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周碩重重的重複了一遍，他以爲自己的手筆應該不算是小了吧？還有什麼更大的？要知道這可不是別的，一臺光刻機少說也要上百萬美元。他們現在在討論的，可是數千萬美元的生意。這都不算大，還有什麼是大的？
“大的。”方劍閣重重的點了點頭，同樣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好，我也想聽聽方總的意見。”周碩略微有些好奇的看着胸有成竹的方劍閣。
方劍閣沒有急着和盤托出自己的方案，反而向周碩問道：“在光刻機的研究方面，我們國內的基礎畢竟還是不如日本，對不對？”
周碩想了想，雖然很不甘心，但仍然實事求是的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日本在精密光學工程方面，說是世界級的水平也不爲過。我們國家在這方面，需要補得課程還很多。”
方劍閣循循善誘道：“那麼我們就算今天得到了0.5微米工藝的技術，恐怕也不能保證持續的領先地位吧？”
周碩反駁道：“起碼我們爭取到了一段追趕的時間，減小了和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
“但是如果不能減少科研能力的差距，這點優勢很快就會又被拉開。”方劍閣攤了攤手，坦誠的看着他。
周碩深深的嘆了口氣，說不出話來。他對光刻機乃至半導體行業的瞭解，遠遠超過方劍閣。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清楚這番話的殘酷性。表面上看。光刻機的技術發展似乎是獨立的一條線，但實際上它的每一次進步。幾乎都拉扯着國家整體產業的升級。
需要更精密的製造技術，需要更高分辨率的測量技術，更自動化的加工技術，更多特性的應用材料、乃至於基礎科學的突破……
如果說集成電路是精密製造技術的皇冠，那麼光刻機制造就是這頂皇冠上最耀眼的鑽石。它的下面，需要的是一整個工業體系的支持。像中國這樣的後發國家，沒有大量的投資，僅憑一兩項別出心裁的技術。領先的部分早晚會被人追上並且超越。
方劍閣見周碩無言以對，不由得笑了出來：“其實周總不需要這麼沮喪，解決問題有的時候不能只從你們技術的角度來看。不論承不承認，這個世界的規則還是建立在商業上的。有些時候技術手段做不到的事情，商業上卻未必不行。”
周碩驚訝的挑了挑眉毛，看向方劍閣問道：“方總究竟有何高論，我洗耳恭聽就是。”
方劍閣見周碩總算虛心下來。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也很簡單，我們把尼康收購過來就行了。”
“啊？”周碩長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方劍閣：“收購尼康？你知不知道尼康是什麼級別的企業，別說你我了，就是政府動用外匯儲備，都不可能繞過日本政府吃下人家。”
要知道尼康可不只是生產光刻機的廠商。它最著名的還是相機產業。只要不能打倒尼康的相機產業，它就始終能夠維持其光刻機部門，進而獲得日本政府的政策性保護。對尼康的收購，日本人是絕不可能讓中國企業插手的。
“呵呵，那是當然。”方劍閣怡然自得的笑道：“你們搞技術的。就是喜歡硬碰硬。但是產業發展，一個好的商業戰略卻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尼康家大業大不假。但卻並非是無懈可擊。完美狀態的尼康我們或許下不了手，那就製造點事故讓它陷入困境好了。即使不能拿下整個尼康，廢掉它的光刻機研發部門，還是沒有問題的。”
周碩沉默了一下，謹慎的點頭道：“既然方總已經心中有數，具體怎麼執行這個計劃，我願意虛心請教。”
方劍閣滿意的笑了一下，裂開的嘴裡一口潔白的牙齒閃閃發光：“我的這個計劃，其實還是建立在你的技術上面。如你所說，泛翰集團掌握了一種增益技術，可以把光刻機的工藝提高一個級別。那麼尼康的0.35微米工藝光刻機，是否就可以以此升級成0.24微米工藝的光刻機？”
周碩點頭道：“當然可以，光刻機在進入10納米級別之前，都可以使用我這項技術。”
“那就對了！”方劍閣興奮的叫道：“尼康和阿斯麥兩家，作爲世界上唯二的光刻機主要生產商，必然是廝殺的難解難分。而0.35微米工藝纔剛出來不久，如果尼康能夠立刻就做出0.24微米工藝的突破，那阿斯麥肯定就要敗下陣來了。獨霸整個光刻機市場的機會，誰會毫不動心？”
“你是說，讓我把這項技術拿出來，和尼康進行合作？”周碩奇怪的說道：“尼康得到這項技術從此稱霸光刻機領域不說，我這項技術門檻很低，日本人最後肯定會甩開我們單幹的。”
“不不不，所以我說周總你就是太實惠了。”方劍閣哈哈大笑道：“你之前那點手段，最多算是使詐而已，要說陰謀離得還遠呢。”
他對周碩指點道：“你先是在短時間內就突破了0.8微米向0.5微米技術的升級，在得到日本人0.5微米技術之後又能實現0.35微米技術升級，恐怕到時候傻子都知道你手裡有的是什麼好貨色了。我們的技術當然不可能交給尼康，但是可以用這項技術引誘尼康形成合作關係。和Intel的大單比起來，國內的市場都要相形見拙。”
方劍閣自信的說道：“尼康是絕對不可能拒絕這種誘惑的，壟斷是深植在每一個資本家內心的慾望。一方面你要同意向尼康提供0.24微米工藝的改進技術，另一方面則要求他們提供0.35微米的相關技術。但是於此同時，我們還要推動國家頒佈針對光刻機的高科技出口禁令。然後以此爲條件，要求在國內建設一條光刻機生產線。我們要表現的爲了得到技術，可以不在乎商業利益的樣子。同意以低利潤、甚至是零利潤，爲尼康提供技術升級和組裝業務。畢竟在這方面，咱們國家是有先例的。尼康肯定會以爲，這又是一次市場換技術的努力。”
方劍閣如同打了興奮劑似的，滔滔不絕的將他的謀劃和盤托出道：“在實現0.24微米工藝的技術之後，尼康肯定會得到Intel的大筆訂單。這就是戲肉的時候了，關鍵的問題是集成電路行業目前是美國經濟的發動機，先進光刻機涉及到的日、德都是美國的鐵桿莊稼，所以才放心的把自己的經濟命脈交給他們。但我天朝算什麼？至少從名義上來說，還是社會主義國家呢！”
他猛的一拍桌子，嘿嘿冷笑道：“美國人是絕對不能接受，作爲自己新經濟增長點的半導體產業，使用的核心設備竟然是madeinchina！尼康在與Intel簽訂合同的時候，絕對不會提自己的光刻機是在中國製造的，反正最後設備的出口國肯定是日本。他們肯定以爲國內既然打的是市場換技術的主意，那就是要悶聲發大財。尼康纔不會管先進的集成電路製造技術，是否會應用到軍事工業方面。日本人在這方面是個什麼尿性，那也是有前科的。”
方劍閣陰惻惻的說道：“等到尼康和Intel簽訂完合同，組裝設備運到國內之後……你想想，如果我們向美國政府告密，說尼康違反了高科技產品禁運清單。在美國爸爸的強勢壓力下，日本兒子有沒有膽量繼續爲國內提供先進的0.35微米工藝的光刻機組件？而一旦尼康無法執行合約，陷入到對Intel違約的境地，面對鉅額的合同賠償金，造成這一切後果的光刻機部門會有什麼好下場？”
周碩聽完方劍閣的計劃，幾乎就是一桶冰水從頭淋到腳的感覺。狠，太狠了。和他比起來，自己確實還有需要學習的地方啊！這個計劃一環扣一環，每每算計的都是人性的弱點。說是陰謀，卻幾乎可以比擬陽謀。就算有識之士看出來這是一個陷阱，卻又如何能夠阻擋尼康妄圖稱霸光刻機領域的野心？
要知道正常狀態下開發出0.24微米工藝的技術，可非得兩三年時間不可。英特爾的下一代CPU工廠，也不可能在有0.24微米技術可以選擇的情況下，反而去使用阿斯麥的0.35微米技術。
推動國內通過禁止沉浸式光刻機技術出口，那是絕無問題的。這種關鍵技術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肯定知道不能隨意外流。而美國人的心態也是很好猜的，中國的整體經濟情況擺在那裡，偶然一次領先很容易就能追回來。可如果讓中國製造的光刻機進了Intel的工廠，那國產光刻機可就算是進入良性循環了。
是犧牲美國爸爸的產業安全，還是犧牲小日本的產業支柱，美國人肯定非常容易作出決定。今天倒了一個尼康，更好。說不定明天，我美國人自己的光刻機廠商就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