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街的這頭,羅琦琦就站在街的對面。街上的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羅琦琦看着我,嘴脣上下動着,似乎在說着什麼,而我,卻一個字也聽不到。我此刻只想去對面牽她的手,可路中.央車流量太大,我過不去,只能看着。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她的身影竟然模糊在了我的視線裡。
“羅琦琦。”我開口喊道,可她似乎沒有反應,只是冷冷的站在那裡,任由人潮將她淹沒。
我什麼也不想,不管有多少車,有多少人。我一路狂奔,只想往她的方向去,人羣,在我面前散開了,車輛,在我面前停住了。我心花怒放,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最喜歡吃的糖果。我要牽她的手,一定要。我心裡這樣想着,仍然是往她的方向跑去。可無論我跑多久,跑多遠,她總是和我隔着一條街。
那麼近,幾乎觸手可及,卻又那麼遠。
她的身影變得淡了,透明瞭,消失了。
“羅琦琦!”
整個世界變成了灰色。可轉身間,又變成了紅色。紅色的物體慢慢從我眼前移開,我看到,是一頭紅髮的趙明坤。我明白過來,我做夢了,做了一個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做的夢。我只感覺自己渾身難受,昏昏沉沉的,一開口,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怎麼在這裡。”
“我從陽臺爬進來的。”趙明坤摸了摸我的頭說道:“你發燒了!”
昨天送她去醫院的時候,我將唯一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又出了那麼多汗,被秋風一吹,自然是要發燒的。病來如山倒,我感覺自己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越發後悔當時怎麼沒叫輛出租車來,導致自己現在裝逼過頭了,反而把自己搞跨了。
“我想喝水。”我嘴脣一陣發乾,閉着眼睛說道。
趙明坤點點頭,忙起身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手臂有氣無力的往起擡,卻被趙明坤一巴掌拍了下去,我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趙明坤一隻手便伸進了我的被窩,我只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托起了我的後背。“好燙,我們得去醫院!”趙明坤似乎感受到了我背部的溫度。
他將扶我靠在牀頭,拿起那杯水,自己嚐了嚐,很燙,她連忙伸出了舌頭。我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她耐心的對着杯子吹氣,直到將水溫控制在合適的溫度,這才小心翼翼的湊到我的嘴邊,慢慢的倒入了我的嘴中。她繼續說道:“我們得去醫院。”
我搖了搖頭,斷斷續續的說道:“不用了,去下面的診所買盒退燒藥就行了。”我自己的身體當然知道,更何況,去醫院可是得花大價錢的,一個感冒都能花兩百,昨天趙明坤只是吃多了,就花了二百。我可不想把錢砸在那個地方。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又扶着我躺在牀上,這才火急火燎的往門外跑去。
我忘了上一次生病,是什麼時候了。我自認爲還不錯的身體,此刻,卻不像是我的身體一樣。想起趙明坤剛纔餵我喝水的樣子,我又想哭。我有時候真的是搞不懂自己,搞不懂什麼時候該快樂,搞不懂什麼時候該悲傷,搞不懂什麼時候該想起,搞不懂什麼時候該遺忘。
我胡思亂想之際,趙明坤卻是已經買好了藥,又衝了回來。
“這個黑的,得喝三片,這個白的,兩片,還有那個黃的……”我耳邊淅淅瀝瀝的響起的,是趙明坤分藥的聲音,她嘀嘀咕咕的,讓我想起了小的時候,我生病的時候,我的母親也是這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東西。“乖,張嘴!”
她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小朋友。
吃過藥後,她扶我躺下,我說道:“麻煩你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她的眼睛明亮而閃爍,就像小時候看到的星星一樣,我愈發的瞌睡了。閉上眼睛,我想,如果我生病了,旁邊又沒有人的話,那是一番怎樣的場景。我必須忍着頭痛,忍着乏力,自己去樓下買藥,去打針……我不敢想象。有的人怕黑,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昆蟲,可有一點大家都一樣,害怕孤獨,害怕一個人。
誰不害怕孤獨呢?
…………
睡了一覺,我感覺渾身有了力氣,還是樓下小診所的藥給力。我伸了伸懶腰,卻發現一旁的趙明坤竟然還沒有離去,而是爬在牀邊睡着了。我感動,但是我卻不敢動。我害怕將她吵醒,我想躡手躡腳的從被子裡抽身出來,好爲她披一條毯子。
可我細緻入微的動作,還是將她吵醒了,她睡覺很淺,似乎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將她吵醒。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了?”她爬起來,問我。
我故意繃緊了手臂,秀了秀沒有多少的肱二頭肌說道:“你看,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她站了起來,做了個伸展運動。午後,紅色的霞光透過我那不甚乾淨的玻璃,灑在了她的身上。我有些恍惚,也有些惆悵。她宛如一個仙女般下凡到了我的生活裡,給我悲傷,瘡痍的人生,帶來了一絲絲的希望。我很享受這一時刻的感覺,很想讓時間在這裡停止一下。
因爲,這真的美的像一幅畫。
她轉身朝着窗戶,沒有看我,卻是對我說道:“你睡覺的時候,喊了我的名字。”
我有些臉紅,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印象了。
她繼續說道:“你喊了琦琦姐的名字。”
我有些悲傷。
趙明坤說道:“你喊了一次我的名字,你喊了十二次琦琦姐的名字。”她準確的數目讓我瞠目結舌。我不知道現在我應該尷尬,還是趙明坤應該尷尬。可那真的是我下意識裡的喊聲,我什麼都不知道。人們說酒後吐真言,可醉過無數次的我知道,我喝醉之後,嘴裡說出去的話都是假的。
但我卻是在最無力,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喊出了我最愛的人的名字。如果我喊媽媽,我都覺的沒這麼悲哀。我發覺有時候我真的是犯賤,賤到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我不知道,羅琦琦在最無助的時候會想到誰,但是此刻的我已經明白,在我三分之一的卑微的人生裡面,她的名字,註定是我一生的傷疤。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嘆口氣。
趙明坤說道:“剛纔,有個叫劉璐傑的給你打了電話,我說你病了,我在照顧你,你一會回個電話吧。”
我點點頭,說了個嗯字。
場面有些尷尬,成年人的事情註定是看透不說透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可趙明坤此刻卻像是一個童言無忌的小孩子一樣,說出了我藏的最深的秘密。她說:“你還是忘不了琦琦姐,爲什麼不去找她呢。何必在睡覺的時候,纔敢喊出她的名字呢?何苦呢?自己作踐自己。”
趙明坤說的話很直,卻是字字句句都說在了我的心裡,像一根根的刺,直入骨髓。我又何嘗願意這樣,誰他媽不想活的瀟灑,活的輕鬆寫意,誰又願意成天活的個犢子樣。誰不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說起來容易,老子是想忘了她,是想釋懷。你他媽不如把我打成植物人吧,那樣活的輕鬆,除了呼吸什麼都他媽的不用幹了。
越想我就越生氣,我低沉的對着她說道:“是麼?怎麼不見你去找沈飛啊。”雖然我不知道沈飛是誰,但我知道,一定也是她心中的一塊傷疤。我問自己,何必要這樣。大家心照不宣的,就算活着痛苦,自己藏在心裡不好麼?爲什麼要相互撕開傷疤。
血淋淋的。
她轉身打了我一巴掌,離開了。
我摸着被她親過與打過的同一張臉,心想,這一切都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