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小野大浦不明所以，反問道。
“聽說小野桑正在籌備結婚，祝你新婚愉快吧。”周碩呵呵笑了笑，扔下若有所思的小野大浦，退到了一旁。
“小野桑，別被人干擾了。識破中國人詭計的重任，可都寄託在你的身上了！”佐藤信介見到他有些走神，緊張的給他打起氣來。
“嗨！”小野大浦將腦海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拿出設備開始檢測單晶硅錠的成晶率。
小野大浦利落的將設備和單晶硅錠連接在一起。這套檢測流程，他幾乎每天都會做上幾次，早就已經熟極而流。進行了簡單的設置之後，他就按下了檢測開關。
檢測是需要一些時間的，小野大浦專注的看着儀表上不斷變換的數字。無論如何他也無法相信，公司花費了多年才研究出來的技術，中國人竟然一、兩個月就已經掌握了。
周碩且先不管他們檢測單晶硅，而是拉着姚稻聽他介紹起自產的石英坩堝來。
姚稻自豪的對爐內的石英坩堝指點起來，華光廠畢竟還是石英制品廠。作爲總工，姚稻本心上是把石英坩堝當做主業的。如今自產的石英坩堝應用在了日本人的單晶爐上，毫不客氣的說一個國內領先是跑不掉的。
周碩仔細的把姚稻講解的技術要點記在心上，雖然在他的位置上，對技術的深入瞭解已經不是非常必要。但是他的身上，畢竟還是流着一個技術人員的血液。能夠指導一項先進技術的研發，對他來說不僅不辛苦，反而是一種享受。
和周碩的放鬆與振奮相比，佐藤信介就焦躁的多了。
檢測的等待時間轉眼即逝，隨着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佐藤信介和小野大浦幾乎是頭挨着頭，擠在了那塊小小的顯示屏前。
一個、兩個、三個……
“電阻率，零點零、零、零、一！”
噗通一聲。佐藤信介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顫抖着向小野大浦問道：“小野桑，肯定是儀器壞了吧？”
小野大浦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搖頭道：“沒有，之前我已經做過自測了，設備是完好的。”
“那這麼說？”佐藤信介惶恐的問道。
小野大浦嚥了口唾沫，艱難的點頭道：“中國人確實掌握了塗層技術。”
“怎麼可能！”佐藤信介大吼一聲，揪着他的衣領激憤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毀了。我們的前途全都毀了！你就等着被打發到關聯企業，做一輩子倉庫管理員吧！”
彷彿是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小野大浦一巴掌打掉佐藤信介的手，哼道：“現在來怪我咯？難道說謊就有用嗎？中國人的單晶硅大量流入市場的時候，公司一樣會把我們扔出來的。”
“可是……”佐藤信介手足無措的說不出話來。
小野大浦微微閉上眼睛，他這時才明白周碩爲什麼會問。想過自己的未來沒有。
因爲他對試驗的結果毫不懷疑，有這麼大把握可以確定試驗結果的成功，也說明了對方在石英晶體領域的研究有多麼深入。至於日本技術的引入？看到單晶硅錠成品的品質之後，小野大浦非常確定周碩根本沒有引入技術的必要。
以中國的能源、人力、原材料的成本優勢，一旦200mm單晶爐大量投入生產，產能擴張將是非常厲害的。可以想見，低價的200mm晶圓衝入市場。東芝陶瓷一定會引起日本同行的憤慨。
佐藤信介和小野大浦信心滿滿而來，卻沒想到等待兩人的竟是這麼個結局。
周碩和姚稻討論完技術，揮了揮手，自然有工人將生產出來的單晶硅錠運走。他站在雙眼呆滯的小野大浦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對因爲我的原因，給小野桑造成的麻煩感到抱歉。你本來新婚在即，這種事情並不是我的意願。但是事情既然已經如此，我希望小野桑能夠好好想想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小野大浦當然知道指望周碩良心發現。因爲自己就取消掉產品生產計劃是絕對不現實的。別說他和周碩本來也沒有多少關係，哪怕親如兄弟也不可能讓數百上千萬美元的投入擱置下來。
他沮喪的說道：“謝謝周桑的安慰，我還有一些積蓄。回去日本之後大概是自己做些小買賣吧，總歸是餓不死的。”
周碩微微一笑，問道：“小野桑從事這一行多久了？”
“十五年吧，一轉眼就過去了，好像昨天才入職一樣。”小野大浦感慨的說道。
“真是很久了啊！”小野大浦的感情流露。讓周碩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說道：“小野桑難道就不想繼續從事這一行嗎，即使東芝陶瓷會追究你的責任，你也可以換一家公司繼續工作嘛。”
“不可能的。”小野大浦搖了搖頭。苦笑道：“一旦被東芝陶瓷掃地出門，整個行業都會排斥我的。除了離開，我別無選擇。”
“如果我願意爲小野桑提供一個工作呢？”周碩頗爲誠懇的說道。
“周桑？”小野大浦擡起頭，愣了愣，問道：“你能提供給我什麼工作？”
“一個單晶硅工廠的品管經理如何？”周碩摸着下巴說道：“說起來這個車間的建設，也有小野桑你的功勞。我希望把它擴建成一座工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繼續爲它貢獻一份力量。”
小野大浦低頭沉思了起來，到中國來工作這可是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但是回到日本，幾乎可以肯定他會失去目前的一切。東芝陶瓷和周碩的交易雖然並不是他和佐藤信介撮合的，但是經手人確實是他們倆。這種情況下調到關聯企業做庫管一輩子，都幾乎是最好的結果了。
如果東芝陶瓷因此事被政府進行行業調查，他可能連退職金都拿不到就得滾蛋。是留下來爲自己的人生拼搏一次，還是回到日本鄉下的老家開一間雜貨店度日？
“我需要想一想，您的邀請實在太突然了。”小野大浦爲難的說道。
“沒問題。只要小野桑能過來，你的工資待遇可以按照在日本時的雙倍支付。至於其他的生活、工作問題也都可以談。”周碩點了點頭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佐藤信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佐藤信介幾乎立刻就理解了周碩的意思，小野大浦如果留下來，豈不是最佳的背黑鍋人選？東芝陶瓷只是需要給同行一個交代而已，一隻替罪羊還是兩隻，又有什麼關係。
日本人的嚴謹可以說是舉世聞名，其在品質管理方面是有獨到之處的。這並非是周碩不相信國內的生產技術，而是在高技術產品生產中品質管理是盈利非常重要的一環。後世的中國200mm、300mm晶圓上的90nm甚至是45nm的技術並非沒有，但是國營大廠卻遲遲無法盈利。
中晶國際坐擁政策支持、國家的大力投資和臺灣技術團隊卻偏偏五年都無法盈利，因素雖然很多，但成品率絕對是最重要的一環。周碩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單晶硅工廠，最後卻因爲居低不上的成品率大大拉高生產成本，因此在市場競爭中落敗。
畢竟他的背後，可沒有一整個國家的支持。
在高技術工廠裡，品質管理可以說就是生命線。小野大浦在這一行從事了十五年技術工作，對單晶硅的生產有着深厚的認識，如果能夠全面引入日本的管理模式，必然可以極大增強企業的成品率。
哪怕小野大浦今天不撞到槍口上來，他也要到日本去挖角的。這樣一個經驗豐富卻走投無路的技術人員，對新廠的建設來說意義非常重大！
佐藤信介卻有自己的打算，他的位置更高，能夠接觸到的信息也就越多。對於這筆交易幕後隱隱約約浮現出來的三井財團背影，他有着模模糊糊的認知。正是因此，他才更對周碩有所忌憚。
見到他的眼神，佐藤信介把小野大浦拉到一邊，小聲蠱惑道：“小野桑，我聽說中國有一個古老的歷史故事，叫做鄭國渠。說是戰國末期的秦國非常強大，於是敵國派了一個叫做鄭國的人去獻策，讓秦國修建一條耗工耗時巨大的水渠，以這種浩大的工程來消耗秦國的力量。”
小野大浦在學校可是高材生，當即點頭道：“不錯，確是有這麼一個歷史故事。”
“那麼今天就輪到你做這個‘鄭國’了！”佐藤信介鄭重其事的說道。
“佐藤桑何出此言？”小野大浦愕然道。
“小野桑應該知道，品質管理是個花大價錢的事情。如果你推行的方案標準很高，最終導致中國人的晶圓廠無以爲繼，你想還有誰會追究你的責任嗎？不僅不會追究，你還會是日本人的英雄！”
“嗦嘎！說的是啊！”小野大浦茅塞頓開，猛的點起頭來。
要不說日本自詡小中華呢，小就是不全啊。學歷史偏偏學一半，卻不知道秦國建成了鄭國渠之後國力大漲，一朝就滅了六國。
PS：中芯國際不能盈利的原因，怎麼說呢，內部情況那是非常複雜了。不過臺灣人走了之後，總算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祝福它越來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