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秦曉曉站起身來,琵琶之音就此斷絕。但見她雙手捧胸仰頭望月,開口唱道:
“快上西樓,怕天放、浮雲遮月。但喚取、玉纖橫管,一聲吹裂。誰做冰壺涼世界,最憐玉斧修時節。問嫦娥、孤令有愁無?應華髮。”
秦曉曉的歌聲已經不在是之前的低沉之音,而是渾厚高亢,略帶悲愴。
“雲液滿,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嘆十常八九,欲磨還缺。人情未必看承別。”
唱到‘但願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這一句時,嗓音既高且遠,彷彿如一隻羽箭射向雲霄之中,羽箭往上之力不竭聲音越轉越高,永無盡時。當此之時,當真如魔音灌耳一般,所有人耳鼓振動,面露驚駭。有人雙拳緊握,齜牙咧嘴的瞪着臺上,生恐那聲音從雲端墜落一般。
秦曉曉高亢的歌聲終於慢慢的變弱,像是雲中飛鴻,漸漸渺然而逝,不見蹤跡。衆人屏息凝神不敢稍動,片刻後,秦曉曉低下頭來,以低沉之音唱出了最後一句。
“把從前、離恨總成歡,歸時說。歸時說……”
這之後臺上燈火湮滅,明月照耀之下,秦曉曉俏立臺前不動,身影落寞孤寂,意興闌珊。
即便四下裡一片寂靜,臺下百姓們的腦海中依舊迴盪着秦曉曉的歌聲,久久揮散不去。
“啪啪啪。”有人鼓起掌來,臺下百姓們這才反應過來,一時間掌聲如潮,彩聲不斷,歡聲雷動。
評判席上一片騷動,若說第一首得益於詞曲精妙,卻未能完全展現出秦曉曉的歌藝的話,那麼第二首則充分展示了秦曉曉歌藝之精。秦曉曉甚至捨棄了樂器的伴奏,這正是最難的一點。要知道清唱其實是最難的,很多歌藝大家也不敢輕易的清唱一曲,因爲沒有了樂器的襯托,很多嗓音和演唱中的弱點也會被暴露出來而且會放大。
而且沒有了伴奏的烘托,清唱想將人帶入曲中意境之中是極難的,俗話說清唱難成曲,便是此意。所以幾乎很少有人敢於嘗試清唱,且在如此重大的場面上。然而,秦曉曉做到了這一點,而且做的很完美。更不要說她最後的那段高音了,那是真正的遨遊於九天之上的高音,飈上九天之中,似乎尚有餘力。難得的是,如此高音卻並不刺耳,但卻真的有一種碎杯裂帛的感覺,很多覺得身子都被這高音穿透了一般,故而在歌聲停歇之後依舊揮之不去。這便是所謂的繞樑三日之音吧。
林覺於花船之上聽到了大半,他很驚訝,他倒併爲秦曉曉的歌藝所驚訝,因爲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秦曉曉必是有些本事的,否則也不會名氣響亮,且被選來參加花魁大賽。林覺驚訝的是她唱的第一首曲詞。雖然林覺剛纔忙於跟衆人解釋說話,故而只聽到了後面幾句。但那句‘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的詞句卻是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北宋名妓嚴蕊所作的《卜算子》,流傳後世的一首佳作。
然而此時身處的是大周,五代十國之亂後已無大宋,歷史進程早已改變了道路,關於北宋的人物事件早已湮滅。林覺做過對比,大周建國百年,什麼歐陽修范仲淹晏殊寇準這些有名的人物根本就沒有出現過,甚至連一個同名同姓的都沒見到過,怎地會有嚴蕊的這篇《卜算子》問世,難道說這首詞便是這位秦曉曉所作?
就在林覺苦思銘想之時,重新出場的趙子墨給出了答案。
“好詞好曲,意猶未盡啊。到現在,老夫耳邊還回蕩着秦姑娘的歌聲。各位,教諸位知曉。適才秦曉曉所唱之曲乃是我大周宮廷樂師裘永年所做,裘大師之名想必諸位都知道吧。”
衆百姓不禁轟然,這裘永年是大周繼唐玉之後的後起之秀,於音律譜曲上極負盛名。數年前被召入宮,專事宮廷樂律之職。當今天下流傳的諸多曲譜之中,便有不少是他的佳作。沒想到雲水閣居然請來了裘永年前來助拳,當真不可思議。
裘永年在雲水閣花船船頭站起身來,朝着百姓揮手。這個人瘦瘦小小其貌不揚,若是在街頭遇見,誰能知道他是極負盛名的音律大師?
“秦姑娘剛纔所唱的兩首詞,均出自於青年才俊之手。第一首《卜算子》乃大名府名士宋安平所作,第二首是出自京城文壇新秀辛去病之手,乃是一首《滿江紅》。衆人也該聽出來了,二人風格迥異,一清麗婉絕,一雄渾沉厚,一樣的才氣驚豔。這兩首詞當可稱爲今年詞壇佳作了吧。”
趙子墨說話之際,百姓們的目光投向雲水閣花船船頭,兩名青年起身拱手,揮手致意。百姓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大周朝不斷涌現的才俊之士們是很受人尊敬的。這兩位雖然名聲寂寂,但毫無疑問,今晚之後他們將名滿天下。這也正是花魁大賽吸引了很多文人名士前來參加的原因之一。
林覺皺着眉頭想着這兩人的名字,心裡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時空的錯亂導致了很多事的不可捉摸。自己所熟知的一些事情湮滅無蹤,但總是有些奇怪的蛛絲馬跡出現,又似乎和自己知道的那個宋朝大有瓜葛,着實讓人疑惑且迷茫。
不過林覺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多想,因爲第四場結束之後,便是羣芳閣要出演了。忙活了幾天幾夜,花了那麼多的人力財力,費盡了心思,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現在該是見真章的時候了。林覺的心裡也很是緊張,林覺不得不承認,今晚的花魁大賽比之去年助望月樓的花魁大賽要艱難的多,心理上的壓力和對手的實力強勁都讓人高度緊張。林覺只希望一切都不要亂套,能夠順利的將準備的東西演出來。但此刻要是問他是否有信心奪得花魁,林覺卻是根本不敢說大話了。
“接下來這一場,按照抽籤之序,乃杭州城羣芳閣出場……”
趙子墨的聲音緩緩響起,臺下並沒有爆發出多大的歡呼聲,只有一陣稀稀拉拉的掌上。在連續目睹了兩場精彩的演出之後,很多杭州百姓似乎已經對此次花魁沒有期望之感了。
百姓們心中均想:萬花樓楚湘湘以歌藝見長,但剛纔秦曉曉展現的歌藝明顯不遜於楚湘湘,而且在詞曲上請到了高人,相較而言,綜合實力高於萬花樓。難怪萬花樓提前棄權,可能是早知會落敗,故而不願再獻醜。而羣芳閣的顧盼盼是以舞技見長,然而第三場的柳依依表演了驚世駭俗之舞,這一點顧盼盼顯然已經落於下風,那麼接下來的羣芳閣也應該要棄權了吧。
“讓我們有請羣芳閣頭牌顧盼盼姑娘出場,各位,不要吝嗇你們的掌聲,有請羣芳閣,有請顧盼盼!”
趙子墨提高聲音,竭力營造出一種振奮的語氣。臺下百姓們也終於開始鼓掌歡呼起來。無論如何,這是杭州本地的青樓,輸了花魁也不能輸了人。羣芳閣既然決定出場,便該給予熱烈支持。
一片熱烈的掌聲之中,羣芳閣的大船緩緩駛向中間那座高聳的黑乎乎的舞臺。而奇怪的是,萬花樓的花船也跟在後面駛向浮臺。
有人詫異問道:“萬花樓的船怎麼也跟着來了?”
立刻有人給出瞭解釋:“這有什麼?根據規則,羣芳閣有權請萬花樓中的人協助演出。看樣子楚湘湘是要給顧盼盼當綠葉了。”
“也是,既然一人不敵,兩人一起上也是可以的,或許能有奇效。原來楚湘湘退賽是打着這個主意。可惜,這不是人多的事啊,靠的還是真本事才成啊。”
百姓們議論紛紛之際,兩艘花船一前一後抵達浮臺之側。在衆人的目光中,但見兩艘花船上陸陸續續走到臺上的人連綿不絕,黑色的人影一個接一個的登上舞臺。
“怎地這麼多人上臺?當真要靠人數取勝麼?怕是不成吧。”
“是啊,奇怪的很,我數了下,都已經超過七十了,還在往臺上走。瞧見沒,還有男子呢。好像大部分都是男的。這到底是要搞什麼名堂?”
百姓們詫異不已,但兩艘花船上的人依舊絡繹不絕的登上臺去,足足有百十多個人陸續進入了黑乎乎的浮臺之上,兩艘花船這才緩緩離開浮臺,隱沒於臺後的黑暗之中。
人們這纔將目光集中到了高大的浮臺之上,這座浮臺一直黑乎乎的矗立在眼前,不但沒覺得它富麗堂皇,反而在兩側兩座精美的水上舞臺的襯托下就像是個礙眼的怪物。黑乎乎的浮臺上只有數盞燈火搖弋着,橫七豎八的木頭在後方夜空的襯托之下,這舞臺活像是還沒完工的廢墟一般,着實的缺少美感。若不是無可奈何,百姓們根本都不願看上一眼。
一片寂靜之中,昏暗的巨大的舞臺之上亮起了一盞紅色的燈籠,燈籠映照之下是一名青衣少女嬌俏的身影,緩緩從臺側走到臺口。衆人盯着那少女的身影,看着她慢慢的來到臺口之旁,將紅色的燈籠掛在廊柱上,輕輕席地而坐,託着腮擡眼看着天空的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