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穎斜躺在何秋住處的一把搖椅上,秋後的陽光溫和的很,她忍不住打起盹來了。
何秋的這把搖椅,是他從燕王府帶過來的,朱棣本來還想偷偷昧下來,可惜何秋死活不肯,一番脣槍舌劍之後,還是被他待到了書院這。
朱玉穎跑過來是想和何秋講講現在他手上那些生意的進展的,還有一些後續的決策想要諮詢何秋的意見。
結果來了之後,何秋一句你自己決定就把她打發了,自顧自的一直在那悶頭看書,氣惱的朱玉穎跑到搖椅上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突然間,小院外面響起來鐘聲,噹噹噹的三下,這是書院的學生們下課了,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很快,就有匆忙的腳步聲傳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大家都明白想要吃上好吃的,最好早點到食堂。
朱玉穎迷迷糊糊睜眼,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掀開,人站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盡顯柔媚。
“已經要吃午飯了嗎?我還真有點餓了,我們一起吃飯吧。”
何秋沒有說話,捧着一本《朱子語類》讀的津津有味。
朱玉穎彎腰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喃喃道:“你這人真是的,又不理我,不過算你還有點良心,還知道怕我着涼了。”
何秋依舊在那裡老神自在的看書。
“沒良心的。”
朱玉穎恨恨的低罵道,悄悄湊到何秋耳邊,扯着嗓子喊道:“開飯啦!!”
何秋猛地打了個激靈,捂住耳朵抱怨道,“你喊那麼響做什麼。”
朱玉穎咯咯的笑了起來,伸手敲了何秋幾下,
“誰讓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理人的。”
朱玉穎把自己的貼身侍女綠珠喊進來,讓她幫着去打兩份飯過來,自己拿出何秋這的糕點先吃了起來。
在何秋面前絲毫不顧及所謂的淑女形象,邊吃邊說:“你在看什麼書啊,我跟你說話都不理我?”
“難道市面上又出了什麼新的好看的話本?”
何秋終於把書合上了,笑道:“這可比話本有意思多了。”
“比話本都有意思?你不會看的什麼風月小說吧。”朱玉穎言語中帶着一絲嫌棄。
何秋搖了搖頭,“這可沒法比,我這算是聖人之學呢,要是讓外人知道你這麼說,怕不是要罵死你。”
“聖人之學?你平素裡不是最討厭這套東西嗎?”朱玉穎有些無法理解。
何秋微笑道:“你不懂,這本書比我原本想象的可有意思多了,我想推廣的那些學問以後就有着落了。”
自從那天起了心思,打算小步快走,把後世的物理、化學等知識快速推廣開來,何秋就打算生拉硬扯的把這些東西和理學扯上關係。
卻沒想到,一翻開這本《朱子語類》,就看到了新天地。
這哪裡還用生拉硬扯,完全可以直接宣稱我何秋的這門學問纔是朱子正統,是對理學強有力的補充!
何秋以前基本沒看過理學的書,現在認真看下來,才發現程朱理學能流傳這麼久,被後世各家王朝立爲正統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道德層面,或者說務虛的層面上,在古代,理學就是無敵的。就算後世的陽明心學,也不過是對理學進行了再發展,沒能真正撼動理學的根基。
朱玉穎把小腦袋湊過來,這才發現何秋看的是《朱子語類》,心裡不免更加好奇了。
她是知道何秋想要推廣的學問的,從何秋的態度上看,他一向是想把程朱理學一棍子打倒的,但爲什麼現在反而看起了理學的書?
“你打算找理學的漏洞,然後駁倒他嗎?”
何秋壞笑道:“理學的漏洞哪還輪的着我找,我的經義水平你是知道的。”
“我是好心的要幫理學把務實不行的短板補上啊。”
“搞不懂你想做什麼。”朱玉穎有些迷惑。
何秋興致上來了,也就樂意和自己的未婚妻多說些東西:“你看,朱子說要‘格物窮理’,我把它叫‘物理’;朱子講‘氣化流形’,我就說它是‘化學’。”
朱玉穎立馬反應過來了,試探的問了句:“六經注我?”
何秋笑眯眯的點頭,“然也。”
這就是何秋接下來想幹的事情,篡改理學的經義,讓它更符合自己的要求。
何秋現在頗有一種和尚摸得,我也摸得的心態,先把理學改造成他何秋的樣子,至於後面如何和儒家經典聯繫起來,那是他徒弟們和其他儒家大能們的事。
跟朱玉穎講完這麼一大堆,何秋順手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繼續看起了《朱子語類》。
朱玉穎抱怨道:“怎麼又看書,就要吃飯了!”
眼看何秋死活都聽不進去,朱玉穎草草的吃完飯,就怏怏的回去了,心裡覺得自己娘說的確實沒錯,這些男人都一個樣,從來不把女子放在心上!
……
半月後,知行書院。
現在書院裡又多了一處建築,實驗室。這座實驗室外觀看起來和整座書院都有些格格不入,建築的方式都不太一樣。
何秋把書院的所有人都喊來到實驗室前面,他要講話,講講書院的辦學宗旨。
像楊少峰這種比較敏感的夫子,已經意識到這會是件大事,從平日裡何秋講的知識裡就能看出來,他和儒學不在一個路子上。
楊少峰心潮澎湃,難道自己要見證一個新學說的誕生了嗎?
其他夫子有些可能反應慢一些,但也知道此事頗爲重要,就把學生們同意拉過來,席地而坐,聽何秋要講什麼。
何秋站在實驗室前面搭起來的高臺上,看了眼下面的人羣。
這裡面有純粹的理學門人,專攻四書五經的,也有楊少峰這等對新知識接受速度異常快的,還有自己的徒弟陳四維和朱高熾,還有這麼一大批剛剛入學的學生。
這是何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講學,和以往單獨面對陳四維等人不同,他將給這個大明的思想界開出一個口子,讓大明的思想界不再被原本的理學所禁錮。
何秋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緊張的心情,說道:
“《大學》裡提三綱八目,這八目大家也都知曉,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天問》有言: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我接下來要講的這門學問,就是爲解答屈子的這些疑問提供工具。”
“在我看來,格物就是說物理無處不在。人可以通過許多途徑,進行格物,從而知曉萬物之理。”
“既然通曉了物之理,自然而然的就做到了致知,從而誠意,從而正心,最後方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而研究物理的方法,就在我接下來給你們的這三本書裡,一本是《數算》,
“一本是《物理》,它是探究萬物之間聯繫的書,最後一本是《化學》,它是研究萬物的性質的書。”
“希望大家能夠善用這三本書,以更好地做到格物致知,最後修齊治平。”
說完,何秋就下了高臺,讓何能把手中早已印刷好的書籍分發給下面的這羣人。
坦白來講,何秋這次的演講糟糕透頂,全程平鋪直敘,沒有一點激情,甚至連主要的學術觀點也含混不清,但他所講的東西還是引起了學院夫子們的注意。
從何秋的話裡,這些夫子們聽到了他勃勃的野心,何秋在試圖向理學發起挑戰,並給出了自己的一套工具,這些還是藏在書院原本的教材裡的那一套。
只不過現在何秋把這一切都公開化了,但何秋的這套說辭,並沒有引起夫子們的反感,因爲他並沒有試圖在朱子對四書五經的批註上動手,這樣的理解完全不影響他們未來的科舉考試。
其實這些學程朱的人心裡也明白,理學這條路越來越難走了,越是經歷的事情多,越發現理學沒法用來很好的解釋很多東西,內修道德倒是夠用了,可是一旦想要做事,理學就很難派上用場。
何秋現在所做的,只是爲理學增添了一套方fa lun,一套看起來切實可行的方fa lun。
像原來朱子所言的那種格物致知的法子,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