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老虎, 就跟我聊兩句怎麼啦, 咱倆說說話唄。”王廣海的兒子王小兵跟在劉小紅身後, 兩手叉兜,小流氓似的。
“我跟你說王小兵, 農場種點東西不容易,最近總被人偷,我嚴重懷疑賊就是你招來的。”劉小紅說。
“真不是我招的,不過, 你要願意輔導我做作業, 我說不定能告訴你那些偷瓜、偷菜的賊是從哪來的呢?”王小兵纔是真二流子, 吊二郎當的。
劉小紅瞪了他一眼:“你個小流氓, 滾遠點兒吧,下次小心我真往你脖子上放菜刀。”
“小丫頭, 你不過一個抱養的,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我告訴你, 就算你不輔導我做作業也沒用, 你媽跟我媽早說好啦, 等長到十六,就讓你嫁給我, 彩禮三個八,你可等着到時候我收拾你吧。”王小冰說。
他說完,轉過身正準備走呢, 一拳頭下接就衝到他鼻子上了。
瞬間鼻子開裂, 鼻血嘩啦啦的涌, 趕來的聶衛民再飛起一腳:“王小兵,甭以爲你認識幾個黑社會上的混子就學流氓,小心老子揍的你腦袋開花。給我妹子道歉!”
“我又沒打她,她還打我了?”
“沒打也不行,我要壓着你給她打,你給我站住!”
聶衛民正準備動收了,劉小紅哎吆一聲,他立刻就跑過去了。
王小兵悄悄罵了聲晦氣,轉身就跑。
“這王小兵是不是沒少欺負過你?”聶衛民問說。
劉小紅倒不怕他罵自己,只說:“他不讀書,總跟社會上的人勾結,要打我他是打不過的,但他勾社會上的人,老偷農場的東西。”
“早晚我叫公安把他們這些混子全抓監獄裡去。”聶衛民說着,見劉小紅齜牙了,問說:“咋啦,是不是王小兵打你啦?”
“倒刺,瞧見沒,越撕破口越大,好疼。”但等她把手伸出來,乾乾淨淨啥也沒有,吐了吐舌頭,她說:“騙你的,這你也信?”
這小妹子,越來越佻皮了。
倆人提着籃子雞油菌,這是準備拿回去蘸火鍋的。
“不是,這菌菇不是給咱們蘸火鍋吃的嘛,你爲啥要拿到別人家去啊。”見劉小紅走的不是往陳麗麗家去的路,聶衛民就覺得有點兒不對了。
他這妹子,兩個月不見,又抽條兒了,才十三歲的姑娘嘛,也不知道怎麼就生的這麼野。
聶衛民在甜甜和高小冰面前,總有一種大哥哥的感覺,在她跟前就不行,因爲她身高野的,都快要蓋過他啦。
“孫小姨,我菌菇摘好啦,咱們回家吧。”到了另一邊的蔬菜大棚門上喊了一聲,孫多餘立刻出來了。
“呀,摘了這一籃子啊,走,教我做飯去。”孫多餘就說。
現在,孫多餘也不住地窩子啦,但是,她一個人也造不起一所房子嘛,於是她和田老田晉倆人合夥兒出錢,就造了一大間房,一人佔一邊兒嘛。
當然,這樣也就能滿足孫多餘準備要給田老養老的願望啦。
聶衛民跟着劉小紅一起進了屋子,鼻子一嗅:“又是火鍋。”
劉小紅熟門熟路進了廚房,取了半包火鍋底料,就教孫多餘做開了:“你看,這個特簡單,咱們剝點兒蔥薑蒜,拿油炒香了,再把這料下進去,蜂窩煤爐子提客廳裡讓它燉着,再慢慢兒的洗菜,不就成了?”
什麼大白菜,小油菜,羊蠍子大排骨,一樣樣的洗乾淨了,往只大盆子裡一碼,邊吃邊下,不就行了嘛。
“就是不知道咱們田爺爺能不能吃辣啊。”孫多餘一看辣椒紅彤彤的,又猶豫開了。
“那你就自己去問呀,爲啥你不去問呢。”劉小紅說。
聶衛民正在翻田老的書呢,就聽孫多餘說:“人家現在是幹部,隔壁的門我都不好意思進呢。你幫我問去,成嗎?”
是呢,前陣子田老給提撥成農場的書記了,將近五千人的大農場的書記啊,整天各個生產隊的人都過來開會,人這一有官威,立刻就不一樣了嘛。
眼鏡戴着,椅子上一坐,生產隊長們進來,那都是畢躬畢竟的。
所以雖然一起住着,但孫多餘現在挺有點怕田老的呢。
“孫小姨,膽子大點兒,趕緊過去問去,我在這兒給咱們洗菜,快去。”
邊疆的房子嘛,構造都一樣,一邊是兩室一廳,另一邊一個大臥。
有很多人家,一家人造不起一個房子的,都是像田老和孫多餘這樣,廚房共享,有錢的住大的一邊兒,沒錢的就佔一個大臥室。
客廳裡,田老正在和聶衛民聊天兒,給聶衛民講自己當初在金塔改造時的事兒呢。
“那時候呀,404廠排的廢水湖泊裡的魚,明知道全是含着核輻射廢料的,餓急了我們都吃,哪像現在這麼好的條件……”田老正說着呢,一擡頭就見孫多餘站在面前,絞着兩隻手,有點害羞的看着他。
“多餘,怎麼啦,有話你就說話,怎麼只笑不說話呢?”
“田爺爺,我就想問問,辣椒你吃不,還有,今晚咱們得做頓火鍋吃,咱們鍋端一塊兒吃吧。”孫多餘就說。
田晉說:“我這二十年別的沒攢下,就是胃病厲害,辣椒是真不能吃,你們要吃呀,端到隔壁你們單吃去,我一會兒給自己做碗糊塗湯就行了,去吧。”
“你要天天吃糊塗湯,那胃不是更不行了?”孫多餘一聽田老說胃,立馬棉襖一披就準備往外走:“這可不行,我趕緊開上拖拉機,給您買胃藥去。”
“這丫頭真是,聽風就是雨的,趕緊做你們的飯去,不用理我,我和衛民再聊會兒,啊。”田老於是說。
聶衛民也覺得小姨有點兒怪啊,現在衣服穿的乾淨了不說,也特講究衛生,屋子裡擦的乾乾淨淨的,就是害羞的時候,咋那麼讓他覺得不習慣呢。
“田書記,田書記啊,我給您介紹對象來啦。”新從齊思鄉搬來的馬大姐一陣風似的,笑呵呵的就走進來了。
“馬大姐,快進來,坐坐坐。”自從當初聽說孫多餘要給自己養老之後,田晉給打擊壞了,這不從農場找了個媒人,也正在給自己介紹對象了嘛。
“王大花,三隊有名的勞動模範,她的條件是這樣,您給她三百塊錢,給她仨兒子一人一個生產隊的大隊長當,她就願意嫁過來,您看咋樣?”馬大姐這就說叨開了。
“王大花年齡多大啦?”田老想問問,年齡咋樣嘛。
馬大姐一看煮着火鍋了,一點都不客氣,直接廚房裡端出碗來就吃上了:“五十四,比您大六歲左右,但您甭怕她比您大呀。您倆只要一結婚,她的仨兒子就全都是田書記您的啦。”
“那是那是,仨兒子都成家了嗎?”田晉問說。
年歲不饒人,他四十八的人了,總不能要求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沒有家屬嘛。
馬大姐擺手:“有一個成家了,還有倆沒成家呢,等你倆一結婚,就讓多餘出去住地窩子去,讓王大花家仨兒子都住你家來,有了平房,不就好找對象了嘛。”
這感情是,娶一老太太回來,就等於娶了一大家口人呀。
聶衛民是個好管閒事兒的,剛準備張嘴說個不同意呢,劉小紅從後面把他的手給拽住了:“衛民,不許張嘴,讓馬大姐說。”
“那你得叫聲哥哥才成。”聶衛民側首,欺負起妹子啦。
“哥,就你這小樣兒,哥什麼呀哥。”劉小紅說着,找了一下他的胳肢窩兒,把聶衛民給癢的哎喲一聲。
“這誰家小孩兒啊,沒大沒小的,見人進來也不問一聲兒。”馬大姐瞪了聶衛民一眼,又說:“田書記您甭急,您要覺得這個不成呀,我還有一個很好的苗子,今年才三十四歲,就是咱們五隊的秦嬌嬌,她也願意嫁你呢,咋樣。你要挑相貌,整個農場沒有能比過田嬌嬌的。”
“秦嬌嬌?就是那個好吃懶作從不肯上工分的,她還那麼小,爲啥要嫁我個糟老頭子?”田晉問說。
“不是,不上工分咋就成好吃懶做啦,她只是不愛幹農活嘛。而且人家也不是沒條件的,您看您年齡這麼大了,人秦嬌才三十四,而且丈夫不是坐牢了嘛,人說了,萬一她丈夫要是再找回來,您就得跟她先離婚,她那丈夫是個混子嘛,她怕丈夫要殺她。”
哦,丈夫進監獄了,於是臨時找一個。
等丈夫從監獄裡出來了,再把這個臨時的給退了?
“秦嬌要的就多一點兒,五百塊錢彩禮,等她丈夫回來了,你倆分開的時候這院子得給她。您要答應,她今晚就搬過來住。”馬大姐說。
田老沒法聽下去了都:“這兩個,前一個擺明了是想給兒子們找財路,至於後一個……算啦算啦,馬大姐你走吧,成家這事兒,我再好好想一想。”
“我,我先吃完火鍋再走啊。”馬大姐捨不得放筷子,鍋裡肉是真多啊,一挑一筷子。
“哎喲,剛吃了火鍋,瞧我這肚子疼的,肯定是小姨的火鍋沒做乾淨,不行,我得拉肚子啦。”聶衛民一聲怪叫,嚇的馬大姐立刻就把筷子放下啦。
“多餘做的火鍋,那不定真會拉肚子呢。”她也是揉着肚子,趕緊就走了。鋁合
劉小紅才從廚房裡端了一大盆的菜出來,轉臉一看,孫多餘不見了。
“孫小姨,你看你爲了今天這頓火鍋準備了多久啊,怎麼還沒吃了,就睡下了呀。”劉小紅進了臥室,就問說。
孫多餘包着大被子,轉了個身,看樣子居然是在哭呢。
劉小紅進門一看,也不說啥,給她掖了掖被角,直接就出去了。
聶衛民這會兒端着碗,正在吃火鍋呢,這不田晉看着挺香的嘛,倒了半碗開水,把那紅辣椒一涮,不停的吸着氣兒,也在吃呢。
“田爺爺,那個秦嬌不是挺好的嘛,您爲啥不要啊。”劉小紅端了一隻碗,就湊過去了。
田晉苦笑:“不合適。”
說實話,一個大農場的書記,月工資二百多塊呢。原來田晉沒當書記的時候,大家也就尊重點兒,因爲他爲人正派嘛,倒是沒有婦女跟他搭啥話。
這不他給組織任命成書記了,一下子農場好多婦女在田晉的眼中,也就變的難以琢磨了。就比如那個秦嬌,經常三更半夜跑到他這兒來,要跟他談心,一談就是半夜。
人田晉可是舊社會的大學生,啥沒見識過呀,一看這女的就心思不正,躲都躲不及,怎麼可能會娶嘛。
“那您看您,老的嫌人家帶孩子太多,小的又嫌人家心術不正總是躲避勞動,您這對象呀,難找。”劉小紅挾了筷子排骨吹着,吹涼,悄悄放聶衛民碗裡了。
他不愛吃脆骨嘛,那就是塊脆骨。
“我也覺得難找,那小紅你說,咋辦?”田晉笑着問說。
劉小紅說:“我實話告訴您吧,您真正合適的對象啊,一直都在您眼前呢,要不,您想想,當初您是爲啥才準備要找個對象的?”
他就是爲了不讓多餘給他養老,才找對象的嘛。
“多餘?”田晉給嚇壞了,聶衛民直接,正在啃排骨了,噗嗤一聲,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叫劉小紅給扶住了。
“可不,您當初不就是爲了我孫小姨,才立志要找個對象的嗎,她未婚,又不嫌您老,整天變着法子給您做養胃的飯吃,你們雖然說不上彼此有意,但您想找對象的出發點,不也是找個人湊和着過日子嘛,五十多歲的老太太您都準備湊和,爲啥我孫小姨就不行?”劉小紅反問。
田晉一下子就愣住了。
當然,他們孤男寡女住一塊兒,外面傳事非的人也很多,原來全憑田晉的一身正氣抵擋。
這要冒然一結婚,可不得給人笑死?
“人要笑話,也就笑話幾天而已。田爺爺,我孫小姨要不是喜歡您,咋可能天天在這兒伺候您,您呀,就甭再天天讓那媒人上門,傷她的心啦。人生易老天難老,您不像我和聶衛民,日子還長着呢,該下決心就下決心,人生短暫,不要枉費呀。”
劉小紅說完,碗筷一扔,就說:“衛民,咱走吧,讓田爺爺自己慢慢想去。”說着,倆孩子手一拉,都跑啦。
田晉在客廳裡坐了半天,聽見孫多餘在隔壁哭呢,硬着頭皮,頭一回進孫多餘的臥室。
這大姑娘臥室收拾的挺整齊的,在被窩裡一慫一慫的,也沒好意思大聲哭,就那麼小聲的抽泣着。
“您要嫌棄我,我明兒就搬走,我啥話也不說。”孫多餘說:“我知道人人都嫌棄我醜,嫌我聲音粗。”
“多餘,我怎麼可能嫌棄你,我只是覺得自己太老了一點兒。”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什麼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俱往矣。
眼看花甲,確實,對於田晉來說,此時有了新的政策,有了邊疆這麼一塊可以施展的舞臺,他可以在這兒培育新的種苗,一年年的,讓麥子的產量翻番,讓稻子的稻子變的沉甸甸。
五十又怎麼樣,只要想開始認真生活,無論何時都不算晚啊。
“我又不求您挑水,又不求您幹活兒,就生孩子那事兒,馬大姐說了,像您這個年級,早辦不到了,我也不求您,咱就一塊兒過着,一炕睡着,半夜醒來一摸,知道枕邊有個人,就算彼此有個伴兒,還不成嗎?”孫多餘說:“等您死了,我會把喪事給您辦體面的。”
啥叫挑不動水乾不了活兒,生孩子的事兒也辦不到啦?
田晉一臉黑線:“不是,多餘,你要真不閒我老,明天咱就登記去?”
孫多餘這下不哭了,坐起來就點頭:“嗯,好。”
像田晉這種人,說實話,古往今來,也是獨一輩的。什麼性/趣,欲/望,經過二十年的消磨,比當初聖人說存天禮滅人慾那會兒還給滅的紮實。
不過,既說是天理人慾,那東西只要是人,就戰勝不了的嘛。
前幾天還好,倆人領了證之後,田晉挺規矩的,雖然一炕睡,一人一被窩兒。
不過有一天夜裡,他突然就不老實了。
自那天之後,孫多餘就想不通了。
說什麼老了走不動路了,種不了田了炕上也不行啦,全是騙人的。甚至於,她覺得自己以後都不能再正視爺爺倆字兒了。
田晉哪是個爺爺呀,他壓根就是一流氓。
不說他們,再說聶衛民和劉小紅,倆人出了田晉家,夜色已經昏黃了,這不眼看過年了嘛,農場裡家家戶戶,不是肥雞就是大鵝的,一路走過去那味兒甭提多香了。
“你能不能讓我好好兒走迴路,不要老壓着我。”劉小紅嫌棄聶衛民總是在後面撓自己,還壓自己的肩膀,就問說。
“你能不那麼跳嗎,腿細成這樣,還老愛蹦蹦跳跳,就不怕摔斷腿?”聶衛民看妹子,啥啥都操心。
“我走路你都要說個一二三,那得吶,我不走了,你揹我吧。”說着,劉小紅一跳,就跳聶衛民背上了。
輕輕的小姑娘,聶衛民揹着小跑了兩步,嗷嗷叫了兩聲,故意幾回差點把她給摔下去,嚇的劉小紅也哇哇叫了幾聲,摟着他不敢亂動了,才往王紅兵家跑去。
曠野中,兩排腳印變成了一排,寒風吹着農場的雪原,萬里無垠,月光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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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地外下了車,一股冷風襲來,安娜本身穿的少,給凍的差點打了幾個擺子。
哐啷啷房門一開,才進客廳,裡面站着個人。
“你們紅巖軍區的傳統,就是撬人鎖,進人屋,四處布竊聽器跟作賊似的?”安娜反問。
冷奇二郎腿撬着,坐在安娜家的凳子上,就說:“這不怕你冷嗎,我正打算給你生爐子了,誰知你家連點煤都沒有。走,礦區,我帶你吃頓火鍋去,我知道最近有個小四川在個家屬樓裡開了個小館子,那火鍋的味道,賊好。吃完了,我悄悄帶你去我宿舍住一晚上,明天天熱了再回這冰窟隆,行嗎?”
安娜脫了厚厚的棉衣掛到衣架上,拉着了燈,桌子上土厚的,一劃就是一個大印子。
她噗一聲吹開土,把鑰匙放上面了,轉身從包裡掏了倆避孕套出來,一併兒扔給冷奇:“你先吹,試着不漏氣的才能用,我得把這土掃一下,否則,你就只能站着弄。”
冷奇給站着弄三個字兒傷着了:“安娜同志,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庸俗。”
安娜開水龍頭,裡面先噴出一股子黃水汁子,這纔是自來水。
“怎麼,兩個不夠?”
冷奇自認自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流氓,從來不認有人能比自己更不要臉,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敗個一個女人。
當初他還覺得她像赫本呢,現在看,她就是一大大的女流氓。
“我不知道是該說你飢渴呢,還是該說你飢不擇食,就總想着上牀。我真該甩自己幾個大耳刮子,我得說,安娜同志,我要再來找你,我就是條狗,還是吃屎的那種。”
冷奇說着,把鐵門摔的哐啷啷作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