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漢莎聽見耳邊聒噪的聲音,慢慢地睜開雙眼,除了看到衆多關切的目光外,更多的是驚恐不安的士兵們。
“精英騎士呢?與我同行的騎士們有沒有逃出昇天?”雖然漢莎知道答案是自己可以料想到的,但他主觀上還是不肯接受那樣的事實。
衆軍長和士兵都默默無言,這些剛毅的軍人再也沒有往日冷酷的面容,都換上了一副悲慼的神情。
漢莎沉痛的閉上眼睛,不再苛求他們。
然而當漢莎再次睜開眼時,他從那些驚恐不安的士兵眼中發現了一絲不尋常的信息。
“怎麼了?”他無力地問道。
“城下城下出現了一頭不知名的狂暴的巨獸。”一個士兵惶恐的回答道。
隨即那個士兵就被衆軍長的目光瞪得無地自容。
“很好,比蒙巨獸,生物中最記仇的野獸!”漢莎冷冷地說道。
一股強烈的信念由心中燃起,令整個身體彷彿又充滿了力量,他知道這是憤怒的賜予,也知道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但只有燃盡這一點意志才能讓他心中好受一些。
“打開城門,城牆上弩手不許放箭,其他人也不要跟來。”漢莎決然的說道。
“統帥!”各軍長紛紛伸手想要攔住他,可是看到漢莎決絕的眼神後,都又無可奈何的退了開去。
漢莎的刺槍大大刺激了那頭比蒙血液中的兇性,殘忍的驕傲造就了比蒙及其記仇的特性--膽敢傷害自己的生物一定要被它的雙爪撕裂!
它追尋漢莎的氣息來到這裡尚可理解,可萊恩是怎樣得到這些巨獸的,而且還是五頭?
漢莎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因爲這些現在已經不重要。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比蒙巨獸眼中的赤紅還未褪去,說明它仍處在狂暴狀態。而它看到漢莎一人徑直來到它的面前的時候,那眼中的血紅更加嬌豔欲滴。
同樣的憤怒當然刺激着漢莎,可是身爲將領的冷酷已經壓抑了終生,此時這樣的壓抑恰恰給予漢莎以冷靜。
漢莎看到比蒙瘸拐的腿,決定先與它遊鬥,耗盡它的力氣後再圖反擊,但是當比蒙怒吼着用雙爪向漢莎揮來時,漢莎便知道他的打算落空了:巨獸的腿雖然瘸了一隻,但是並不影響它強橫雙爪的威力,每一爪的揮舞都彷彿是一把巨大的死神之鐮凌空斬下,那股駭人的氣勢幾乎直接就讓人束手待斃,每次當漢莎都狼狽地堪堪躲過時,又被另一支巨爪罩下,而且它揮舞時帶起的勁風如實質的鋼刀一般刮地肌膚生疼,漢莎膝和胳膊關節處的衣衫都已經被生生撕破,看着比蒙虯然有力的前肢和不斷紛飛的巨爪,彷彿有無盡的力氣在源源不斷供給它來殺戮。漢莎明白,沒有將它力氣耗盡,他就可能已經魂歸西天了。
與這樣的野獸貼身搏鬥,武藝已經不再重要,心中的承受的苦痛纔是決定漢莎可以在比蒙面前堅持多長時間的決定因素。
如果沒有奇蹟出現,漢莎的結果很顯然。
“統帥爲什麼不合上‘死亡面具’?”看到心中敬畏的統帥如此狼狽地躲閃着,道特忍不住說道.
“因爲他想清醒地看到那生物倒在他面前。”是馬奎斯,他面色更加凝重地看着城牆下的搏鬥。
又是一次巨爪舞來,漢莎已經沒有力氣躲開了,不斷的失望將心中的意志逐漸消磨殆盡--實力相差太大了。
漢莎閉上了雙眼,只想和戰友們一起長眠於地下,永不醒來。
“統帥!”他聽到衆軍長彷彿在城牆上聲嘶力竭的吼到。
漢莎腦海中浮現了與之朝夕相處精英騎士們的信任,又清晰的回憶到剛纔他們決然的表情。但此時,這些,爲什麼逐漸遠去,棄他於不顧?
隨即恍惚間又看到凱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微笑着悠閒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彷彿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還有父親,您爲什麼用失望的眼神望着漢莎;母親,難道您已經不疼愛漢莎了嗎?爲什麼你們相擁而去,卻沒有留下一句話給漢莎?
朵拉歌!那顧盼生輝的笑顏正溫柔的望向漢莎,漢莎想伸手小心翼翼的想撫摸一下,她的面容卻玉碎成一片片的虛無!
萬轉千回,一瞬便是永恆。
不,我不能死,還有這麼多令我牽掛和牽掛我的人等着我回去,還有那些與我多次同生共死的戰友在城牆上注視着我,還有剛剛用生命換回我逃跑機會的騎士們。
我不能讓他們的鮮血白白的流淌在那沒有榮譽的沙漠裡。我不能讓他們認爲我只是一個只會躲在那醜陋面具後的小丑,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是一個真正令天地爲之驚泣的殺神!
沒有藉助任何的外力,在生死剎那間的最後明悟,漢莎終於明白了戰鬥的精髓:不是靠自己英勇的骨氣,不是靠自己頑強的鬥志,更不是依靠那不停間斷修習的招術。依靠的是真心關愛自己的兄弟的擔憂,依靠的是父母親對自己最樸質的期望,依靠的是愛人對自己忠貞不渝的信念。
電光火石間,漢莎的意念千翻百轉,掙脫出那份窒息的壓迫,他看到那副巨爪的動作彷彿變得緩慢了許多,他趕緊用劍尖卡住最佳的支點後,借力翻飛出去.
巨獸感到雙爪沒浸淫到鮮熱的血液,更加激發了它的獸性,再次張牙舞爪地向漢莎攻來。
而此時,漢莎心靜如水,那如夜空中皓月的眼睛已經清楚看到比蒙揮舞的軌跡,沒有壓迫,沒有恐懼,現在它在漢莎眼中更象一個壞脾氣的小孩撒潑般地跑來,那動作是那麼緩慢笨拙。
漢莎微微一笑,將心神凝於槍上,然後如破空之閃電一般衝開了它的雙爪,從比蒙的身軀中破體而出!
身上沒有一絲的獸血,漢莎背向着與巨獸站着,彷彿本來就是這樣站着的一般。
然後,才聽見巨獸那笨重倒地的聲音,飛濺起地上無數塵埃,證明着剛纔發生的一切。
聖騎士!
漢莎知道自己終於突破精英騎士的瓶頸,躍身成爲了大陸的聖騎士--騎士的最高榮譽。
可是爲什麼自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同行的戰友都已經遠去了,再沒有他們爲自己喝彩。倫斯國精英騎士全軍覆沒了,與自己從小便纏繞在一起的友誼已經成爲回憶了。從此他們只會是歷史書上幾個簡單的字符,如果可能,漢莎寧願用聖騎士的榮譽換回他們的生命,可惜,這是無稽之談。
靜。
然後,城牆上爆發了震耳欲聾的歡呼。
漢莎看見前方有一個身影逐漸走來,雖然遙遠,他卻清晰聽到凱穆的抱怨:“漢莎,你太魯莽了。”
然後,他轉向城牆,看見雀躍的士兵,終於覺得天昏地轉,又一次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