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北順着陶鵬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郵包分別有兩行中日文的收件人地址和姓名:上海公共租界狄思威路九百三十弄二十二號橫山秋馬先生收,至於說寄件人地址,卻只有一行日文:日本國高知縣高岡郡中土佐町久禮字西町63xx番。
當初在浙江警校的時候,林江北曾經受過山田一隆的委託,替山田一隆代收過郵包,知道上面一行中文地址和姓名,是國內這邊郵政局代爲翻譯的。
雖然郵包被牛皮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但是林江北憑藉着敏銳地嗅覺,還是嗅到一股奇異的略帶一點淡淡腥氣的香味從牛皮紙上散發了出來。
咦?這是什麼香味?怎麼嗅起來像是魚乾的香味,但是卻又比自己曾經吃過的鰻魚乾、鮫魚乾等杭城那邊常見的鹹魚乾的味道要來得濃郁純正,而且腥氣也淡太多了呢?
林江北一邊想着,一邊伸手把這個包裹拿到手中,果然像陶鵬師所說的那樣,這個郵包看着體積挺大,但是拿在手裡分量卻不重,而且隔着厚厚的牛皮紙摸過去,感覺裡面包裹的東西非常堅硬,跟浙江這邊沿海漁民所曬的鰻魚乾、鮫魚乾等鹹魚乾的觸感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老張,”林江北轉身叫着劉宣的化名,“你以前不是在郵檢處工作過嗎?來感覺一下,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聽說林江北這個手下以前竟然在郵檢處工作過,陶鵬師看向劉宣的眼光立刻就不一樣了。對於他們這些郵政局的職員來說,能夠在郵檢處工作的,都是讓他們高山仰止的厲害角色。
劉宣嘿嘿一笑,伸手從林江北手裡接過郵包,在手裡掂量了兩下,然後又用雙手稍微使勁兒按了兩下郵包,然後對林江北說道:“成老闆,不用開包檢查了,這個郵包裡裝的鰹魚乾。”
鰹魚是日本人非常喜歡的一種海魚。日本人還喜歡把新鮮的鰹魚經過晾曬和熏製之後,製成鰹魚乾進行食用。因爲鰹魚乾曬乾和薰幹之後特別堅硬,即使是用刀去直接死磕也很難切開,因此在古時候很多日本人直接把鰹魚乾磨成刀子,當成刀具來使用。在食用鰹魚乾的時候,也不能夠用刀直接去切,而是用刨子一點一點,小心的刨成薄薄的魚片才能夠吃。
雖然說鰹魚乾的製作過程,繁雜而歷時彌久。經過蒸,薰,發酵,晾曬等長達數月及數年的漫長歲月,製成的鰹魚硬如木塊,故也稱“木魚”,又叫鰹魚節。而鰹魚節又是日本料理和日本家庭最喜歡使用的調味品之一,可以說,沒有鰹魚乾就沒有“日料”的存在。
林江北之所以瞭解關於鰹魚乾的知識,還是山田一隆講給他的。山田一隆曾向林江北抱怨過,他在浙江警校擔任了三年的教官,最爲遺憾的事情就是杭城沒有正宗的日料店,吃不到心愛的鰹魚乾。
此時聽到劉宣說郵包裡面裝的是鰹魚乾,再聯想到郵包上散發出那種帶着淡淡腥味的奇異香氣,林江北內心裡還是基本上認可劉宣的判斷。
不過呢,基本認可是基本認可,林江北還是非常奇怪,劉宣爲何敢如此篤定自己的判斷絕對準確,以至於說不用開包檢查了呢?
彷彿是看出林江北的疑問,劉宣繼續說道:“我在南京郵檢處的時候,經常會對從日本大使館收到的從日本寄過來的郵包進行檢查,然後就有一個很奇特的現象,那就是我經常會從日本大使館收到的這些郵包裡檢查出一些鰹魚乾。而這些鰹魚乾的郵包,又多來自於日本高知縣。”
一邊說着,他一邊用手指着郵包下方寫的那一行日文寄件地址,說道:“這個日本國高知縣,是日本知名的鰹魚的產地。”
“按照日本人的說法,鰹魚一年當中有兩個時間段最爲好吃。一個時間段是三到五月,此時的鰹魚被稱爲‘初鰹’,又稱爲‘上行鰹魚’;另一個是九到十月,此時的鰹魚被稱爲‘秋鰹’,又稱爲‘下行鰹魚’或者‘迴歸鰹魚’。”
“其中又以‘初鰹’最爲受推崇,被視爲美味到極致的食物,日本民間甚至有‘賣老婆孩子也要吃初鰹’的說法!”
“而鰹魚是一種洄游魚類,每年三到五月的時候,正好是洄游到高知縣的海域,因此,相應的高知縣所產的鰹魚乾也就最受日本人推崇。很多日本貴族在異國他鄉,也要想辦法弄到正宗的高知縣的鰹魚乾來品嚐一下!”
“這也正是爲什麼南京有幾家日料館可以吃到鰹魚乾,而日本駐南京大使館的官員還要託人從日本國內寄一些高知縣的鰹魚乾來的緣由。”
“原來如此啊!”林江北讚歎了一句,對劉宣說道,“老張,沒有想到,你竟然對日本人的習俗如此瞭解!”
“主要是因爲我經常在郵包裡檢查出鰹魚乾,所以就要想辦法弄清楚這些鰹魚乾對日本人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爲什麼他們會要大費周章,從日本把這些玩意兒給寄過來。所以我就請教了很多留日的前輩,最後終於把這個問題給弄清楚了!”
林江北點了點頭,他也聽山田一隆說過,鰹魚乾味道鮮美異常,吃法又非常簡單,只要用木鉋將鰹魚乾鉋成鉋鰹魚花,然後把鰹魚花蓋在剛出鍋的白米飯上,再滴上幾滴醬油,一碗營養豐富而又味道米飯就大功告成了,根本不用什麼廚師或者廚娘幫忙處理,只要會煮大米飯就行。
“成老闆,”劉宣又說道,“雖然說我敢肯定裡面百分之百是鰹魚乾。但是爲了穩妥期間,還是把郵包打開查看一下比較好。萬一裡面除了鰹魚乾之外,還夾帶有其他東西呢?”
“對,最好還是檢查一下!”林江北一邊點頭,一邊指了指陶鵬師,說道:“陶師傅,你先找一個國內的普通郵包,讓老張現場給你表演一下開包的技術。”
“不用了,不用了!”陶鵬師連忙擺手說道,“張先生以前既然在郵檢處高幹過,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直接開這個郵包就可以了!”
劉宣藝高人膽大,聽陶鵬師這樣說,也就不再客氣,甚至沒有等林江北那邊發話,他手腕一翻,一個雪亮的刀片就冒了出來,然後快如閃電地往郵包牛皮紙的封口處輕輕一劃,就見牛皮紙封口漿糊就像是雪糕遇到熱刀被刀片給輕輕地劃了開。
牛皮紙打開之後,只見裡面是一隻用兩層厚油紙包起來的包裹。還用一條紅色的絲帶捆紮好,繫了一隻漂亮的蝴蝶結。
劉宣用手輕輕一抖,把絲帶給解開,打開油紙,只見裡面整整齊齊地碼放着十條魚乾。
“這就是鰹魚乾嗎?”林江北用手拿起一條,輕輕在鼻端嗅了一下。和剛纔的牛皮紙上那一點香味相比,鰹魚乾上面散發出來的香味何止濃郁了幾十倍啊?而相比之下,剛纔鰹魚乾上的腥味卻沒有比剛纔牛皮紙上香味中還夾雜着一點淡淡的腥味變得更濃烈。
“對,這就是鰹魚乾!”劉宣用手在鰹魚乾裡翻找了一下,沒有發現裡面夾帶有什麼其他物品,於是也拿起一條鰹魚乾在鼻端使勁兒嗅了一下,然後驚訝地說道:“咦,這些鰹魚乾竟然還不同於普通的高知縣的鰹魚乾,竟然是用桂圓木熏製而成的!”
“老張,這鰹魚乾還有不同的熏製材料嗎?”林江北聽劉宣這麼說,就連忙問道。
“對!”劉宣說道,“鰹魚乾是比較講究熏製材料的,普通一點的,就用稻草來熏製,稍微講究的一點的,則是用慄木、櫸木來熏製。而最高檔的,則是用桂圓木來熏製。”
“不同材料熏製出來的鰹魚乾,味道是大不相同的。比如稻草熏製的鰹魚乾,草香味道更濃一些,慄木熏製的鰹魚則煙香味較明顯,而櫸木熏製品聞起來魚香味更濃,而桂圓木熏製品風味更豐富,口感的層次就更多!”
“不過就我在南京郵檢處的經驗來看,從高知縣那邊寄過來的大多數都是稻草熏製或者慄木熏製的。像櫸木熏製的就非常少見了。至於說桂圓木熏製的,我在郵包裡檢查出來過兩次。”
林江北點了點頭,看來即使在郵檢處,劉宣也是不少下功夫。他又不像自己,擁有超人的嗅覺,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味道的不同。能夠把鰹魚乾這些冷門的東西的味道都分辨的如此清楚,劉宣不知道要下多大苦工。
單憑着這一點來說,劉宣還真是具備了一個情報人員的優秀潛質。可惜當初毛人鳳在審查的時候硬是卡了劉宣一下,讓他白白在郵檢處耽誤那麼久時間。
確認過郵包裡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東西,林江北就讓劉宣把郵包重新封上。只見劉宣一陣眼花繚亂地操作之後,郵包又恢復如初,即使以陶鵬師挑剔的眼光來仔細檢查,也看不出郵包有動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