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滿座之人除言韞及竹宴等相識之人外,其餘皆見鬼一樣的看着她,就憑這一番話,誰還敢瞎了眼將她當做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看待?
她熟知律法,通曉辦案審訊的章程。
出口之言有理有據,有條不紊,任誰都挑不出錯來。
一時間衆人驚愕不已,以至於忘記了她此刻正在爲了牢中的兇犯翻案,逼問太守!
宋岱巖面上青紅交加,好半響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錯了,是他猜錯了,這女子根本就不是什麼空有美貌的花瓶,而是一柄刀刃森寒的利器!
他看了眼素嬈,隨即往上座望去,世子爺闔眸靜坐,一派雲淡風輕,似是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可要是真不在意,又怎麼會縱容這女子插手地方刑獄之事而無動於衷。
他究竟想做什麼?
“宋大人想清楚了?”
素嬈見他不語,淺笑着詢問了句。
石毅和玉娘不約而同的望向宋岱巖,眼中的恨意不加遮掩。
“本官這就命人將那兩名官員羈押,至於翻案重審……”
宋岱巖略一猶豫,低聲道:“我阿弟死在新婚之夜,府中許多人親眼瞧見那玉娘一身是血的呆在他身邊,隨後石毅就從府中消失,這兇手,必然是二人其中之一!”
“說到這兒,我倒是有件事想要詢問宋大人。”
素嬈順勢問道:“新婚當晚,石毅爲何會在你府中?”
“他在大婚之前夜闖我府門,想要將那妓子帶走,試問兩人若無私情,何至於此?”
宋岱巖對此和盤托出,“我當時想處置他,是阿瑜出面求情方纔免了罪過,只將他關在柴房裡,想着等兩人成婚之後,木已成舟,他就不會再鬧了,誰能想到……”
他長嘆口氣,扼腕不已:“早知一時仁慈會是這樣的結果,本官當日就該將他扭送官衙!”
“是這麼回事嗎?”
素嬈轉而對兩人問道。
石毅點點頭,“大致過程就是如此,但有一點,草民夜闖太守府帶走玉娘並不是爲了私情,而是她被人逼婚禁足,草民身爲她的義兄,怎能袖手旁觀?”
“草民正面討不回人,只能想法子先將人救走,再把她送出城去,想着這些公子哥兒貪圖一時新鮮,時間久了自然會放棄,到時候她就可以重獲自由。”
“石大哥說的都是實情,還請欽使大人明鑑。”
玉娘在旁幫腔道。
她話剛說完,宋岱巖就冷笑一聲,“說什麼逼婚,你那晚抱着我阿弟大哭,口口聲聲說願意嫁給他,在場許多人都是聽到了的,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居然爲了擺脫罪名不惜往他身上潑髒水!”
“果然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可憐他心心念念着你那麼多年,不在意你官妓之身仍願迎你入府,得到的卻是你與他人私相授受,害他性命!”
“你胡說!”
玉娘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身子劇烈的顫抖,怒視着宋岱巖,一雙芙蓉面氣的發白,卻除了這三個字,再沒有多說其他。
“胡說?”
宋岱巖見她這番模樣,嗤笑道:“你恨阿瑜,恨他當年背棄了你另娶她人,所以才夥同這姦夫殺了他吧?”
“說!到底是你動的手,還是石毅!”
“又或者,你們誰都逃不了干係!”
宋岱巖聲色俱厲,聲音陡寒,一雙眼如凝寒冰,死盯着兩人。
場面發展到如今這樣是誰都沒有料到的,其他官員悶不吭聲,屏息凝神,生怕一個不小心惹了晦氣。
言韞還是一言不發,打定主意將一切交給素嬈處理。
而石毅擰緊眉頭,玉娘一臉慘白。
唯獨宋岱巖神色鮮活且尖銳。
一片沉默中。
素嬈輕笑着將之打破,“宋大人可要公私分明啊,莫要帶着私人感情去審案,那是審不出什麼的,你自己也說了,許多人看到宋公子死前與玉娘待在一起,但沒有人看到她殺人,不是嗎?”
“那姑娘有何高見?”
宋岱巖斂了神色,對她問道。
左右這都是筆糊塗官司,一個女子仗着有幾分學識,就想學着朝中官員推案問獄,簡直可笑!
她願意鬧他就讓她鬧,看看最後到底誰丟臉。
素嬈見他配合,眼底掠過抹奇異的光芒,開門見山道:“我要驗屍!”
“什麼?”
宋岱巖眉頭緊皺,“阿瑜的屍身已經安置在了棺內,再動恐怕驚擾亡者,姑娘想知道什麼,只需看衙門記載的筆錄就好。”
“我信不過他們,必須親自驗看。”
素嬈堅持不鬆口。
宋岱巖暗惱她不識好歹,還想着拒絕的說辭,沒等張口,上面靜默許久的世子爺突然道:“宋瑾瑜之死是命案,是公務,並不止是宋家的私事。”
言韞是在提醒他。
衙門發現命案,且存在明顯他殺特徵及疑點時,有權利驗看屍身,莫說宋瑾瑜只是他的族弟,就算是親弟弟,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能拒絕。
欽使都開口了,宋岱巖再推辭就有些說不過去,忍着氣道:“下官這就命人將阿瑜的屍身送來。”
“恩。”
言韞簡單應了聲,再度閉口。
宋岱巖找人回府去擡屍體,等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衙役們擡着棺材姍姍來遲。
“大人身份尊貴,恐污他耳目,姑娘還是在庭中驗看吧。”
這次素嬈沒有拒絕,順從的點頭往外走去,宋岱巖瞥了她平靜的神色一眼,心道她裝腔作勢的本事倒是一絕。
“姑娘可要做好心裡準備,畢竟是死人,瞧着可不如活人那樣好看。”
“勞大人惦記,民女知曉。”
素嬈懶得同他做口舌之爭,直接走到了棺材旁,衙役將蓋子挪開,退到了一旁。
“這是官衙仵作驗屍的報告,姑娘若是後悔了,不必硬着頭皮上,取來一看也沒人會嘲笑你的。”
宋岱巖從衙役手裡接過案卷,衝她搖了搖。
這番話看似好意,實則是變着法兒的擠兌她,素嬈對此不屑一顧,揚聲道:“拿紙筆來。”
很快有人將東西送來,她要驗屍,很難騰出手來記錄,左右看了眼,在場的都是高官,好像讓誰做此事都不合適。
就在素嬈猶豫的時候,竹宴從堂內驚掠而出,嬉笑着搶過紙筆,“姑娘,你儘管驗,這些小事屬下替你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