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稻回過頭，尷尬的笑道。
“廠長，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周碩，咱們繡城一職高的校長。”
說完，他轉過頭來又對周碩說道：“周校長，這是我們華光廠的廠長牛進步。”
姚稻倒是不怎麼怕這個牛進步，他是去年12月才調任的新廠長，再說他堂堂吃技術飯的總工，也不是廠長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聽到姚稻的介紹，牛進步也收斂了一些，畢竟對面周碩也算是有些社會地位了。他只好淡淡的點頭道：“周校長啊，你們沒事情的話就不要在車間逗留了，這裡高溫高壓的，萬一不小心傷到人總是不好。”
姚稻偏頭看了周碩一眼，見他微微點了點頭，於是說道：“周校長，那咱們先出去。牛廠長，正好我們有個事情希望你能瞭解一下。”
牛廠長悻悻的點頭看了他一眼，帶人到生產車間這個問題可大可小，還是看出事兒了沒有。既然人沒事兒，姚稻作爲華光廠的總工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三個人從車間裡走出來，姚稻指着周碩對牛進步說道：“牛廠長，周校長除了是一職高的校長以外，還是一個鍵盤廠的廠長，另有一家軟件公司。他委託咱們繡城六十四所開發了一種電子設備，目前還沒有找到工廠生產。所以我就向他推薦了咱們華光廠，他也非常感興趣。”
牛廠長不屑的撇嘴道：“老姚，咱們華光廠目前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維持生產就行了，暫時沒有增加業務的能力。何況咱們是石英玻璃廠，造什麼電子設備？”
姚稻連忙擺手說道：“牛廠長誤會了，周校長的意思是希望能夠收購華光廠。”
說着，他還偷偷看了周碩一眼。周碩無奈的點了點頭，姚稻雖說是先斬後奏，不過究竟是否要收購華光廠，他心裡也有了個決定。
這華光廠的地理位置不及元器件廠優越，但是勝在面積更大。廠區裡的綠化做的也好，車間廠房和辦公樓看起來也頗爲新簇，一直以來的國內龍頭地位也培養了工人們的榮譽感，確實是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工廠。
“收購我們華光廠？”牛廠長詫異道：“老姚，你魔怔了？咱們廠和聖迭班集團都快談好收購了，你瞎填什麼亂？”
姚稻急道：“怎麼說是添亂呢？那聖迭班畢竟是外國公司，周校長才是中國人。華光廠在國內是什麼地位，怎麼能那麼容易讓外國人買去？賣廠給外國人就是賣國，咱們可是給領袖做過水晶棺的！”
牛廠長見他竟然擡出政治問題來了，不由吹鬍子瞪眼道：“老姚你可別亂說，誰賣國了？現在國家也在提倡改革開放、解放思想，你怎麼還是老思想？聖迭班集團那是招商引資，是要提高咱們國家技術水平的。”
倆人越說調門越高，姚稻也忍不住高聲反駁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和聖迭班的談判內容，人家就是買廠、買生產線，其他的一概不要！真要是讓人家買走了，到時候連華光廠這個牌子都沒有了，就叫聖迭班生產基地了！”
“那怎麼了？咱們華光廠好幾百號人，首先得不至於下崗餓肚子，現在咱們國家這麼困難，哪還能抱着過去那點榮譽等死？”
“周校長收購華光廠，到時候一樣能養活工廠！”
“他一個私人企業，你能保證哪天不倒閉了？人家聖迭班可是跨國公司，我總得爲工人們以後考慮考慮吧？”
“我們還是國家單位呢，怎麼能只考慮小集團利益？”
……
周碩見這倆人吵的越來越激烈，連忙上前來勸姚稻道：“姚工，冷靜點，廠里人多看着呢。”
周碩一說，姚稻這才反應過來，見周圍角落裡已經躲躲閃閃看過來的目光，再這麼鬧下去影響可就太不好了。
於是他冷哼一聲，甩了甩手，掉頭就走。
周碩搖了搖頭，回身和牛廠長打了個招呼，連忙追了上去。
走到沒人的地方，姚稻停下來嘆了口氣，說道：“哎，讓周校長看熱鬧了，真是丟人。”
周碩搖搖頭，寬慰的笑道：“姚工別放在心上，工作上有點分歧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姚稻擺了擺手，說道：“我看得出來，周校長你是實在人，我也就不弄那虛頭巴腦的事情了。牛廠長是去年12月才調到我們華光廠當廠長的。要我說，他是個什麼廠長，就是個維持會長。他的唯一目的就是在華光廠賣出去之前，維持華光廠的平穩過渡。這件事情，根子不在他身上……”
周碩聞言，若有所思道：“那是在……”
姚稻指了指天上，無奈的說道：“在上面，分管工業的副市長姜寧。他是力主將華光廠賣給聖迭班集團的，不然的話市裡那麼多養不活的廠子，何至於動還能活下去的華光廠？”
“這樣啊！”周碩有些躊躇起來，如果壓力來自一位副市長，那確實不能等閒視之。
“周校長你要是覺得風險太大，我也理解。”姚稻嘆道：“畢竟民不與官鬥，只是可惜了華光廠四十多年的歷史，恐怕……”
說着，姚稻搖了搖頭。畢竟從他的角度來說，什麼“國家以後會發展單晶硅產業”這一類的話，只是臆想而已。以1995年初的發展前景來看，國產單晶硅的行業春天恐怕遙遙無期。
“不！”周碩用力的搖了搖頭，說道：“華光廠決不能落到跨國企業的手裡。我不僅要保住華光廠，還要讓它繼續生產石英坩堝，甚至是單晶爐和單晶硅！”
爲什麼說半導體行業涉及到整個工業產業的升級？這從芯片最基本的原材料“單晶硅”的製備上，就能看得出來。國產的石英砂純度不足，石英坩堝的原材料就必須從國外進口。然而由於生產過程中的各種雜質沾染和氣泡含量，導致了製備出來的單晶硅純度不夠……
這樣一環套一環的些微差距，最終反映到成品芯片上，就是和國外的巨大差距。而要彌合這樣的差距，就得從最基礎的做起。原材料需要高純度的石英砂這就要改造選礦技術，石英坩堝生產中的真空除泡技術需要先進的電機，石英坩堝內層的塗鋇技術涉及到的化學工藝。單晶爐的製造需要工藝設計，單晶爐的投料方式、熱場的穩定以至於單晶爐的真空技術這些都需要衆多的實驗數據。
要想改進這些技術，幾乎就已經涉及到了機械、化學和電器的革新。
更別說製備出單晶硅錠之後的分割晶圓、拋光，進口設備的性能仍然是國產不可觸及的。
再往上說，晶圓的光刻需要納米級誤差的鏡頭，需要氣象沉澱、需要離子注入……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單單建起來一條當代還算先進的芯片生產線有什麼用？沒有光刻機的系統集成能力，沒有製備大尺寸晶圓的能力，沒有先進的石英坩堝生產技術，沒有高純度石英原料的生產技術……
這還沒算芯片的設計和應用，問題就已經好像山一樣高了。如果眼睛只盯着芯片廠，那所謂的芯片產業不過是空中樓閣，想要扼殺你也是易如反掌。
姚稻聽到周碩的豪言壯語，不禁眼睛發亮，驚喜道：“真要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我們華光廠在單晶硅生產上還是有些積累的，我保證周校長不會後悔做出這個選擇！”
倆人邊說邊走，漸漸走出了廠區。周碩擡手道：“姚工不要送了，我回去還要先託人打聽一下這裡面的情況。如果有了確定的消息，到時候還得請你多多配合。”
姚稻興奮的答應下來：“沒問題，有什麼要求周校長儘管說。請你一有消息，立刻就告訴我！”
“放心！”周碩和他用力的握了握手，揮手告別。
從華光廠裡出來，他想了想，在路邊的公用電話，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喂，爸，今天這麼早下班？”
“哦，有個事情，咱們家我記得五叔是不是在區政府招商局工作？”
“嗯嗯，晚上請他來家裡吃個飯吧，我有事情想請他幫個忙。”
周碩撂下電話，看了看時間還早，順路先去市場買了點菜，哼着歌回了家。
說起來他手裡事情越來越多，在家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對家裡的事情關注未免有些不夠。心想着好不容易今天得空，不如把李祉也叫過來一起吃個飯吧。反正李祉的父母和他父母都是多少年的同事了，倒也不算突兀。
想到就做，周碩攔了個車坐到了火車站，然後晃晃悠悠的就向着李祉工作的鐵路調度室走去。
“哎，這不是周校長嘛？來看你們家李祉？”
周碩對面走來一個圓臉姑娘，周碩細想了下，這才記起來她也是當初計算機等級考試培訓班上的同學，笑着答道：“呵呵，這不快過年了，我請李祉去家裡吃飯。”
圓臉姑娘聞言，不由嘖道：“周校長，你這可就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