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世事變幻 悽別生與死
魚龍混雜 難辨真和假
四人怕林辛谷也遭到不測之禍,日中也不歇息了,盡抄近路馬不停蹄地趕向野人谷,走的都是荒僻小道。
這一日傍晚,四人急於趕路,錯過了宿頭,一路上山林茂密,長草叢生,一眼望去,數十里內,但見莽莽蒼蒼,盡皆林海。眼見暮色四籠,今日是定然走不出這片樹林了,四人都甚是焦急,加快了腳步。
走不數裡,轉過一道山樑,四人眼前突地一敞,只見密林深處現出幾間木屋來,疏疏落落置於林蔭之間、山坡之側。
在這深山老林中居然見到房屋,四人都是大喜,快步行去。來到屋前,紫雲道長高聲喚道:“喂,有人嗎?”連喚了幾聲,四周靜悄悄的,闃無聲息。紫雲道長心道:“難道這是幾間空屋?這倒好了,便宜了咱們。”走上幾步,便欲推門,突地心中一動,從腰中解下玉簫,拿在手中,然後伸手推門。
手掌還未觸及門上,忽然“吱呀”一聲,那門不推自開,一個老婦人手挽一個洗米籃走了出來。紫雲道長這一掌推去,倒象是算準了時間,有意往她身上捺去一般。紫雲道長一驚,急忙頓手。那老婦人驟然見到他們,嚇得倒退一步,眼中充滿了驚惶,張嘴大呼,嘴巴張開,卻只發出“啞”的一聲極難聽而又嘶啞的聲音。
紫雲道長暗暗驚疑,後退一步,抱簫道:“老大嫂,行道之人,借宿一晚,行不行?”那老婦茫然瞧着他,似乎聽而未聞,紫雲道長見她毫無反應,又恭敬地說了一遍。那老婦嘴巴張了張,又發出那種極難聽的啞啞之聲,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搖了搖手。原來她既是聾子,又是啞巴。
紫雲道長啞然失笑,向她打了幾個手式,要借她的鍋竈做飯。那老婦指指手裡洗米籃,又搖了搖手,裂嘴笑了笑,表示不用他們自己做飯了。紫雲道長拱了拱手,那老婦笑呵呵地蹣跚去了。
不一會兒,那老婦已將飯煮好,木屋中無酒無肉,衆人只得就着些乾菜吃。郭青蓮給了那老婦一錠銀子,那老婦又驚又喜,連連躬腰作揖,轉入後堂去了。衆人見這老婦又聾又啞,龍鍾不堪,絲毫沒起疑心,當即大吃起來。
吃到半晌,張南江與紫雲道長突然大叫“哎喲”,兩人翻身滾倒在地。遊怡雲和郭青蓮大吃一驚,連忙扶起二人,只見兩人臉色紫黑,雙脣緊閉,已然暈去,顯然是中了劇毒。遊怡雲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專解天下各種無名之毒的“六陽丸”,塞進兩人嘴裡,閉住了他們周身的十幾個穴位,繼而又將手掌貼在紫雲道長的百會穴上,以本身真氣催開了那丹藥。郭青蓮也以真氣催開了張南江嘴裡的“六陽丸”。
過了一會,紫雲道長和張南江終於悠悠醒轉。
遊郭二人跪在兩人面前哭道:“師父,師父,你怎麼啦?”紫雲道長啞聲道:“我們中計了。你們快抓住那個聾啞老婦,逼她取出解藥來。”
遊怡雲道:“是。蓮妹,你護住師父,我去抓那個惡婦來。”奔到那聾啞老婦的臥室前,“砰”的一聲撞了進去,裡面空無一人,趕緊跑到屋外去看,便在這頃刻之間,那老婦竟已不知去向。只得頹然轉身回屋,卻見門板上釘着四枚小小的玉片,上面隱隱刻的有字,便伸手去拔,突然心神一凜,撕下一片衣襟,裹住了手,纔去拔將下來。轉過來一看,不禁駭然驚叫出來,只見那玉片上赫然寫着“無影”兩個細小而清晰的字,近日來時時聽到武林成名人物屢遭留下這些“無影”玉令的人慘害,不料今天竟會找上自己。遊怡雲驚駭欲絕,飛奔進屋,把無影玉令給紫雲道長和張南江看。
兩聖見了,也只有無聲的苦笑。張南江重傷未愈,又中劇毒,已是說不話來。紫雲道長微一運氣便覺得陣陣徹骨大痛,情知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強忍着渾身針刺蟻咬般的痛苦,顫抖着手掏出兩枚盾形小牌,道:“這是天地會的信物,我們已用不着了,你們倆拿着。你們一定要光復天地會,取回‘天令牌’。一定不要忘記你們父親的遺願,領導江南義軍,揭竿而起,反清復明。”遊郭二人連連點頭,低聲抽泣,眼淚急涌入眼眶。紫雲道長喘息了一陣,道:“我們倆是不行了。”
“不,不,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你們功力深厚,一定不會……不會死的。”郭青蓮焦急地阻止他。
“不要怕,蓮兒。”紫雲道長反倒來勸慰她,怕她被即將發生的慘劇嚇壞,“你不要怕。我們倆是中了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萬毒之王鶴頂紅和孔雀膽,人一旦沾上一點便難逃一死,咳,咳……”說着連連咳嗽。
遊怡雲忙道:“師父,不要說了,先治傷要緊。”
紫雲道長搖了搖頭,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那老婦已將鶴頂紅和孔雀膽滲合在一起。精研成一種無形無色無香無臭的毒粉。她大概是怕我們瞧出破綻,不敢下在米里,是以內力彈送到我們身上。那老婦肯定也向你們下了毒,只因……咳,咳。”說到這裡咳嗽連聲,只覺得氣都喘不過來,體內精力正一點一點地離身而去,過了一會,咳嗽漸止,提起殘餘的精力道:“只因你們功力深厚,毒粉還未到身就已被反彈出去。‘無影盟’已經注意上了你們,你們……你們可千萬要小……小……”一個“心”字還未說出,頭一側,就此溘然長逝了。一位名震天下的樂聖,居然命喪卑鄙小人之手。
這時卻聽見郭青蓮已然悲哭出聲,原來劍聖張南江也已死了。兩小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過了良久,兩人才漸漸止住悲傷,就用木場中現成的原木釘成兩具棺材,挖了兩個坑,將他們葬在樹林中。兩人跪在墳前,默默地磕了幾個頭,毅然起身騎馬向野人谷方向絕塵而去。
夜,死一般的寂靜……
兩人默默地馳騁在道路上,一言不發,清晨的陽光透過繁枝密葉,在地上投下星星點點的斑斑陽光。師父的死給他們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誰也不願先開口,只是默默無言地疾馳。漸漸的日頭上移,當頭直射,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道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兩人心情鬱悶,誰也沒有提議歇歇馬,休息一下。
郭青蓮正馳着,突然一股酸水涌了上來,直想嘔吐,急忙勒馬,跳下來走到樹下,用手捧住腹部。遊怡雲吃了一驚,忙停下來,下馬走到郭青蓮身邊,柔聲問道:“蓮妹,怎麼了?是不是連夜趕路,受了風寒?”郭青蓮道:“不是。”遊怡雲道:“是不是心情不暢,頭暈腦脹?”郭青蓮道:“不是。”遊怡雲奇道:“那爲了什麼?”郭青蓮臉一紅,過了半晌,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有了。”
遊怡雲一怔,不解其意,道:“你有了?有了什麼?”郭青蓮秀臉脹得通紅,嗔道:“你真壞,明知故問!”遊怡雲愕然道:“我怎會明知故問?你跟我說,你倒底有了什麼?”郭青蓮道:“我……我有了孩子啦!”遊怡雲大喜,一把將她抱起來,吻了一下,側耳貼在她的腹部仔細地聽。
郭青蓮大窘,急掙開他的懷抱,紅着臉道:“這是大路上呀!你怎麼不怕被人看見?”向兩邊的道上看了看,幸好沒人。
遊怡雲道:“有幾個月了?”郭青蓮道:“有兩個月了。”遊怡雲道:“好啊,你故意瞞着我,已經有兩個月了,到現在纔跟我說。”郭青蓮道:“在這以前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啊,要是冒冒失失的胡說,到頭來卻生不出來,豈不糟糕。”說着嘻嘻一笑,遊怡雲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歡愉,一夜來師父逝世的陰鬱氣氛頓減不少。
兩人馬不停蹄地日夜趕路,於第二天清晨終於趕到野人谷。谷口狹隘,馬不能進,兩人棄馬步行,展開身形,如飛般奔馳而去。遠遠的望見樹屋,兩人心情都十分激動,雖說相隔僅只一月,卻如過了數年一般,兩人禁不住大聲叫了起來:“師叔!師叔母!”連叫幾聲,卻無應聲,兩人微感詫異,師叔聽到叫聲,必當遠遠的就出來迎接,但直到兩人奔近,屋裡仍是寂無一聲。兩人突然感到有一陣寒意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莫非師叔、師叔母已經遭害?
兩人到了屋前,又叫了幾聲,還是寂無應聲,推門進去,只見桌椅依舊,還是象一個月前一樣。跑進內間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但隨即又放下心來。屋裡一片狼籍,東西滿地都是,桌椅東倒西歪,箱子全開着,箱裡的衣物卻被一掃而空,牀上的蚊帳也被扯走了。顯然林辛谷夫婦已經離開此地遷走了。
郭青蓮呼了一口氣道:“師叔已經走了,我們也可放心了。”遊怡雲道:“師叔足不出谷,怎會知道有人要暗殺他?定是有人報信,但不知這人是誰,竟也知道師叔的這個隱秘住處?”郭青蓮道:“至少可以肯定這個人是好心的,只要師叔安然無恙,咱們也不必去查他是誰了。”遊怡雲道:“這裡是是非之地,既然師叔已經遷走,我們也不能久留,呆久了可能會碰上那些來暗殺師叔的殺手,那就麻煩了。”郭青蓮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可是……我們該去哪兒呢?”
遊怡雲一怔,覺得這話頗不易回答,替師父報仇?但無影盟的人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飄泊無定,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報仇從何談起;去找林師叔?但他這悄無聲息的一走,鬼才知道他遷往哪個天涯海角去了。霎時之間,只覺得天地之大,竟無他們的去處。過了良久,才道:“我們到師父墓上看看吧!”郭青蓮道:“好吧。”兩人出了野人谷,縱馬直朝卓山平的墳墓馳去。
到了那花樹之海,兩人虔誠地下馬,來到師父“錯亂聖魔卓山平”墓前,只見墓上已經長滿了青草和各種不知名的花。兩人心裡一酸,跪在墓碑前磕了幾個頭。四周鬆影幽幽,花殘枝敗,更增加了淒涼的氣氛。
郭青蓮幽幽嘆道:“江湖上的各種仇恨紛爭太多了,象師父這樣靜靜地躺在花叢樹影下倒好些,免卻了多少煩惱苦楚。”遊怡雲道:“是啊,活在世上的人還不如死了的人快活。象師叔那樣也好,隱藏起來,安安寧寧地生活,也免去了四十年的刀劍相對、血刃之拼。”郭青蓮道:“遊郎,待我們的大事一了,咱們也找個世人找不到的地方隱居起來,好不好?”遊怡雲喜道:“好啊。我也正作此想。咱們隱居在一個世人遺棄的地方,生十個八個孩子,養一大羣雞狗牛羊。蓮妹,你猜你肚裡的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郭青蓮心裡甜滋滋,微嗔道:“我怎知道?”遊怡雲道:“那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郭青蓮臉一紅,道:“我……我……你是喜歡男的?還是女的?”遊怡雲道:“最好是雙胞胎,男的像我,女的像你。”郭青蓮道:“我也是一樣。”遊怡雲輕輕環臂摟着她,兩人霎時沉浸在對未來的幸福遐想之中。
突然之間,兩人聽到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遊怡雲一驚,連忙放開了郭青蓮,只見一條灰影極其迅速地向東方飛奔,喝道:“誰?”與郭青蓮聯袂急追。兩人都沉醉在柔情蜜意中,這人走近竟然沒有察覺,直至他逃離時才發現,不由得又怒又羞。兩人見這人的輕功身法頗爲不弱,神態飄逸,猶如庭院閒步一般,心中起疑,腳下加勁,急追上去。
只見兩人身影有如兩顆流星一般,一閃而過,瞬間就追至那人背後。遊怡雲輪指虛點,嗤嗤聲響,那人撲通一聲俯跌在地,已被封住了全身的七處大穴。遊怡雲一把將他提起,待看清他的面目後,不由得一驚,這人竟然是白龍幫幫主龍白泉。見到這個殺父仇人,遊怡雲大怒,提起右掌便向他天靈蓋擊下。郭青蓮趕緊攔住,道:“先問清楚再殺不遲。”
遊怡雲收起手掌,強壓住滿腔仇恨,道:“你鬼鬼祟祟的到這兒來幹什麼?”龍白泉臉上毫無懼色,道:“你和錯亂聖魔卓山平是什麼關係?”遊怡雲怒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龍白泉道:“你要不先回答這個問題,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回答你一個字。”遊怡雲怒極道:“殺了你又怎樣?”舉起右掌便向他頭頂拍下。
郭青蓮忙道:“遊郎,大事爲重!”遊怡雲一凜,心想:“天令牌還在他身上,得着落在他身上追回,我要是冒冒失失地這麼一掌下去,豈能再救他,問他討回天令牌?”想到這裡,強壓下心頭怒火,道:“好吧,我先回答你:錯亂聖魔是我們的師父。”
龍白泉的臉上忽地現出驚喜之色,但隨即又暗淡下去,道:“你們是不是他的嫡傳弟子?”遊怡雲怒道:“當然!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你可以說說你此來的目的了吧!”龍白泉道:“我是來殺林辛谷夫婦的。”遊怡雲一驚,心念一動,道:“你是什麼盟會的吧?你們這次共來了多少人?”
龍白泉道:“我是‘無影盟’的,這次只來了我一個人。”遊郭二人都是渾身一震,師父沒猜錯,江湖上果然隱藏有無影盟這個盟會組織。遊怡雲道:“近幾日來江湖上頻頻發生的慘案都是你們乾的吧?”龍白泉道:“絕大部分是。”郭青蓮道:“你說只來了你一個人,我可不信,憑你這身武功,你有這個把握殺得了魔掌無常夫婦?”龍白泉一怔,道:“恕我不便奉告。”
遊怡雲冷笑道:“什麼不便奉告,總是幹些卑鄙無恥的暗殺勾當。”龍白泉正色道:“此中因由確實不可奉告。不過,如你們有興趣,我可以給你們講一些無影盟的事情。”遊郭二人又驚又喜,出乎意外的,這個魔頭竟然會主動說無影盟的事情,但看他的神色又似乎不是怕死,兩人心下有些起疑,郭青蓮道:“只怕你說的全是假的吧?”龍白泉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龍白泉如說一句假話,定叫我遭天打雷霹、萬箭攢心而死。”
遊郭二人詫異之至,沒想到這個魔頭爲了得到他們的信任,竟會發下如此重誓。
卻聽龍白泉說道:“無影盟是一羣邪魔外道組成的盟會,盟主整天蒙着面具,神秘詭異的,從沒人見過他的臉。我在他手下一十六年,始終沒見他揭開過面具。如有人偶然見到他的臉,馬上就會被處死。雖然人人都在暗中猜測他爲何蒙上面具不以真面目見人,但是誰也不敢去揭開他的面具看一看。還有兩個副盟主,一個是那盟主的金蘭義弟,也是戴着面具,全盟上下,也只有他一人見過盟主的真面目;另一個是‘無影魔筆’郭世康……”
郭青蓮“啊”的一聲驚呼道:“我爹……”遊怡雲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襟。郭青蓮心中一凜,連忙住口。龍白泉詫道:“姑娘,你說什麼?”郭青蓮忙掩飾道:“沒,沒什麼。你講下去。”
龍白泉續道:“還有四個護法:南劍石清,北刀羅項,西鉤又稱追魂雙鉤的畢天堅、畢天強兩兄弟,這四人都是不世的前輩高人,另還設有八法王、九使者、十三舵,我就是十三舵中的白龍舵舵主,對外稱爲白龍幫。谷石君與荊任鐵名義上是我的屬下,其實都是十三舵中的人物。另外其他的幺魔小丑數不勝數,而且個個武功了得,當今武林勢衰不振,就是因爲大多數有真實本領之人不是被他收買,就是被他毒殺,所以只剩下你們師父兩人支撐局面,也是岌岌可危。這個盟主野心非常之大,意欲獨霸武林,在幾十年前就開始着手準備了。他專門收羅那些邪派高手供他驅使,誰稍有不服,他立下毒手,手段之毒辣駭人聽聞。無影盟中除了他義弟,沒一人是他親信,我也是於十六年前被他逼上梁山的,由我手創的白龍幫也因而被他收編進白龍舵裡……”
遊怡雲憤道:“我父親是不是不肯受他驅使,他就派你來殺害我父?”龍白泉道:“不是的。那魔頭收的盡是邪魔外道,你父親是正派人,就是他自願加入無影盟,那魔頭也不會收的。”遊怡雲道:“平白無故的,你們爲什麼要殺害我爹?”龍白泉道:“那也是你父親的不幸。你父親無意間聽到了有關無影盟的事情,那老魔頭數十年來乾的事情都是世人不知的,他豈肯放過你爹。這事事關他今後的霸業,他放心不下我們這些下人,就親自動手了。我當時曾勸過他,只要逼得你父立下毒誓,永不泄露秘密就是了。但那時我剛進入無影盟不久,在盟中還沒什麼地位,反而引起那魔頭對我的疑心,險些連我也遭他毒手。唉,當時我實是無能爲力呀!遊莊主威名震於江湖,我也是素來欽佩的。”
遊怡雲道:“呸!你捏造的這一番話,只能去騙騙三歲小孩。”
龍白泉道:“我已立過重誓,信不信由你,我雖是個爲人所不齒的敗類,但對這件事我是問心無愧的。”
遊怡雲沉吟了一會,道:“好吧,暫且先饒你性命,日久自知真假,你接着說下去。”
龍白泉道:“就在今年六月,他見武林漸趨勢微,沒有什麼特別傑出的人才,時機已熟,便開始了他的陰毒計劃。他派人四處向正派人物下手,或明或暗,或下毒或引誘,無論用什麼手段,只要殺了一個成名的就能得到嘉獎,特別賣力的還能升職。這一來,武林就遭了大禍。幾月前來勢還不猛,只近日才突然傾巢而出。那是因爲郭副盟主與四大護法初次出手就失利的原因,盟主將他們關了一個月禁閉。一個月後,這幾個魔頭重新出世,率領一幫蝦兵蟹將四處作惡,搞得江湖烏煙瘴氣,人心不寧。”
遊怡雲道:“那盟主因何將他們關禁閉?”龍白泉道:“他們五人合力去暗殺兩人,本來是易如反掌的,那知就在要得手時,卻鑽出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竟將石護法打成重傷,郭副盟主與羅護法四人也狼狽而逃。初次出手就遭此慘敗,那盟主大怒之下,差點斃了他們,大概是看他們的武功了得,還有可利用之處,大發了一頓脾氣,只將他們關了一月禁閉,那兩少年武功如此高強,實是令人欽佩,不過他們已引起那魔頭的注意,只怕性命難保。唉,但願他們能逃離這老魔頭的毒手……”
郭青蓮聽得一時驚,一時駭,這時卻忍不住“撲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說這種話,難道不怕那老魔頭對你下毒手?”
龍白泉凜然道:“那又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一死而已。我早已受夠了**,只要有人領頭一呼,我馬上會倒戈相向。”郭青蓮道:“你既有此心,不會首先領頭一呼嗎?”龍白泉道:“老夫藝薄技淺,領頭一呼,只是徒死而已,不僅害已,反而危及他人,豈不是得不償失。”
郭青蓮道:“你認不認得那兩個‘乳臭未乾’而又‘武藝高強’的少年?”龍白泉嘆道:“我只是耳聞而已,並未有幸能一睹風采。”郭青蓮道:“遊郎,給他解開穴道。嘻嘻,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遊郎,你說是麼?”
遊怡雲輕輕一笑,凌空一掌虛按,龍白泉頓覺一股暖和渾厚的氣流衝向全身,所到之處,穴道立解。這份神功豈僅見所未見,直是聞所未聞,不由得欽佩萬分,心想:“別人說那一對少年武功如何如何了得,那也只是耳聞罷了,現在卻是親身感受,這少年年方弱冠,功力卻已達凌空解穴的境界,大概也不在那兩個少年之下。”只聽遊怡雲道:“你去吧。”正想轉身出林,突然想起適才郭青蓮的那句話,而眼前也是一對少年,心中一動,道:“兩位少俠神功蓋世,老夫佩服得五體投地。請問兩位就是那對少年英俠麼?”
郭青蓮笑道:“不錯。”龍白泉大喜道:“沒想到兩位賢侄數月來功力進境如斯,真是可敬可佩。”郭青蓮秀眉一軒,道:“‘賢侄’兩字,是你叫得的麼?”龍白泉臉上笑容隱去,道:“老夫高攀了,兩位少俠海涵,原宥則個。在下臨行前有幾句話交待,那老魔頭不但功力深不可測,而且善於使毒,現在你們還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千萬別與他正面衝突。老夫告辭了。”說完飄然而去。
郭青蓮道:“看他正色凜然的樣子,似乎不會說假。”遊怡雲道:“要真如他所說,我們的仇人就不是他而是那個無影盟盟主了,天令牌也不在他身上,而在那個盟主身上。唉,這使得追回天令牌更爲艱難了。”郭青蓮道:“是啊,從那魔頭手裡要東西,簡直是比登天還難,我倒希望龍老賊說的是假的好。”遊怡雲道:“他還有隱瞞。數月前,師父曾親眼見白龍幫的人殺那些浪蕩的富家子弟,無影盟主是要他們殺武林名人,卻沒叫他們去幹好事,這兩件事一併論,不是矛盾了嗎?”
郭青蓮道:“這點確實可疑,不過龍白泉骨頭很硬,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問他他也不會說。這事只怕與無影盟無關,大概是他們白龍幫內部的私事。”
遊怡雲道:“若龍白泉沒故意嚇唬我們,我們就萬萬不是那無影盟主的對手。”郭青蓮道:“他善於使毒,這招不怕,《錯亂秘笈》上詳細的著有各類毒藥的製法與解藥的製法,現在我們最要緊的就是練功。”遊怡雲笑道:“練好武功,掃除無影盟,打敗無影盟主,一切就都解決了。”郭青蓮笑道:“報仇、奪令、除魔,一舉三得。”
遊怡雲道:“現在肚子餓了,咱們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就開始練,晚上就睡在師父造的九宮八卦洞裡,怎麼樣?”郭青蓮道:“好,就這麼辦。”
其時已是初秋,林中野果甚多,兩人懶得打野獸慢烤,胡亂摘些野果塞飽肚子,就在墓前花邊的空地上練了起來。
當兩人練到那“陰陽玄玄手”時,初時還不覺怎樣,豈料到後來越練越是詫異,越練越是驚喜,以前那種真氣岔流的現象竟然一去不返,內息暢流無阻,貫達周身,再也無所滯窒。漸漸的兩人進入了一種奇異的境界,兩人似乎已融爲一體,心靈竟然息息相通,舉手投足間皆成招數,渾身精力充盈,幾欲迸體而出。兩人直練得靈臺一片空明,當真達到了物我兩忘、返樸歸真的極高境界。不知不覺間,竟已將一套陰陽玄玄手從頭至尾一一練了一遍。
遊怡雲道:“蓮妹,咱們且歇一歇。我真不懂,以前練這陰陽玄玄手怎麼練也不成,今日那種真氣亂竄的現象竟連一點痕跡也沒有了。不知是何原因,咱們且來看看秘笈,或許有所新得。”此時天已漸黑,上弦新月早落下西山,只有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
遊怡雲取了火石打着了紙媒,將一塊松明燒着,插在地上,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錯亂秘笈》,翻到最後一章。火光輝映之下,只見在“陰陽玄玄手”之上還寫着幾行極其細小的字,以前兩人也曾翻過,但那時是林辛谷代爲講授,並未細看,是以竟未發現這幾行小字。
兩人將書湊近松明,只見那幾行字是:“修習此功,需求男女雙方,心無旁騖,念無三者,心力皆注於對方,方顯威力。”兩人看罷,一時都不懂其意。遊怡雲道:“我們都動動腦筋,看誰先懂得其意之所指。”郭青蓮笑吟吟地點頭,兩人各自凝神沉思。一時間四野寂靜,只聞蟲鳴幽幽,星光清冷,靜靜地瀉在兩人身上,兩人沉思的模樣有如兩尊玉像。
忽然,兩人同時說道:“我知道啦!”說過之後又同時住口,過了一會,又同時道:“你知道什麼?”這一下,兩人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遊怡雲道:“蓮妹,你已知道了,那你說說看。”郭青蓮嬌道:“你也知道了,你先說嘛!”遊怡雲笑道:“那我就先說啦!我想練功的要旨在於合練的男女雙方要……”突然抱住郭青蓮,在她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低聲道:“……兩情相悅,忠貞不渝。”郭青蓮靠在他身上,笑道:“我也是一樣。”遊怡雲癡癡地望着她,湊過了嘴脣,郭青蓮婉轉相就,兩人緊緊的吻在一起。
過了良久,遊怡雲才輕聲道:“蓮妹,按照這個主旨,咱們再練,好不好?”郭青蓮柔聲道:“好啊!”霎時人影飛舞,兩人在花前月下又練了起來。此時,兩人心力全注入對方身上,對外物已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一遍練將下來,只覺意與神會,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塵,全身舒泰。到了這個境界,兩人已知外邪不侵,緩緩收功,四周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身周圍着的一大排大樹,有的從中折斷,有的連根拔起,都是根朝圈裡,梢向圈外,大樹在內層,小樹在當中,斷枝落葉則在外圍,整整齊齊,絲毫不亂。兩人驚懼不已,這些大樹於何時倒下竟然絲毫不覺,都不敢相信是被自己的掌力勁氣掃倒的。
原來當年卓山平創此功時,舉手投足間念念不忘身邊有一嬌妻在與已共同對敵,所以修習此功時,需求練功雙方皆全身心溶入對方,若肯爲了愛侶,不顧一已的安危,則更顯威力。當時在野人谷中,兩小雖已是一往情深,念念間總存有第三者的影子,因此內息一動,受到干擾,不能控制自如,就在體內亂竄起來。此時既無旁人在側,兩人不需顧忌,郭青蓮又新近懷孕,更增添了兩人之間的柔憐蜜愛,練起此功來也就異常順利了。
這陰陽玄玄手從第一招“陰陽倒置”起到最後一招“陰陽合融”止,是個由易到難、從低到高、漸次深入的過程,越到後來越是奧妙無窮,而最後一招“陰陽合融”練成,雙方的內力就可從自己身上任何一處輸出,而在彼方身上任何一處輸入,到那時,陰陽合融,剛柔並濟,內外雙修,就達到了陰陽玄玄手的最高境界,揮手踢足間均具莫大威力。練功雙方也不必拘泥格勢,只要兩人身上任何一處相觸,皆可發動陰陽玄玄手之功。此時遊郭二人情深意濃之下,竟於無意間將這一大奇功融會貫通,而達通玄之境。
遊怡雲道:“蓮妹,咱們合力,發掌向丈外那棵合圍大樹劈劈看。”兩人一伸左手一伸右手相握一起,掌心勞宮穴相對,內息頓時在兩掌間暢通無阻。兩人摒息凝神,同時發掌劈出,只聽得一陣嘯風響過,“喀喇喇”聲響,那棵合圍大樹已斷爲兩截。
兩人呆了一下,大腦裡空蕩蕩的,仍不敢相信這棵合圍大樹是被兩人的掌力擊斷的,過了良久,才欣喜若狂地歡呼起來。遊怡雲道:“以我們二人合擊的掌力,對付那無影盟主已不在話下,但不知分開時,有沒有這樣的威力。我們再試試,看單個的掌力怎樣。”郭青蓮欣然答應,道:“我們融會了這陰陽玄玄手,各自的功力定也大增。丈餘外有兩棵碗口粗的樹,你劈左邊那棵,我劈右邊這棵。”凝神息慮,稍一動念,真氣即已佈滿掌心。遊怡雲運氣於掌,道:“好。”兩人同時發掌劈出,兩股排山倒海般的勁力分向兩棵大樹擊雲,掌力剛及樹身,只聽得“喀嚓、喀嚓”兩聲,樹已從中折斷,餘勢未盡,又被順勢推出兩丈,樹葉紛紛飄落,漫天飛舞,有如許多綠蝴蝶在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兩人大喜,遊怡雲一把握住郭青蓮的纖掌,激動地道:“真沒想到!若在日間,我們的掌力大概只能勉強送到而已,最多不過將樹搖一下,現在竟只輕輕一下,就將樹擊斷了,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郭青蓮道:“現在我們的掌力幾可與我們從前聯使那招‘陰陽倒置’時的威力相匹敵了,我們可以與那無影盟主決一勝負了。”
遊怡雲被激情所衝擊着,脫口叫道:“對,我們找他算帳去!”兩人手攜手,忘乎所以地向林外奔去。
遊怡雲突然心裡一凜,忙停住腳步道:“不行,那老魔頭還善於使毒,我們得先配製好各種毒藥的解藥纔好,莫要一個不慎,報仇不成,反送了性命。這天目山一帶,藥材極多,咱們一邊練功一邊採藥,待諸事完備之後,再去找那老魔頭算帳。”
郭青蓮渾身一凜,道:“對,那老魔頭是個老奸巨滑的傢伙,一不小心就會中他的毒手,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當下兩人就洞居於石室中,日間採藥製藥,晚上勤苦練功。匆匆一晃,又一個月過去了。這天,他們已將各種解藥都配備了一份,功力比之一月前也更爲精純了,兩人一切準備完畢,當天就出林下山而去。
郭青蓮懷孕三月,肚子已稍稍腆起,遊怡雲怕她騎馬動了胎氣,就僱了一輛驢車,讓她坐在裡面,自己則騎馬在側護送。兩人都不知那無影盟在什麼地方,當下就直往南嶺一帶的那個林中小湖而去。
這一天傍晚,到了一個小鎮上,兩人怕錯過宿頭,就進了一家客店。這鎮甚小,全鎮只有這家比較象樣一點的客店,兩人要了一間上房歇下來。連日奔波,兩人的內力深厚,倒並不疲累,只是郭青蓮懷孕在身,吃了晚飯,兩人就睡下了。
到了子夜時分,四野死寂,人聲已絕,只見東北角一條黑影疾飛而來,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如流星閃電,一閃即至。這人到了客店外,輕輕縱進店中,如一葉墮地,靜寂無聲,輕功高得出奇,偏生姿勢又極優雅,當真輕如鴻毛,宛若御風。這人直奔遊怡雲小兩口的房間窗外,拿出一支香點起來,輕輕燃破窗紙,穿了進去。
過了一會,這黑衣人撤回香掐滅,伸掌在門上輕輕一按,“喀喇”一聲,裡面的門栓立斷。黑衣人輕輕跨步進去,走到遊怡雲兩人牀前,十指輪彈,點了他們的十幾處大穴,然後一手一個提起,向東北角躍出客店,疾馳而去,如提着兩個紙人毫不費力。而遊郭二人始終未醒,兀自沉醉夢中。正是:可堪塵路多險途,沉迷夢鄉不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