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競回到兇殺科辦公室的時候,差不多是上午11點。
他剛跨進門,下屬王義就急匆匆奔上前來,用一種緊張不安口吻低聲說道:
“頭兒,有你一個郵包。”
“郵包?”他皺了皺眉,從王義臉上的表情他看出某種不祥的徵兆。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果然發現自己桌上有一個密封的牛皮紙大信封。他立刻明白爲什麼王義會緊張了,因爲在牛皮紙信封上,有人用黑色記號筆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星光之箭致高競探長的禮物”。他擡頭掃了一眼王義,這時候他發現,整個兇殺科辦公室的人都已經圍攏在了他的桌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裡的信封上,高競想,也許在他到達之前,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捏過信封裡的東西了。
會是炸彈嗎?他把信封放在耳邊聽了聽。應該不會。
如果有不明危險物的話,大概其他人早就發現了。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信封裡的東西,扁扁的,硬硬的,感覺好像是個手機。
他並沒有馬上拆開信封,而是先看了看信封表面,沒有郵戳,沒有地址,也沒有寫明其它信息,一看就知道它不是通過郵局寄來的,是有人專程送來的。
“是誰送來的?”他問道,心想兇手總不會自己送來吧。
果然,王義答道:“是個小孩,剛剛已經盤問過他了,他說是有個男人給了他100元錢叫他送到警察局的高競探長手裡。小孩描述那人的外貌是絡腮鬍子,戴着眼鏡,背還有點駝。”
很明顯,兇手化了妝,高競一邊想着,一邊動手開始拆那信封的封口。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他能感覺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正從四面八方朝他包圍過來,。
他拆開信封,從裡面掏出一隻漂亮的紅色手機來。
他感覺所有人似乎在瞬間都鬆了口氣,接着緊張的空氣隨着他們的離開而逐漸散去。
高競預計兇手送他手機的目的,是爲了跟他聯繫,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手機表面的“on”按鈕,手機嘀嘀咕咕響起一陣啓動時的聲音後,便馬上安靜了下來。
接着,他又重新審視信封上的那行黑字,“星光之箭致高競探長的禮物”。
兇手稱自己是星光之箭,高競倒認爲頗爲貼切,雖然案發當晚天上有沒有星星他沒有注意,但至少他知道兩件案子發生的時候都沒有下雨,所以兇手這麼稱呼自己,很可能是在告訴他,“他”的作案習慣就是在不下雨的夜裡,下一次兇殺也會發生在同樣的自然條件下。但高競認爲,這仍然只是兇手自我欣賞的一個稱謂而已,誰都知道,星星畢竟不是電燈,無法完全把現場照得通亮。
就拿第一件案子來說,要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中百發百中射穿被害人的身體,而沒有射偏一枝,怎麼說都需要一定的光線,畢竟這不是武俠
小說,高競認爲現實中不存在閉着眼睛就可以射中目標這樣的神話,所以兇手一定還帶了別的裝備,可以讓他在黑暗中看清楚前方目標的裝備,比如,夜視鏡。
這時候,他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在第二件案子中,房間裡的電燈完好無損,但他們進門時房間裡卻是一片黑暗,是兇手臨走時關了燈,還是從頭到尾就沒有開過燈?但是,如果房間裡黑洞洞的話,兩名警員會毫無戒心地進入這個房間嗎?所以說,兇手還是開過燈的,但這又不符合“星光之箭”的名號,按照兇手的這個稱謂,他應該是在自然光下完成整個過程的。所以,這就非常矛盾。高競正爲此想着種種可能性,紅色手機忽然響了。
電話鈴聲居然是鄧麗君的歌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
開在春風裡”
這溫柔甜蜜的歌聲現在聽來卻給人帶來一種異常詭秘的感覺。
高競接通了電話,卻沒有人說話。
“喂?”
沒有回答。
“喂?”高競再次開口。
接着電話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誰?”聲音緊張而低沉。
高競心中一凜,難道這是兇手的聲音?可是電話是對方打來的,他應該知道我是誰。他怎麼還會問這個問題呢?
高競沒有作聲,等待對方說下去。
“誰在那裡?”對面又問了一聲。
按理說,如果一直得不到回答對方應該掛機,但是,那邊一直沒掛。
高競仍然沉默着,現在他開始豎起耳朵使勁聽電話裡的背景聲音,有什麼東西在沙沙作響,但不知道那是什麼,聽上去不象在室內,絕對應該是在室外,但應該也不是在馬路上,因爲周圍沒有汽車的聲音,高競覺得很可能是在郊區野外,或者是,公園裡。
他的心往下一沉。
接着,他聽到一陣清晰的歌聲,仍然是鄧麗君的《甜密密》,電話那頭的男人沒有說話,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忽然,有個短促的,但是極爲清晰的,如彈簧一般的聲音從他耳邊擦過,“嗖”———,高競感到渾身一震,接着又是一聲,“嗖”!
“嗖”——
“嗖”——
閃電般的速度,尖銳而清晰的音效,不知道響了多少下,接着,聲音戛然而止,高競又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音,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電話那頭的男人發出一聲沙啞的低喊,聲音已經完全走了樣:
“你――是――誰?”男人的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沒有回答,只有鄧麗君的《甜蜜蜜》再度響起。
接着,對方掛了電話。
高競豁然明白了。
這是一段錄音!去年7月的密林謀殺案的現場錄音!可惜他來得及錄下來。
他站起身,把手機交給王義,高聲說:
“調查一下剛剛那個來電。”
他話音剛落,紅色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短信。
高競看見熒屏上出現一行字:
“星光之箭即將行動,準備好了嗎?”
警察局飯廳內,高競跟余男正面對面討論今天的手機留言,突然喬納端了個餐盤匆匆跑過來坐到高競的身邊,余男的對面。
“喂!我要坐你們這兒,沒意見吧!”她劈頭問余男。
“你都坐下了,還問什麼?!”余男有些意外地看着喬納,他早就認識她,多年前他曾經爲喬納的丈夫作過心理輔導。
“有事嗎?”高競回過去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喬納,余男猜測,高競知道喬納的突然出現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沒事怎麼敢跟領導們坐在一起?”喬納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來,然後清了清喉嚨,“我是想說說,我,對這個案子的一點想法。要聽嗎?”
余男和高競都吃驚地看着她。隨後,余男發現高競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你說說看。”高競道。
“聽好了。第一,因爲射箭沒有聲音,就像文藝表演,可能兇手在追求一種情趣,他想在完美的表演中,欣賞對方慢慢死去。大概殺人的時候還有音樂伴奏。”喬納一字一句念着這段話的時候也像在文藝表演,不過很拙劣,因爲這些話一點都不像是她說的,余男很詫異地看着她,隨後他注意到高競的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第二,他是個光棍,沒女人,喜歡找樂子,也喜歡找刺激,所以纔會他媽的會找警察下手。第三,他自己有房子,可以在那裡練習射擊,他要不是在家訓練就是在鄉下某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因爲在訓練場練那玩意兒,八成會被抓住。”
現在余男聽出來,喬納已經把某人的話翻譯成了她自己的語言。但余男更感興趣的是她說話的內容,的確很有意思。
“說下去。”余男道。
“急什麼!這段很難說!知道吧。”喬納不耐煩地說,“第四,他大概30歲左右,小時候殺過貓跟狗,並且受過軍事訓練,否則,他不可能下手又準又狠,又會自己製造武器。還有在公園消失得那麼快,可以無聲無息地站在一個警察背後襲擊,這是經過訓練纔會有的能力,不是玩了電子遊戲才後自學成才的結果。”
喬納呆板地念着,後半段又成了未翻譯的原文。
是誰說的?難道是莫蘭?那個看上去挺漂亮的小姑娘有這樣的分析能力嗎?以前喬納可沒跟他提過莫蘭有這特長,連高競也沒有說起過。
但是,的確說得很有道理。余男想。
“第五、因爲案子是經過預先設計的,所以他一定去過好幾次現場,可能事先排練過,所以他一定買過攜帶很方便的靶子或者假人之類的東西模擬練習過,因爲他不可能每樣東西都自己做,所以可以查一查這類東西。第五,”喬納喝了口湯繼續念下去,“他殺人後會去*,因爲殺人會提高荷爾蒙,可以查查附近的妓院,第六,他可能犯案後一連幾個小時呆在現場,他喜歡看到警察爲他的作品焦頭爛額。所以看看附近有沒有哪個地方有錄像資料,仔細看,他的表情跟別人不同。我的媽呀,總算說完了。”
喬納長舒了一口氣。
“怎麼樣?我的見解怎麼樣?”她大聲問余男。
“很有一套,是你自己想的嗎?”余男問道。
“那還用說。因爲想得太多,我還叫我表妹作了記錄。要嗎?”喬納瞅了一眼高競,粗聲問道。
高競朝她伸出手,喬納把那張紙放在他手裡,高競把它放進了口袋。
他們兩人這無聲的舉動,讓余男確定,以上喬納說的就是莫蘭的見解,否則高競不會有這種欲言又止的表情。如果換了別人對案子說三道四,他早就說話了。於是,余男問道:
“你表妹最近怎麼樣?”
“心情不錯。”喬納已經開始低頭吃飯,“快嫁人了。”
高競一下子就被嗆到了,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兩人故意等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才繼續說下去。
“嫁給誰啊?”余男問。
“她老爸給她介紹了個法國人,聽說法國男人對他的女人,每天至少要說100遍我愛你,媽的,真噁心,可是怎麼辦呢,我那表妹就好這個。”喬納若無其事地啃着一根雞腿。
“這麼說她真的準備離開中國嗎?”余男瞄了一眼在旁邊一聲不吭吃東西的高競。
“那當然,她很想她爸媽,再說那小子也不是外國人,是個住在法國的華人,他們已經通過電話了,好像談得還不錯,大概過幾天她就要去辦簽證了吧。”
高競放下了筷子。
喬納湊到高競的餐盤前,忽然哈哈笑着舉起自己那個雞腿,說道:“頭,你沒點雞腿嘛。所以我說,有一腿跟沒一腿就是他媽的不一樣啊。你看看你,用我表妹的話說就是,瘦了。”
“我吃完了。”高競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余男望着高競離去的背影,答道:
“你別再刺激他了,他一定有難言之隱。”
“什麼?你是說他的重要部位出了問題?”喬納緊張地問道。
余男看着喬納的表情。
“別胡說了。”他哈哈笑起來,“他強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