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伯年在旁邊正氣凜然地審判着紀若兮，諾曼卻是一點都沒有聽到。
他已經抽不開任何精神力去關注外界的事物了。
在死亡凝視的毀滅性法術力量，以及他自身的不抵抗政策下，他的精神力正在逐一潰散、死亡，正如當初在傑貝爾丹納那樣。
他似乎確實真實再現了當時的情景，接下來，就看最後一刻他是否也能夠像當初那般了。
“22。”
“21。”
……
在諾曼的記數聲中，最後一刻正在漸漸逼近。
死亡凝視的毀滅性法術力量按部就班地在他的意識界中逞兇，他的精神力一道又一道地死亡，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但是有一點諾曼卻沒有注意到，那就是“平衡”。
當初在傑貝爾丹納時，最終審判的力量本是要將諾曼徹底滅殺的，是直播間中水友們的海量彈幕最後神奇地發揮了功效，和最終審判的法術力量僵持住了，陷入了詭異的平衡。在那種奇異的狀態下，他才最終莫名其妙地施展出了精神風暴這個禁咒來。
現在諾曼光讓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來滅殺自己的精神力，卻沒有達成“平衡”的手段，這最終的結果大概率只是導致他的直接死亡。
不過這也不能怪諾曼想的不夠周全，完全是因爲當初在傑貝爾丹納的時候，在當時那種狀態下，他的精神力已經極度削弱了，記憶都模糊，如何還能準確地記得當時的細節？
不過還好，有聖殿騎士團在。
聖殿騎士團雖不是諾曼本人，卻可能比諾曼本人更清楚當時他的精神狀態。
他們從精神風暴的咒文本體、也就是《心經》來分析，從當時的直播間情況進行分析，從最終審判的法術遠離和效果來分析，擺數據，做推理，建模型，行推演。
他們雖無法在諾曼的意識界中進行旁觀，但是通過他們掌握的各種信息，他們基本上大致還原出了當時的全部過程。
從他們掌握的信息來看，諾曼的行動計劃漏洞極大，不過因爲現在時間緊迫的關係，蘭斯洛特也沒有跟諾曼細說，而是直接讓諾曼開始了行動。至於諾曼計劃中的那些漏洞，自然有他們來幫他補足。
直播間中的大規模禁言，就是聖殿騎士團這次行動的一部分。
當諾曼的計劃進行到最後一步的時候，將只剩下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和他自身的最後一道精神力。以死亡凝視法術力量撲殺精神力的速度來看，諾曼的這一道精神力想要和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進行抗衡是沒有任何勝算的，只會被輕易地絞殺——諾曼的總精神力固然強大無匹，但是當他自毀城牆，把自己絕大部分的精神力都送掉之後，他總精神力128分之一的力量卻是和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相去甚遠了。
這樣一個會被輕易絞殺的精神力，自然是無法達成“平衡”這一條件的。想要達成“平衡”，就必須得聖殿騎士團幫忙，也就是像之前兩次那樣，用他們的彈幕凝聚成精神力量，進入諾曼的精神世界和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進行對抗。
這看起來，似乎只要帶一波節奏，讓直播間中水友們一起發彈幕就行了，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因爲要平衡。
現在諾曼直播間中的水友實在太多了，一人發一條彈幕，那凝聚而成的精神力量就非常恐怖了，可以把諾曼意識界中的這個外來的法術力量給輕易地撲殺，這就無法達成平衡了，諾曼之前的所有行動也就成了無用功。
所以聖殿騎士團要大量禁言，管控彈幕，然後他們自己來儘可能地達成這種平衡。
而這也不是隨便想想就行的。
這是經過了海量的數據計算的。
首先是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強度，這需要計算。
這是一種完全不同於自然科學的神秘力量，屬於一種全新的力量體系，計算起來非常困難。還好聖殿騎士團在這大半年來收集了大量的數據，針對法術體系這個陌生的全新知識體系建立起了一個巨大的數據庫，死亡凝視也在他們的這個數據庫中。
憑藉着數據庫中這些海量信息的交叉對比，分析定位，死亡凝視的具體法術力量已經被他們數字化，並精確地定位到了一個波動極小的區間上，差不多可以視爲一個定值了。
然後是諾曼的精神力單位強度、反應效應等等，這需要計算。
他在最後的情況下可能會產生的各種反應，包括精神上的應激反應、本能反應等等，他的這些反應會對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產生怎樣的影響？可能性有多少種？各種可能性的概率是多大？等等，這些東西都需要進行計算。
最後是聖殿騎士團他們自己的精神力量，這也需要計算。
他們需要通過往昔的珍貴數據資料，來詳細計算出彈幕和精神力之間的具體轉化關係，這其中包括了彈幕的數量、頻率等等，甚至還有很多更細的方面，比如說發彈幕的帳號等級和精神力之間的關係，發彈幕的帳號消費情況和精神力之間是否有關係等等，這都屬於二級項目了，也就不細數了。
綜上所述，這是一個巨大的計算體系。
簡簡單單的一個“8134”，背後凝結的，卻是地球世界幾千年來人類智慧的結晶！
……
諾曼卻不知道這一切，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計劃，在數到“2”的時候，努力凝聚起自己的最後一絲思緒，一咬牙，右手並指成刀，狠狠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他只有這一次放血的機會了，所以他沒有像上次血祭時那樣先割胳膊再割腿什麼的，而是直接選擇了胸口，選擇了人體血液的總泵，心臟。
反正不成功，那就死，拼了！
修練過兩個月《葬日心經》的諾曼軀體強健，遠超常人，平常刀劍不可破，就算是一些塑能系的法術都不容易對其造成損傷，所以諾曼選擇了直接用自己的手來放血，而這效果也確實不錯。
這有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了，結果則是諾曼併攏成了手刀的右手稍一受阻之後、終究還是順利地插進了自己的胸口裡。
“1。”
數到這的時候，諾曼的右手從胸口拔了出來，大量的鮮血從他的胸口噴涌而出，像是涌泉一般。
不過準確來說，諾曼的這個“1”並沒有用嘴數出來。
實際上，他在到“6”的時候，在精神力的大量潰散下，他已經無法順利用嘴巴按時數出數字來。之後的那些數字，他以爲自己數了出來，其實都只是在心中數了而已，聖殿騎士團並無法聽到。
不過對於聖殿騎士團來說，這並無妨——從之前諾曼所報出的大量數據，他們在“39”的時候就已經完整模擬出了死亡凝視的攻擊模式來。後面諾曼報不報，意義其實已經不太大了。
而也是到這時，終於進入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諾曼的意識界中只剩下了最後一道精神力，孤零零地漂浮於其間。
在它面前，是死亡凝視的龐大法術力量——在精神力的大量消亡下，諾曼和死亡凝視的力量對比已經由之前倒轉了過來。
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沒有意識，它只是按照它的法術性質，向着諾曼意識界中的這最後一道精神力撲去。
眼見着它已經觸及到了這最後一道精神力，就要將其徹底撕碎，但是它眼前的這道精神力卻是巋然不動。
在這道精神力背後，還有一道精神力。
一道比諾曼僅剩的這道精神力龐大的多，和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強度完全相同的精神力。
那是8134個直播間帳號，以特定的頻率所發送而出的彈幕所凝聚而成的精神力。
那是這落後的異世界人類想破腦袋也無法理解的恐怖計算量所計算出的結果。
那是地球世界幾千年文明所凝聚成的璀璨光輝！
“諾曼。”
“諾曼。”
“諾曼。”
……
持續穩定的彈幕輸出讓這股精神力穩定無比，隨着死亡凝視的法術力量、以及諾曼的最後一道精神力的細微變化而變化，始終保持着巋然不動的狀態。
三者之間進入了奇異的平衡狀態。
而也是在這種狀態下，諾曼的意識徹底地混沌了，聖殿騎士團在這大半年的時間內灌輸給他的那些知識，不管是他理解還是不理解的，此刻都掙脫了他意識的桎梏，和他的本體意識混雜在了一起。
……
人類聖者突然自殘了起來，這令蕭伯年着實一驚。
不過旋即若有所思：據說這位人類聖者品格高尚，在人類王國中的聲譽地位極高。一般來說，這樣的生物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都有些自傲。
蕭伯年自己也是如此。
如果是換做他在這人類聖者的境地下，明知必死，他可能也會如此做。
沒有旁人能夠殺了他，就算要死，他也只能死在自己的手上！
蕭伯年覺得自己讀懂了這位人類聖者的心思，隱隱間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了。而這位人類聖者之前的那些諂媚舉動，在他看來，也成了一種策略。
這般看來，這人類倒並不完全是一個傳統的所謂聖者式的人物，能屈能伸，進退得宜，倒和當年的維綸有些相似了。
着實是個人物啊。
蕭伯年心中一轉念間，已經千迴百轉，暗自感慨起來。
以他這年紀，如此心性、修爲，將來必有極大成就，搞不好還真會是下一個維綸。
可惜，碰到了自己。
這是人類之不幸，是龍族之幸。
而如此人物，就留他一個全屍吧。
蕭伯年原本想要直接梟首保存，待日後尋時機掛於沖霄關上向人類王國示威、以振龍族之威，爲龍族重返大陸做鋪墊的。
現在卻是心思變化了。
就留一個全屍吧，多花些功夫保存就是了。
……
蕭伯年思忖間，那隻白骨蝠龍距離紀若兮越來越近了。
兩米，
一米，
半米，
……
最終，白骨蝠龍那尖利的喙已經抵在了紀若兮的上腹鱗片上。
亡靈天災的禁咒領域力量加持下，白骨蝠龍的喙無堅不摧，龍族那堅硬無比的鱗片都抵擋不住。它僅僅只是觸及，紀若兮的那鱗片上已經泛上了一層白意，看着脆了不少，和那尖喙相及之處，更是直接有了細小的裂痕。
下一刻，白骨蝠龍這尖利的喙將會順利地穿破這鱗片，刺入紀若兮的上腹中。再之後，它會順勢貫穿紀若兮的龍軀，那這個勾結人類聖者的“龍族恥辱”給剿殺。
但是沒有下一刻了。
白骨蝠龍的喙抵在紀若兮的鱗片上，不得動彈，像是粘在了上面一樣。
不止它的喙是如此，白骨蝠龍也是如此。
這隻白骨蝠龍，由之前極速飛行的極靜突然之間一動不動，就這麼像是一隻被困在了琥珀中的蚊子一樣，被死死地凝固在了空中，沒有半點慣性，完全違反了常識，看着別提有多彆扭了。
而若是向周圍看去，就會發現不單是白骨蝠龍如此了。
紀若兮也是如此。
她還是保持着剛纔的姿態，雙翼伸展到一半，一動不動地在空中靜止。
下面的那些龍族們也是如此，他們之前是什麼姿勢，現在就是什麼姿勢，一個個像是被被困在了琥珀中的蚊子一般。
現場唯一還稍微能動的，就是龍族四子和蕭伯年了。
不過他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空中原本劇烈翻涌的紅雲，此刻幾乎凝固住了，稍微一點小小的舒展都要花費半天的功夫，看着像是慢動作一樣；千雷天引的雲層中，一道道原本在遊走的雷蛇，此刻都像是中了遲緩術一樣，遊弋地別提有多慢了；極天怒拳因爲體形龐大的緣故，更是看着像是完全凝固在了空中一樣……
施展禁咒的龍族四子和他們的禁咒一樣，也紛紛像是中了遲緩術，扭個脖子這麼簡單的動作在他們現在做來似乎都困難無比，費了老半天的勁，才終於把他們的脖子稍微扭轉了一個角度，紛紛向着一個方向看去。
蕭伯年也是如此。
他也和龍族四子一樣，彷彿中了遲緩術，眼珠子都需要半天才能轉動一點。不過他倒是不需要像龍族四子那樣拼命扭轉脖子，他只需要稍稍轉轉眼珠子，就能看到他想看的東西。
蕭伯年和龍族四子的視線焦點都一樣。
那是紀若兮的背上。
是那個人類。
那個胸口正大量地噴涌着鮮血的人類。
現在，在他的身邊，有光粒泛起。
那是實質化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