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倦了,諸事改日再議。都散了吧!”
此時的趙構疲態盡顯,精氣神全無。
陳康伯見皇帝已經無心議事,便只能作罷。
衆臣恭送皇帝離殿而去。
隨着趙構離開,大殿裡馬上爆發出了更激烈的爭論,一時之間人聲鼎沸,文武百官分成戰、和、逃三派激戰不休。縱使有些說不上話的,也沒有隨着趙構離開而退朝,他們站在一邊靜靜的圍觀。
朝堂上激烈紛亂的爭論持續了大約一刻鐘,在內侍前來傳皇帝諭,命他們散去,各歸部、司之後,文武百官這才離開大慶殿,朝宮外走去。
但在出宮的路上,百官隱約形成了三大陣營,各聚一處,依然在高聲議論,主戰派聲勢浩大,逃派其次,主和派人數最好,還有一些搖擺不定,沒有主意的,要麼默默的跟在他們後面,要麼腳步匆匆的離開。
縱使一路出了和寧門,百官就戰、和、逃的議論仍然沒有停止,打破了以往出皇宮不議事的慣例,因爲金使高景山的話給了他們極大的刺激,使他們遇到了二十年來最大的危機。
主戰派以左相陳康伯、右相朱倬爲首,召集兵部、戶部、工部、吏部郎官去三省議事,積極備戰,防禦金人南侵。
主和派、逃派也各有支持者,各去司衙,聚衆議事,商討辦法。
一天後,金使高景山在賀天申節上說的話,迅速在臨安城內傳開。
接着,謠言四起,說金人百萬大軍正在汴京集結,大宋軍隊無法抵抗,皇上和文武百官已經決定要遷往福州。
沒過多久,又有人得到可靠消息,說皇上和百官要遷往衢州。
不消半天,又有人說在禮部任職的親戚正在收拾家財,準備跟皇上一起遷往蜀中。
皇帝和百官要逃離臨安的謠言就像一個落入平靜湖面的巨大石頭,瞬間將臨安城繁華、祥和的景象打破,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很多人開始考慮逃離臨安。
留在回易處等待消息的楊叢義,自然也聽到了這些消息。
朝廷得到金人準備南侵的最確切的消息,應當不會在戰與和之間搖擺不定了吧!
大敵當前,任何一支可用的軍隊都會出現在朝廷視野之內,精武軍也不會例外,他現在要等的就是朝廷的詔令,而後率軍北上,伺機立功。
結束回易貨物採購,準備離開臨安的陸游,聽到了金使高景山在朝堂上猖狂無禮的言論,以及文武百官對此事的議論和態度,憤慨之下邀楊叢義一起向朝廷上書,堅決反對割讓長江、漢水的土地,建議朝廷在軍事重地囤積糧草軍需,積極備戰,給南侵的敵人迎頭一擊,同時提出,皇上和文武百官留在臨安對穩定軍心和民心至關重要,絕對不能南遷、或西遷,否則軍心一散,前線必亂,此戰必敗!
楊叢義與陸游共同署名,沒有再另行上書。
他知道,這幾天飛進三省和皇宮的奏疏肯定堆積成山,這些奏疏不是建議備戰出戰,就是建議遷都暫避,或是遣使割地談判,此時不管有多好的對敵之策,都會埋沒在成堆的奏疏中,各派想要的想知道的只是他們有多少支持者。
再說,楊叢義在軍中資歷不深,不是專職的統軍將官,又沒打過什麼仗,他一個回易使的軍事建議,哪裡會有人聽。
目前來說,他要做的就是靜靜的等待消息,獲得徵召之後,在戰場上證明自己,而後他的地位纔會穩固,纔能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他、陸游、沈縉,他們三人的官職地位,得來的實在太容易,在絕大多數人看來,他們不就是出了幾趟海,給皇帝帶回來金銀財寶,給豪商勳貴帶回來稀有珍貴之物,爲權貴撈好處,才獲得提拔和官職,這其中肯定有見不得人的交易。
特別是楊叢義,仗沒打過幾場,短短十年時間,就升任諸司正使中的西作坊使,官居武顯大夫,同級別的諸司正使哪個不是爲官幾十年,苦苦熬上來的,如何讓人不嫉妒?
正因爲感覺到了旁人的嫉妒,楊叢義在臨安時就特別低調,幾乎不參加任何應酬,就連升官,也不宴請任何人,更不會去酒樓、勾欄之地慶賀。被別人記恨,還不知道低調做官做人,那就距離走黴運不遠了,他懂得這個道理,因爲他想走的更遠。
在臨安城紛繁的爭論聲中,沒人聽到楊叢義的聲音,他在靜靜的等一個機會。
隨着雪花般的奏疏飛進皇宮,經過激烈角逐後,戰、和、逃三派很快分出了勝負,主戰派以很大的優勢壓制了主和派和逃亡派,朝堂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以左相陳康伯爲首的主戰派佔據,二十年來主戰派第一次在朝堂上完全佔據上風。
數天後,朝廷下令,挑選兩浙、江東、福建各州禁軍一半的弓弩手,送往樞密院測試。
一天後,左相陳康伯、右相朱倬召集同安郡王楊存中、三衙帥趙密和同樞密院事周麟之等在都堂商議起兵之事。
同一天,下詔將金使高景山的話傳達給各路統制、帥守、監司,讓他們隨機應變,不要喪失有利作戰時機。
同樣是在這一天,朝廷爲先帝趙桓發喪,特令服斬衰三年。
第二天,下詔以吳璘爲四川宣撫使,命制置使王剛中共同處理軍務。
第三天,命主官馬軍司成閔帥兵三萬人防守鄂州。
又數天後,命兩浙、江、湖、福建各州徵集禁軍弓弩手,送往明州、平江府、江州、池州、太平州、荊南府,補充前線軍隊。
六月初,得知金使在臨安大放厥詞的劉錡給朝廷上書,請求立即率軍渡江,朝廷應允,詔令開拔,三千騎兵駐守揚州。
十天後,朝廷詔令,任鎮江府都統制劉錡爲淮南、江東江西、浙西制置使。
五天後,朝廷又派步軍司都統制戚方統帥江上諸軍的策應軍馬,聽從劉錡指揮。
同一天,曉諭吳拱嚴守襄陽,如果情況危急,可以命令鄂州一帶的田師中和成閔部隊,前去支援。
數天後,又詔令,允許淮南各州遷移治所,堅壁清野。
宋金兩國盟約還未正式撕毀,金國遷都,皇帝完顏亮南下,朝廷不得不遣使迎賀,商議之後,認爲派遣四月份剛剛出使過金國的同樞密院事周麟之較爲合適。
誰知周麟之卻拒絕再次出使,於是不得不命令樞密院都丞旨徐嚞代他前往汴京迎賀金國皇帝。
七月初,命兩浙、江東沿海各州防備敵軍來襲,同時詔各路帥臣檢閱士兵和弓手。
數天後,拒絕出使金國,迎賀金國皇帝的同樞密院事周麟之被貶爲分司閒職,遷往筠州居住。
中旬,代周麟之出使金國的樞密院都承旨徐嚞返回臨安,帶回了令趙構和滿朝文武震驚的消息。
原來他一路北上,剛剛到達盱眙縣就被在那兒等待的金國迎送使攔住,向他傳達了金國皇帝的諭旨,要他即刻返回臨安,要朝廷重新派遣宰相和太尉前去。另外,對方還告訴他,金國皇帝早在六月已經到達汴京,若再拖延不去,將親率百萬大軍,南下狩獵!
這個消息對趙構和滿朝文武來說無疑的晴天霹靂!
五月份金使高景山不是說他們的皇帝八月底,或九月初纔會到汴京嗎?怎麼會提前兩三個月就到了?
朝廷下達的備戰命令,送達邊境不久,糧草物資剛剛開始籌集,更別說運往江北軍事重鎮,也就是說整個戰備幾乎還沒有實質性推進。
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主戰派、主和派全都亂了陣腳!
就在其他兩派慌神之際,逃亡派趁機崛起,在朝堂上的聲勢越來越大,竟然迅速佔了上風。
他們鼓動皇上趁金人尚未南下,趕緊退避福州,若等他們渡過淮河長江,則避之不及,恐怕將要重蹈靖康之亂的覆轍!
趙構驚懼之間,抗金之心動搖,經逃亡派大臣稍一勸說,便同意離開臨安暫避,並命陳康伯、朱倬等早做準備。
陳康伯很快鎮定下來,言辭拒絕執行逃離臨安的命令,當即舌戰逃亡派,陳述逃離臨安對大宋的利害。
他告訴趙構和衆臣,朝廷逃離臨安,皇帝和一些官員雖得暫且偷生,但放棄江淮、江南、荊襄、荊湖軍民,必定會失去民心,一旦金人南下,大宋軍隊和百姓,人人都會像皇上和文武百官一樣向南逃亡,到時候金人從淮河到長江,再渡江到臨安,定然是如入無人之境,毫不費力就能將江北、江南大片土地全部佔據,一旦丟掉江南富庶之地,即使一時逃得性命,大宋最終必然難逃滅亡之命運!
陳康伯極力勸說趙構留在臨安,不然不論能否抵擋金人南下,都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與此同時,他提議將主張逃亡的官員全部免職,逐出臨安,永不錄用。
隨着陳康伯一番激烈的言論,主戰派官員很快又在朝堂佔據絕對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