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武從未想過自己還有見到八王女的一天,換句話說,是從沒想過八殿下居然還活着,在殉國之戰後,還活着!
司武是官奴,在他的記憶裡自己從小便是奴隸,不知道父母是誰,沒有名字,因爲根骨上佳被挑進盾營,於是伴隨自己成長的便是無盡的訓練與責打。但他並不難過,相反,他很慶幸自己有一個適宜練武的身軀,畢竟盾營比培養成欒童或是送進衛營要好的多。在盾營,只要能經過篩選,順利活下來便會成爲王室子弟的盾士。只要不會遇到刺殺,這些王子王女的性命便安全的很,這也意味這他們這些盾士也能好好的活着。
他只是想活着,雖然活得痛苦,但他依然不想死。所以他努力的學習、訓練,卻又在最終考覈時故意失手,只排到了第四十五名,因爲他知道每次盾營凌字易字出身的盾士都會分到君王或太女身邊,那是最容易沒命的位置。相反,四五十號就安全的多。他成功了,他的主人是六王女,非嫡非長。他本以爲可以一直這樣的活着,活到老弱不堪再被扔出來自生自滅。可他想的太簡單了,或許是母神都厭棄了他這卑微之人竟敢如此的大逆不道,事情並未像他想象的一樣發展。
先是六王與八王聯合謀逆,污太女有不臣之心,後殺母王,秘而不宣,兩人以君王病重,雙王監國之名把持朝政。等君王剛剛發喪,還沒輪到倆人內訌決出下一代國君,大成入侵,偏偏此時大晉傳出了王女弒母的流言,內亂四起。再然後便是成國勢如破竹,三月攻至大晉都城,王室殉國。
即便如此,司武依然沒想過認命,他想活着,甚至不止如此,王女盾士相對安穩的生活讓他生出了更大的野心——自由。他在繼續努力,在大成軍隊剛剛攻至大興城下之時,他便向六王女提出隨軍出城殺敵,爲國盡忠。然後就是故意受傷被俘,便是傷斷臂都是精心謀劃過的。若一絲傷沒有,定會被編入成國衛營,即便他有些本事,也從未自大到覺得自己能從上萬的的軍隊中逃出。於是,斷了一隻右手是最合適的傷,沒了殺敵的本事但還有幹活的力氣,無論是送去做苦力還是賣給人販子,防衛都會少的多,憑自己的本事偷偷逃跑就會很容易。因爲他最大的底牌便是,沒人知道他天生是左手用刀,右臂只是表面,即使沒了半截右臂,盾營所學的他依然可以使出七八成!
一切都很順利,他被賣給人販,儘管環境依然惡劣,但在等待有人買走他的同時他也依然努力養好了傷。只要被買走,只要能帶他離開城鎮,最好遠離成國,他便會尋機逃脫,他甚至都想好了日後的去處。逃走之後自己便隱姓埋名繞道到南蠻定居。一個奴隸而已想必他的新主人也不會窮追不捨。雖然知道南蠻氣候惡劣、蟲蛇四生,但能經過盾營磨鍊的自己又有什麼不能忍受?何況自己也聽說過南蠻不像中原講究尊卑,並且中原的男人反而比較招人喜歡,或許,或許還會有個南蠻女子喜歡他,不計較他的身份,甚至爲他生個孩子?一個他的,並且不會生而爲奴的孩子啊,只想想便覺那般纔不算白活這一生。
只是,只是他萬萬沒能想到,買走他新主人竟是八殿下!八王女盛嵐!
生而爲奴的司武不識字,不曾讀過書,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絲毫的眼光見地。大晉君王共有三位王女,五位王子。八殿下盛嵐排行最末,但司武卻覺八殿下是最爲陰險狠毒的一位。八殿下與太女同母同父,素日與太女私交最好,不,應該說整個王室沒有私交與她不好的。八殿下自懂事來上敬父母、下禮賢士,相貌俊美又爲人溫和,被稱爲芝蘭玉樹,大晉賢王,滿朝文武沒有不交口稱讚的。
但就是這樣的一位賢王,一面輕描淡寫的挑唆自己的六姐與太女起了齷齪,另一面再“好意”勸說,告知六殿下太女乃國之儲君,日後是大權在握得罪不得。不過一年便讓六殿下心生大逆之念,與八王合謀誣陷了太女。然後六殿下又是“偶然”得知母王竟對太女謀反一事起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害了國君!
就是這樣一位賢王,在太女“謀逆”事發之後大義滅親,親手爲長姐送上鳩毒,然後痛哭不起悲傷過度以致昏迷,在大晉傳出重情重義之名。
就是這樣一位賢王,母上“病重”之時顧不得理會監國之事,日日王宮侍疾,舉國贊之純孝!便是傳出君王爲王女所害的流言之時,多也只是指責六殿下,少有朝臣百姓相信八王謀逆之言。
就是這樣一位賢王,卻是司武這兩年間最大的噩夢,他日日看着六殿下越陷越深卻無計可施,日日擔心着六殿下何時便會身首異處。不是忠心爲主,是害怕着陪主殉葬!
一個奴隸,又能改變什麼呢?司武曾覺得自己死期將至,他甚至想過自己先去逃命,但身處大晉都城,一個肩帶着大晉官奴烙印的奴隸逃跑,簡直是無稽之談,只會讓自己死的更快吧。在這樣的焦灼裡,大晉國滅之時,司武卻並不傷心反而一陣的激動,這是多好的機會!雖然從小聽着教官爲國盡忠的教導,但奇怪的是從不曾像其他奴隸一般奉爲真理,他不在乎大晉亡不亡,他只想活着,現在還想自由的活着!
但此時,跪在勝男腳下的司武,卻只覺得一陣悲哀,自己果然只是個笑話吧,母神果然已厭棄了自己這卑賤之人。在這樣的八殿下手裡,自己還有可能逃的了嗎?身爲王女,在那樣的殉國之戰後忍辱偷生,不可能如自己一般只爲活着吧?八殿下要做什麼?要讓自己做什麼?自己做了之後還有可能活着嗎?自己,要怎樣做,才能繼續活着?
越想越覺的毫無可能,但司武卻並未絕望,他伏在地上掩藏着面部表情,心思卻是在不停動着,下一步,自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