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去的麒麟等人一無所獲,連片衣角都沒碰到。
披狼以爲行過好歹要辯白幾句的,至少多說幾句話,誰知道對方那麼幹脆地就轉身走了,連讓他喘口氣消化一下的餘地都沒有,完全無所謂走或留的樣子。
他後來時常會想,那時怎麼就沒衝上去拉住行過呢。但反過來想,他又有什麼理由攔呢,攔下來能做什麼呢。
十六年前那場屠殺,麒麟一回憶起來就發抖、激動和混亂,完全拼湊不出具體的描述,他叔父則只是沉默,聽聞他和行過之間並不是真的那種關係之後,像是鬆了口氣,但仍是沉默。
煉西並沒有按時送來,保夕集團護送他們小姐前來的車隊在路上被百國公會扣下了。隨行人員或當場被殺、或被捕入獄,煉西則下落不明。
因爲是在大陸上出的事,保夕集團懷疑是帝克斯方面走漏了風聲,故意放信給百國公會,帝克斯這邊自然是不承認,雙方鬧得不可開交,樑子結得更大。
披狼暫時沒有結婚危機,於是又日日出去繼續爲帝克斯開疆闢土,辛勤勞作。人卻日漸憔悴了,旱地裡的樹似的,雖然還看似jian挺地直立着,但枝葉已經開始枯敗萎靡。
關於妖孽的夢自那日行過離開以後,告一段落,他無法再做任何夢——因爲他開始長期失眠。
夜夜輾轉反側地想對方究竟是誰,是人類還是魔人,十六年前就能闖帝堂殺人,而今究竟是多大年紀。明明平日裡與自己不相上下的身手,要怎樣獨闖帝堂、連他叔父都忌憚。肯來幫自己究竟是爲什麼,只爲好玩,還是如麒麟所說另有所圖,抑或真是把自己當朋友。如今在哪裡做着什麼,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夜夜逛着窯子……
也總想起行過臨走時那一聲輕嘆,淡得似乎除了無奈並不含其他情絮。然而每每想起來,總讓他心裡針紮了一般疼痛,生生動動真真實實仿若昨日。
披狼逐漸習慣了睡不着就起來出門去找酒喝,微醺的時候就恍惚覺得行過還坐在旁邊、拍着桌子偏着頭眯着狐狸眸子困惑地問你爲什麼不喝。
他和行過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並不長,兩年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沒那麼幾天,但以前見不着真人總還日日有夢,彷彿天天和那人待在一塊似的,如今連夢也沒了,只覺得心裡頭空空落落、撓人地難受。
實在憋不住又帶人去騷擾了次尚其樓。其若卻滿臉“一次不夠還來二次你當老孃是冤大頭”的鄙夷,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橫豎要人沒有要命一條,死活不再搭理他。他又不能真大開殺戒,只惱怒地又回來,拿崑崙侖昆出氣。
“弟……你看老大這段日子折騰的,肉都沒剩幾斤了……”
“哥……你沒見咱倆纔是皮包骨頭……這日子要怎麼過啊啊……嗚!”
“弟!”
“哥!”
兩兄弟沒事就在角落裡抱頭痛哭,感慨人生無常。
披狼又一次滿臉煞氣闖入尚其樓的時候,其若正在懶洋洋地抖着菸灰。灰燼輕飄飄落入硃紅色的小碟裡,硃紅色的脣慵懶地張開。
“三少,您就是把我樓子拆了,這人也是拿不出來,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送信的鴿兒倒是找得到,您要不跟着飛飛看?”
“正事。”披狼沉聲道。
他這次來真是正事,保夕集團公開地與帝克斯槓上了,前些日子在中部劫了他們一批貨物,殺了幾十個弟兄。
“哦?”其若擡了眼看他。
“今年的生意你做完了沒有?”
其若笑着直了直身,“喲,生意啊。”
既然是生意那就好說好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數日後披狼得到他想要的消息,雖然並不十分全整,但勉強也算夠用。只是其若遞那一卷寫滿情報的紙與他的時候,神色甚是古怪,頗有些看熱鬧的模樣。
“沒準您運氣好……”她涼涼地說着。
……
披狼一開始並未覺得自己運氣有多好。相反,糟得要命。
崑崙侖昆並未帶來,這次的行動甚至首領披解也不知曉——他要獨闖保夕集團大本營夕傷島。
保夕集團盤踞在南海夕傷羣島之中,夕傷羣島有大小島嶼兩百餘座,只其中一座纔是真正的夕傷島。往夕傷島的海路九彎八折,常年水霧繚繞,非島中人不得而入。
披狼原本從尚其樓買了情資,準備好一切,卻萬般沒料到的沒料到,自幼生活在只有大江大河的東部的他,雖然識水性,但……居然暈海船!
潛伏在保夕集團回夕傷島的貨船貨艙裡、夾在一堆糧草之間,大風大浪一襲,船體那麼一晃盪,他就暈得昏天黑地,不知日夜,能吐的都吐了,再吃再吐,不幾日餓得手軟腳軟,吐得暴躁煩亂,卻連罵娘都沒個對象、殺人也尋不着人下手。
渾渾噩噩,最最虛弱又疲軟的時候,又想起行過來,這幾月來想行過幾乎成了他的習慣——既然見不到也夢不到,只能自己想了。
光是想那人嘴角牽起的笑,就能想到指尖顫抖,心尖發麻。
至於行過究竟是誰,究竟怎樣,他真的不介意,就算他想要介意,又如何抵得過讓自己心臟都絞得發痛的想念。
他也不知道這症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現在唯一可以確認的、他就算再咬牙切齒再自扇耳光也不得不承認的是——
這就是相思入骨。
……
傍晚的海風已趨寒冷,拂過沙灘和附近的篷屋發出嘩嘩的聲響。半抹夕陽還膠粘在海平線上不願被淹沒,日光浸了水一般渾濁蔓延。
隱隱長螺聲。
正往一個繩編的大網裡撿椰果的一個年輕女子聞聲擡頭,向遠方望了一望,對一邊的椰樹上道,“貨船回來了,不早了。鑫,咱們回去吧。”
椰樹上探出一個青年的上半身,響亮地應了聲“好”。不多時便從樹上哧溜哧溜下來。
他身材瘦高,動作又靈活,整個人跟個大猴子似的。跳到地上就開始對着那女子笑,二人情意脈脈地相互看着,正是熱戀中。
兩人協力將地上散落的椰子撿到網裡,拖着前行。
過了小片椰林與油棕林,又翻了半個小山谷,遠遠地能望見人類聚居的村落與建築。
“小姐!”“小姐。”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女孩一邊叫着一邊跑了過來,一個一身紅,另個一身黃,紅黃兩朵花似的不多時跑到近前。
紅衣的那個撲上來一嘟嘴,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小姐!你出去玩又不帶紅左!”
“小姐有人陪了,纔不稀罕你呢。”黃衣的那個吐了舌頭笑。
“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紅左作勢要打,黃衣的女孩子邊哈哈笑着邊躲,圍着那女子和青年跑來跑去。
“好了好了,”女子邊看着她們追來打去,邊笑邊阻止着,“回去吃飯了。黃右,你送飯的時候跟先生說一聲,明日我請他到議事堂詳談。”
“小姐偏心!都不讓我去!我聽黃右說先生好看着呢!”紅左不甘心地扯着女子衣角,“好不好嘛?小姐,我也去送飯。”
“黃右我更放心,”女子扭了扭她的小臉蛋道,“你這個粗心大意的性子,再過幾年再說吧。黃右,一路上小心些,別被人瞧見了。”
“知道了,小姐。”
那小姐又往前走了一段,擡頭望望天色,道,“要下雨了。順便給先生帶件雨披吧。”
“好的,小姐。”
果然如那小姐所說,不多時雲卷天陰,閃電劃破夜空,轟隆隆雷聲,四面的海都咆哮着,衝擊着這雨中的島。
黃衣的女孩子在大雨中靜默地走着,一手抱着一卷雨披,一手拎着食盒,不時停下來打量周圍,終於走到藏在椰林中的一個小木屋門前。
豆子大的雨點砸在地上,紛紛雜雜濺起水花,聲音大得連敲門聲都不容易被聽見似的。
“先生。先生?”黃右一邊喊着,一邊大力拍着門。
又過了許久,纔有人拉開了門。
白髮散散地束在頸後,有幾縷耷落在胸前,開門的人微眯了狐狸眼睛笑,聲音低啞,“小黃右,你來啦。”
見那笑容,黃右臉上登時泛紅,忙低了頭不去看他,禮了一禮,熟門熟路地往屋裡走,將食盒放在桌上,轉身見地上全是雜亂的泥痕水痕,一溜通往內室,對面站着那人身上衣衫也是帶水帶泥,便問,“先生剛纔出門了嗎?”
“原本想去吹吹風,不料卻下雨了。”
說是那樣說,但衣服半乾半溼,倒像是什麼地方蹭的,而非直接淋溼。
黃右點點頭,眼睛卻暗暗看向內室,“小姐讓我帶了雨披來,先生下次出門見天色不好,就帶着吧。”
“好。”
“先生您去換衣服,黃右給您打掃房間。”一邊說着一邊往內室的方向走。
那人卻笑了笑,攔着她道,“不用了,我自己會收拾。”
黃右又堅持了會兒無效,只能將食盒裡的東西在桌上擺好,又傳達了小姐讓轉的話,這才離開。
見她小小的身影遠了,行過才呼出口氣,搖了搖頭,從食盒裡揀出幾樣好下嚥的、海腥味不重的,端到內室去。
“小狼,吃點東西吧。”
裹着被子溼漉漉地躺在被窩裡的披狼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他現在看什麼都想吐,只看到行過的臉感覺好些,雖然免不了心跳加快,鼻子發麻。
“吃點吧,”行過好言勸着,嘖嘖地搖頭,一臉“瞧這可憐孩子”的表情,頗是困惑地看着披狼苦大愁深的臉,“幾月沒見,怎麼瘦成這樣了?”
披狼總不好說那是想你想的,只黑着臉怨念橫生地瞪着他。
行過回以慣用的茫然無辜。
他們兩人說是孽緣也不過分,次次都能毫無預兆地在陌生的地方碰上。披狼之前狼狽不堪從船上爬出來、淋着大雨拖着疲憊的身子尋到這林中小屋、並且在拉門的瞬間想要扼殺對方的時候,可沒料到裡頭的人正是行過。
他這次倒是很有長進,沒當場噴出血來,只是軟軟地直接倒人家身上去了,照舊顏面掃地。
“你來這兒做什麼?”行過拿了個水袋一邊給他喂水一邊道,“你的身份來這兒很危險吧?”
披狼沒精打采地白他一眼,喝了幾口水就喝不下去了,搖了搖頭示意不想喝了,只一雙眼睛還定在行過身上。
“該不會……”行過終於被他那灼灼的眼神看得有些開竅,眨了眨眼,突然牽脣笑道,“你是來找我的?”
披狼頓時像受了屈辱似的,眼刀殺人似的剜着他。
“哈哈哈,”行過樂了,“我開玩笑罷了,來吃點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剩下14章的半章一直在塗塗改改。。老不如意。。還是改好了寫全了再放上來吧。。。
sorry消失了那麼久。。被關在某鄉下背書和看病ING(非ZLG嗷嗷。。)。。現在回來不過是換個地方關。。嘆。。。偶沒想到偶的考試時間那麼緊的。。。明天開始一天只能有2個小時還不到的時間更文了。。。所以可能速度慢一些吧。。兩天一章MAYBE。。。偶儘量想快一點在8月底前完結。。因爲連着9、10月都有很重要的考試了,完全不可能騰時間出來了。。
總覺得自己很不上進啊啊。。。
不停地這樣重複。。行過是個可憐孩子。。幸好他後來遇到了某狼。。。某狼是個倒黴孩子,因爲他遇到了某行。。。
所以後面不管誰渣。。都不是誰的錯啊啊。。
另,偶趕在29號12點前發出來啦嗷嗷。。這次沒有食言。。偶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