又有通天手段催生法器,自然覺得法器易得。
誰知道,到了這法器街,才知道法器實則是有多麼的稀罕珍貴!
席景鶴也不說,只是順從她的意見點頭。
他看了這麼久也算是看出來了,元晞肯定不是一般水平的風水師,而這麼年輕又有實力的風水師,通常都是有傳承的,難道說……她的外公?
席景鶴猜測,她的身份,大概比他想象的,還要神秘!
兩人走着走着,挑了一家臨街的茶館坐下。
古玩街這片兒多半都是這樣的茶館,要找環境好的茶樓,就要走到街頭街尾去了,元晞和席景鶴顯然都沒這個打算,只是想坐坐,虧得席景鶴也不嫌棄這裡“粗獷”的環境。
只是,誰知道,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就碰上熟人了!
“晞晞!”
“元晞!”
兩人不約而同的聲音響起,然後興奮地衝了過來。
元晞和席景鶴坐的是臨窗的位置,木質雕花窗戶推開就是古玩街,而兩個女孩兒,一動一靜,已經跑進了茶館。
赫然便是吳清影與蘇萌!
她們學的都是歷史專業,學以致用,元晞因爲沒時間倒鮮少有這樣的閒心,可吳清影和蘇萌兩人長期喜歡混跡在古玩街這樣的地方。
吳清影是單純的愛好,而蘇萌則決定以後要專攻考古學的碩士,而現在就先接觸接觸。
結果,誰知道三人就這樣在古玩街給碰上了!
剛開始,兩人在外面還沒有看見側對窗戶的席景鶴,可現在走進來,才發現原來這裡還有一個熟悉的男人!
兩人對席景鶴的印象都很深刻,跨進門的腳,不由得一愣。
小晞……怎麼會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吳清影和蘇萌想到的席景鶴,都是那個會毫不留情對一個女孩兒下手,造成一個人自殺的境況卻未曾動搖過的冷血無情的冷漠男人。就算一切都算是林芙自作自受,可無論怎麼看,席景鶴的手段,都有點過了。
說到底,兩人面對席景鶴,都有點心裡發怵。
但是爲了元晞,還是挪到了桌子前,被元晞拉着坐下。
“哦,這是……你們見過的,席景鶴。”元晞還是介紹了,“這是我的室友,吳清影,蘇萌。”
“你們好。”
吳清影和蘇萌瞪大眼睛,震驚地看着席景鶴!
這個男人!居然會有這麼溫和的時候!
她們倆也不是瞎子,看得出來這個席景鶴在上一次遇見的時候,和這一次與元晞呆在一起的模樣,完全不同。
之前的他,雖然完美,卻冰冷,淡漠,就像是一尊了無生氣的雕像,就算臉上掛着笑容,也有一種虛假的面具感覺。
可現在,他就如同從高高的雲端上下來,化身普通的凡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情緒,甚至,也有真實的笑容。
兩人不自覺地心情複雜起來,也不知是爲元晞,還是爲林芙。
四人坐在一起的感覺,有些怪異,因爲沒有一人起頭說話,所以只是凝着的沉默。
席景鶴暗忖,曲線救國一環,與她身邊的朋友打好關係,不也是嗎?
於是……
“你們要喝點什麼東西?”他溫溫和和地問着,十足有禮的模樣像足了一個紳士。
若是吳清影和蘇萌沒有見過他之前的樣子,大概也會被他現在這幅溫和的模樣所矇蔽。也正是因爲知道,所以兩人現在心裡面只有一陣陣地發毛,各種忐忑不安。
“額,呵呵,隨便,哈哈。”蘇萌語無倫次,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吳清影倒是更顯鎮定:“嗯,天氣熱,喝點菊花茶吧。”
席景鶴擡手想要叫人過來,吳清影連忙阻止了他,扯着笑道:“我自己來吧,呵呵。”
說罷,她趕緊叫來了老闆,要了兩杯菊花茶。
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吳清影決定對準元晞:“今天你怎麼來古玩街了?”
“本來是去旁邊法器街的。”元晞也沒有隱瞞。
席景鶴的目光在她身上滑過——他以爲她是不願意將自己的身份透露給自己的朋友同學的,結果,她開口如此之順暢自然,沒有一點吞吐。
“法器街?你去那裡幹什麼!”蘇萌瞪圓了眼睛,很是好奇。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父親對此道倒是相信得很,整天都是神神叨叨的,身上還總是掛着佛珠天珠之類的,家裡還擺着專門去寺廟請來的佛像,據說可以化煞旺財的。
但她卻很將想象,將元晞和法器神棍扯在一起。
“買點需要的東西,只是沒有找到。”
“哦。”蘇萌沒有多想,只以爲是元晞好奇。
畢竟,她現在更八卦的是元晞身邊的席景鶴。
“看時間有點晚了,我請你們吃飯吧。”席景鶴微笑着說道,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溫和清淡的氣質。
吳清影和蘇萌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
“好吧,勞您破費了。”吳清影沉靜地點點頭。
元晞還想說什麼,可看着吳清影和蘇萌都已經答應下來了,自然也就跟着去了,反正今天之內,她是不期望能夠在這法器街找到她所需要的極品法器了。
四人出了古玩街,上了席景鶴的車。
元晞走到車旁時腳步一頓,還是選擇拉開了副駕駛座的門。
駕駛座內的席景鶴心裡躍上一縷喜悅,眉眼間的柔和也越發地真誠。
後座的吳清影與蘇萌手拉着手,卻是將席景鶴與元晞之間的暗流涌動,看得清清楚楚。
這兩人,是有貓膩吧。
肯定沒錯,至少……那男人絕對喜歡晞晞!
兩人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有很快分開,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接下來的一頓飯,原本吳清影和蘇萌還有點擔心,跟席景鶴坐在一起會十分不適應,可誰想到,席景鶴現在的角色設定,簡直就是世紀暖男,體貼入微,處處細緻,很難讓人對他有惡感。
就連蘇萌與吳清影對他之前的強烈感官印象,也開始改變了。
飯後,席景鶴將元晞三人送回了學校。
離開了席景鶴,顯得尤爲淑女安靜的蘇萌一下子就恢復了本能,她促狹地用撞了撞元晞的肩膀——
“喲,小晞晞,沒看出來哦!”
吳清影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元晞一本正經地解釋:“我與他只是普通的關係,頂多算是……朋友,嗯,朋友。”
“好了,戀人都是從朋友開始發展的,反正我們倆算是看出來了,那個席景鶴喜歡你,是吧!”蘇萌一副我已經什麼都知道的瞭然模樣,得意的小模樣兒簡直快要翹起尾巴了。
吳清影也贊同地點頭:“嗯,他的態度風格與上次差太多了,很明顯,他在開始爲了你而改變。”
元晞沉默不語,也不知在想什麼。
吳清影看着元晞,知道大概她也很迷茫。
感情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好與壞,有的時候,就是會喜歡上最不可能喜歡上的那個人。
比如之前,在經歷了林芙事件之後,她與蘇萌絕對是十分敬畏這位出手狠辣不折手段的席先生,可誰能夠想到,他在元晞面前又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呢?
而她出身特殊,從小到大見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又怎麼會分辨不出一個人是在演戲僞裝,還是真情流露。
很明顯,席先生屬於後者。
這說明,他是真的喜歡元晞的。
而且兩人站在一起,一個和氣溫暖,一個淡然如月,偏生有一種再合適不過的氣場相融,好似金童玉女,最是般配。
“晞晞,你對席景鶴有感覺嗎?”蘇萌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元晞思索片刻,心底也許有絲毫的意動,可很快上去的一盆冷水,立馬澆滅了這絲小小的火苗。
於是,她搖了搖頭。
蘇萌盯着元晞看了半天,惋惜道——
“你果然對他無意啊,可惜了,這麼一個極品男人。”她摸了摸下巴。
當然,她是不可能會有朋友不行我就上的想法的,很明顯現在席景鶴滿心滿眼都只能看得到元晞,若是她插進去,就算什麼?至少這種事情,蘇萌是做不出來的。
不過,反正時間還長,又不是一定非要今天明天就在一起,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席景鶴仍然堅持下去,然後元晞就此被打動了呢?
一切皆有可能嘛!
蘇萌與吳清影都是這個想法,便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扯太久。
不知怎的,居然說起了蘇萌暗戀的那個人的事情,回了寢室之後,三人便開了一個女生寢室大會——
一直到深夜。
元晞看到震動着的手機,上面顯示的那個名字。
遲疑了片刻,她拿着手機,翻身下了牀。
走到陽臺,輕輕關上門。
“喂?”
“是我。”席景鶴帶着淡淡笑意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
“嗯。”元晞垂着眸子,提醒了一句,“現在很晚了。”
席景鶴笑而不語,只是說:“你的朋友們,對我的評價如何?”
元晞想起今晚三人討論的有關於男人的話題,其中難免將席景鶴提出來批判了一番。想着,便有些尷尬。
“嗯,還好……”她下意識回答,卻又很快改口,“不是,她們評價你做什麼。”
席景鶴被她的自亂陣腳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夜晚他的聲音也顯得越發的低沉而有磁性:“我要離開江州了。”他突然道。
元晞“嗯?”了一聲,不解他突然跟自己說這個幹什麼。
“我要去京城,大概要一個多月纔會回來,我的父親來了。”席景鶴說得平靜,可是黑暗中一雙幽暗漂亮的眸子,卻在冒着毒氣。
沒錯啊,老頭子要來了,呵呵。
元晞並未聽出席景鶴的不對勁,只是“哦”了一聲,隨後道:“那……再見。”
“再見。”席景鶴忽然又笑了起來,大概因爲是元晞,所以他的心情總是處於一種愉悅的狀態,這種狀態,讓他很享受。
兩人沒說太久,掛了電話。
元晞卻沒有急着進去,而是抱着手,看着夜空中爲數不多的幾顆星,眨了眨眼睛,心底一片平靜,也很從容坦然——
風水師,五弊三缺必犯其一,更何況,生死劫……
她,活不過二十二歲。
就算元晞與外公口口聲聲都說着要逆天改命,可他們都心知肚明,逆天改命,哪有這麼簡單。古來今晚,多少人想要嘗試,完成這個與老天相鬥的壯舉,最後卻是身死道消。
更何況,風水師的命數更加難以變動,這本就是窺探天機的下場。
所以,她現在並不想其他的任何事情,唯一的祈願,就是在這四年裡,作爲元家家主,重新壯大元家聲威,重振元家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