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一頭無智的屍鬼，朝着易春發出低沉的嘶吼。
它身上粗糙的衣物以及異變後顯得更爲佝僂的身軀，證明了它生前的身份。
在鈴鐺清脆的聲音中，屍鬼宛如抽了骨骼的肉塊，無力地倒了下去。
它將如同它生前勞作的那些稻草一般，腐爛、乾枯，最後肥沃了這片土地。
在春風呼喚着生命的時候，一株嫩芽或許會從中萌發。
這是生命的輪迴……
亦是令人沉重的重量。
易春的目光穿過自己之前所行的道路。
他現在位於一個曾經的集市之外。
這裡遭受了亡靈侵襲，地上滿是狼藉的、破碎的模樣。
他追溯着命運的痕跡而來。
但顯然，似乎有些遲了。
易春將目光重新放在，之前那個已然倒下的屍鬼身上。
這種無智的怪物，一般都是屍體在死亡後受到負能量侵蝕的產物。
它們充滿攻擊性，會在本能的驅使下隨意遊蕩。
可這頭屍鬼不同……
按照易春之前的觀測，它一直徘徊在這裡。
易春的目光穿透它身後的建築。
良久，易春搖了搖頭……
在遠處幾頭飽食後，眼珠子顯得有些通紅的禿鷲注視下。
那原本死氣沉沉的小鎮之中，忽然傳來連綿的聲響！
就像是什麼東西被強行擠開了一般，磚石破碎的聲音不斷響起！
隨後，塵霧之中，一個樹狀的龐大陰影逐漸蔓延開來！
它那傲人的樹冠舒展、膨脹着，很快便將整個小鎮籠罩了起來！
“啪嗒嗒……”
禿鷲們瘋也似的逃開了。
它們或許不到一個核桃大小的腦子裡，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但它們已經吃飽了。
任何異常的動靜，都是多餘的麻煩。
現在，它們只想好好找一個樹杈休憩……
當然，最好是不會動的那種……
而遠處，小鎮的異變仍然在發生着。
恍惚中，似乎有某種溫熱的風吹過。
它們溫和而又堅定地，將那些陰冷的死亡力量一點點絞殺着。
空氣中偶爾傳來某種不明的炸響。
一種奇怪的味道，很快隨着呼嘯的風聲傳播開去。
腐爛、腥臭的味道消散了，一些新的東西彷彿在大地中伸展着。
“噗……”
隨着一聲輕微的泥土播撒聲，一枚小小的綠芽從泥土中萌發了出來。
而很快，這些新生的綠芽從大地的各個角落蔓延開去。
那些沉痛的、悲慘的，都靜靜地沉浸在綠芽之下。
就像一把無形的刷子，將那些污穢的、殘忍的畫面大幅地刷去。
很快，曾經的小鎮消失了。
那些建築和人類的殘骸，都被綠茵茵的草地所徹底覆蓋。
而草地中間，化身爲大椿的易春則靜默地凝視着一切。
他緩緩擡起頭，晦暗的天空看不見月光。
易春能夠感覺到這個世界的自然之力，正在逐漸變得狂暴起來。
戰爭已經開始了，這或許會影響整個世界數代人的全部生命……
易春搖了搖頭。
他見過比這更爲殘忍和黑暗的場景。
但這並不意味着，易春會對此毫無波動。
人性是他重要的一部分，他不會將一切全然付諸於狂野的獸性亦或冰冷的理性。
它是不那麼鋒利的溫柔。
是見慣了死亡之後，仍然會在下一個枉死者的屍體前的微微嘆息。
不似恆星般永恆而刺眼的光芒，更似日暮後那窗上橘黃的燈火。
也許是年紀大了？
易春杵着無量劫，心頭暗暗想道。
凡物對於生命的計算概念，已然不能完整地作用於他。
從母親的襁褓，直至今日，易春的記憶已然不知翻過多少歲月的篇章。
他不再是那個在世界的夢境中沉浮的少年了……
“你將一切掩蓋，也只是徒勞。”
“它們的殺戮正在繼續，而且不會終止……”
就在這個時候，易春聽見了底下傳來某個人類的聲音。
他緩緩低下頭。
他看見了正站在自己腳跟前的人類：
那是一個成年人類女性。
從她身上攜帶的弓弩和短柄錘來看，應該是一個戰鬥者。
短柄錘更多爲聖職者偏好，但易春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神力。
這是一個純粹的戰士。
這一點，從她身上頗爲狼狽、卻密集的戰鬥痕跡可以看出。
“只是一個過路者對於一位母親的認可罷了。”
“倒也談不上多餘……”
易春並沒有爲對方的言語而感到氣惱。
他只是緩緩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沉聲說道。
“是啊。”
“如您這般偉大的存在，又怎會爲凡物的逝去而惋惜。”
“您只需要追逐永恆的‘真理’就是了。”
人類女性語氣平靜地說道。
但話語中，總是透露出幾分譏諷的語氣。
這自然算不上多麼理智的行爲，也極不討喜。
但易春已然過了爲凡物的言語而動怒的階段。
他並未予以迴應，而是觀察起這個人類女性的命運線和靈魂來。
性別或美醜，都不在易春關注的重點。
如果對方揹負命運的使命，她必將掀起屬於她生命的波瀾。
而如果對方意志足夠璀璨、透徹，倒也可能在生命的盡頭予以一篇激昂的詩篇。
“你不應責怪一位爲逝去者斂屍的長者。”
“而應將你的憤怒付諸於敵人的頭顱。”
“更不應將你們的命運，交付於一個陌生的存在上面。”
“即便，祂被喚爲神明……”
易春凝視着底下的人類女性緩緩說道。
“我從怒巴爾的長街一路砍到了羣蜂丘陵！！”
“我砍爛了三把錘子！”
“它們比老庫克糞坑裡的臭蛆還多！”
“可一路上還是有人死！還是有人死！”
人類女性突然爆發了。
她通紅着雙眼朝着將她幾乎吞沒的龐大樹人咆哮道！
也許是大椿那帶着父親要素的力量影響了她。
亦或是，她終於在連綿不斷、卻毫無進展的戰鬥中感到徹底的沮喪了。
她朝着陌生的樹人傾訴着。
並不怎麼禮貌——但人類對於樹洞似乎向來如此……
“它們根本殺不完……”
人類女性像是突然丟失掉了全部力氣一般，她半跪在地上喃喃道。
“不，孩子，你只是需要在錘子上加點東西罷了。”
“暴怒的雷霆，或是急躁的風？”
易春凝視着她如是說道。
“你想要什麼？”
“我的靈魂嗎？”
“可我已經在神聖的瑪拉之前發誓，哪怕我死了，我的靈魂也要與它們廝殺在一起！”
“直到——我再也無法拿起武器……”
人類女性擡頭看着易春說道。
“那就去吧。”
“就當做一位長者的祝福吧……”
人類女性的視線逐漸模糊，她感覺到雷與風的力量在她耳邊呼嘯！
而視野中，那龐大的樹人卻漸行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