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一點鶴田的感覺是沒錯的，那就是1996年的中國對外資的飢渴程度。
九十年代的中國政府窮到什麼程度？1995年到1996年3月的臺海危機，在部隊上是一力主戰的。但當時高層硬是壓下去了，爲何？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擔心打起來會影響經濟發展。當然，這裡面具體原因很多，並不是單純的一個理由能夠概括。
但二十年後中國能既在北邊和日本人玩暴走戰鬥機，又能在南邊和猴子們玩碰碰船，憑的是什麼？還不是保家衛國農業部，開疆拓土漁政局。
歸根結底，有錢了腰桿兒才能硬氣。反過來說，九十年代的中國，還真是沒多少和外國資本硬氣的資本。
尼康作爲日本數得上的大企業，本身還是有些分量的。國內對這種標杆性的企業在華待遇上，也一貫是要給與重視。
可即使如此，尼康的活動還是很快陷入到了困境之中。整個帝都，原本和尼康眉來眼去的官僚們，似乎是一夕之間變成了剛正不阿的包公。對於尼康的種種利誘，卻根本不爲所動。
“周桑，你們泛翰集團和電子工業部有什麼矛盾嗎？”白石茉莉奈將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目光復雜的看着周碩。
周碩奇怪的拿起這份文件，邊打開邊問道：“電子工業部？我和他們的部長前些時候有過一次接觸。”
“這是怎麼回事！”他稍微看了兩眼手裡的資料，便忍不住怒道：“方劍閣的通知不僅有方中將的關係，電子工業部也插了一手？”
“是的。”白石茉莉奈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說道：“據我們尼康的情報顯示，推動此事的不僅有國防科工委。更是電子工業部也表達了自己的要求。若非如此，這份文件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效果。”
國防科工委畢竟只是管理和國防相關的技術機構。像光刻機這樣關係到國計民生的重點項目，只它一方出面效力就弱的多了。最多也就是要求向軍工部門提供設備、技術或者人才，只有電子工業部這樣關鍵部門的支持，才能封鎖沉浸式光刻機出口的通道。
周碩愁眉不展的把資料整個看了一遍，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上倒真的是我做差了，若非是我拒絕了電子工業部的要求，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哦？方便的話，能不能請周桑詳細說說？”白石茉莉奈慎重的點着頭，誠懇的看向周碩的眼睛。
尼康也只是一家公司而已。如果這件事情上涉及到什麼高層的政治鬥爭，那繼續推進就太不划算了。不僅是尼康，任何高科技公司都不願意自己身上打上政治烙印。這和能源公司不同，能源公司吃的是關係飯，高科技公司卻是不願意去賺這種操心錢的。
“也沒什麼不行的，那我就說說吧。”周碩頹唐的搖着頭，說道：“在和尼康談判之前，電子工業部的胡部長出席了華晶試生產的儀式。在後續的參觀過程中，他曾經就華虹光刻機的問題和我進行過一次討論。”
周碩選擇了一下措辭。這才小心的說道：“白石經理應該知道，我國九五規劃裡對芯片製造業提出了一個909工程，其主體就是魔都華虹公司。華虹的建設標準是在兩年內，建成一條0.5微米工藝的芯片生產線。這是我國爲了追趕國際先進水平。做出的一次嘗試。”
他垂下眼瞼，低頭想了想這才接着說道：“然而，如果尼康先行發展出0.25微米光刻技術。那0.5微米的地位就很尷尬了。原本的國際主流技術，很可能立刻就變成國際二流技術。這實際上違背了我國上馬909工程的初衷。因此胡部長希望我能夠向華虹提供合資研發的0.25微米光刻機。”
“這不可能！”白石茉莉奈斷然道：“別說0.25微米的光刻機。就算是低一代的0.35微米光刻機，國際上也不會同意向中國出售的。”
歷史上中國能夠拿到0.5微米光刻機。都是憑藉手裡已經有了0.8微米技術，同時已經在研發0.5微米技術。若非中國人實際威脅到美國人的技術封鎖，他們甚至希望中國大陸的技術被甩下五六個代差去。
美國人如果不用擔心完全封鎖會導致中國在這一領域加大投入力度，根本不會向國內出售任何高端設備。指望美國人會遵守自由貿易？機械工業殷鑑不遠，美國人又不是腦殘片吃多了。失去了基礎工業之後再失去電子產業的優勢，那才真是美利堅要完。
周碩默默的點了點頭，苦澀的說道：“沒錯，當時我就是這麼說的。胡部長對此也表示了理解，並沒有提出讓我難辦的要求，誰知道原來是在這裡等着。”
“事情的前因後果倒是明白了，只是這樣一來，卻不僅是方劍閣的個人行爲，反而是國家意志了。”周碩哀嘆一聲，偷眼看了看臉色蒼白的白石茉莉奈，痛苦的說道：“作爲一箇中國人，我是不可能和中國政府對抗的。看來這次的合資計劃，就要擱淺了。”
說完，周碩站起身來，作勢便要離開。
“請等一等！”白石茉莉奈顧不得男女有別，緊緊的拽住周碩的衣角，苦苦哀求道：“一定還會有解決的辦法，請周桑不要這麼輕易放棄。”
眼看着有獨立主政一方的機會，白石茉莉奈確實不想這麼輕易就放棄。光刻機事業部的部長和合資子公司的經理，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境界，不由得她不上心。
“這個……”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大美女拽着你的衣角，如果有男人一點也不心軟，那簡直就不算是個男人了。周碩欲言又止的說道：“其實辦法不是沒有，只不過實在是太難了……”
“哦？周桑果然是有辦法的！”白石茉莉奈眼睛一亮，點頭說道：“不論有多困難，周桑起碼先說一說吧。尼康在推進合資公司成立方面是非常有誠意的，讓我們共同努力渡過難關，共同掌握全世界的光刻機市場不好嗎？”
周碩顯然對白石茉莉奈的說辭頗爲意動，沉思了一下說道：“其實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中國政府的阻撓，而是國際社會的對華禁運。電子工業部胡部長擔心的，也是華虹會面臨華晶的命運，0.5微米技術還沒上馬在國際上就已經面臨淘汰。所以說，只要承諾能夠向華虹提供0.25微米的芯片生產線，對沉浸式光刻技術中國是沒有志在必得的。”
“可是問題就在這裡，我想打破國際禁運，應該比打破中國政府的封鎖要困難的多……”
白石茉莉奈就差沒說周碩異想天開了，中國政府不想打破國際禁運嗎？一國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情，尼康能有什麼辦法。有這個時間，還不如省下錢找人對中國高層進行遊說呢。
“不，這裡面的關鍵是，0.25微米光刻機這種設備，我們想在國外運進來很難。但換個思路，想在中國運出去卻不算什麼問題。”周碩循循善誘道：“如果能在中國生產0.25微米光刻機，那麼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這！”白石茉莉奈震驚的看着周碩，實在是不敢想象怎麼能在中國生產尼康最先進的光刻機呢？這裡既沒有工廠，也沒有相應的技術人才。尼康可是戰後五十年才走到這一步，泛翰集團何德何能想一口吃個胖子？
她把頭晃成了一個撥浪鼓，嚴肅的說道：“這不可能，不說在中國建設一條生產線需要投入多少資金，只憑中國的工業體系也是無法消化光刻機技術，提供合格零配件的。”
周碩呵呵輕笑一聲，接着說道：“這個倒無所謂，中國國內建設一個總裝廠也就行了。機身配件大可從日本發過來，然後由合資公司進行沉浸式技術改裝。”
白石茉莉奈深深的皺着眉頭，拿不定主意，只好鬆開手說道：“這個方案影響太大，我必須請示公司高層……”
周碩也不想把尼康逼得太緊，落了痕跡難免被有心人看出點什麼。於是他點了點頭，淡然的說道：“我之所以一開始不拿出這個方案，也是覺得可能性太小。白石經理不要爲難，即使合資公司不成，華晶還是會在設備上採用尼康的產品。”
周碩故意用“經理”來稱呼她，其實還是有些露出馬腳。這既是表示他仍然對合資公司抱有期待，也是對白石茉莉奈的一種挑撥。無奈她自己更是比周碩先陷了進去，聽到有人叫自己“社長”就心中火熱起來，根本沒有往深處想。
這就是人，一旦陷入到某種美好的想像之中，往往十匹馬都拉不出來。再怎麼明顯的破綻，也都頓時忽略不計了。
白石茉莉奈堅定的點了點頭，勉強笑道：“那就拜託周桑繼續照顧我們尼康了，不管如何，我會全力推進此事的。”
周碩笑了笑，不贅多言，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