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坐在角落裡,各自吃完飯,卻是一直沉默。
莫漣辭時不時奇怪地掃視葉棠梨幾眼,忽然覺得她變得有些奇怪。明明剛剛氣氛還好好的,怎麼她就看了自己一下,突然變臉這麼快?她滿腹疑惑,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她從小性子冷漠,極少與人說話。只是跟姝娘和莫漣尹稍微熟悉點兒,就連莫弘軒,一年都跟她說不上幾句話。倒是這個葉棠梨,有幾分一見如故的親切感。
不過有時她也會嫌葉棠梨頗爲聒噪,雖然活潑,廢話確是不少。但顏君璧將花魁賽的事情說與她聽後,她卻不禁對這個女孩兒有幾分刮目相看。想不到葉棠梨小小年紀,看起來沒心沒肺,卻還有這等謀略。
葉棠梨吃飽後,將飯碗仍在一邊,蜷縮雙腿,摟着膝蓋,似在回憶什麼沉痛的事情。
莫漣辭注意到她眼角的淚痕,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她四處看了看,周圍卻空無一物,唯獨有條小水渠,裡面有水流動。
她起身,拿着碗走過去,盛了半碗水,又回到葉棠梨身邊。將那裝水的飯碗舉到胸口,左手握住,右手五個指頭,輕輕釦在碗壁上。指甲碰觸的瞬間,便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葉棠梨微微一怔,側頭望了一眼。只見她玉指纖纖,指甲碰在粗瓷碗上不同的地方,便發出不同的聲響。
這些響聲乍聽有幾分粗糙,再仔細聽去,卻能依稀聽出高低不同的樂音,組成一支柔和的曲調。
葉棠梨不禁隨着那曲子微微擺動身子,右手一起一伏地打着拍子,心頭劃過暖意。
對面的大白蛇趴在地上,睜開雙眼,好奇地盯着對面的兩個人,碧綠的眼中隱約有淚花閃爍。
曲子到激烈處,莫漣辭左右手交替,十指在瓷碗高低不同的地方敲打,頓時發出一串熱烈歡快的調子,若是新年鞭炮聲,喜氣洋洋。
葉棠梨臉上也展露笑容,竟隨着那曲子唱了起來:“化三千,七十士……佳作仁,福祿壽……”
一曲
終罷,氣氛頗爲歡愉,就連對面趴着的白蛇,也扭了扭身子,表達自己的快樂。
只是片刻後,餘音尚未散去,葉棠梨卻是長長嘆口氣,心中的傷感揮之不去。
“唉,突然想回家了。”
“葉姑娘的家在哪裡?”莫漣辭輕輕放下碗,柔聲問道,像極了和藹可親的姐姐。
葉棠梨心中一暖,抿脣道:“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每逢過年,大家會一起唱這首歌謠。”
許是受到氣氛的影響,莫漣辭原本冷淡的眸中,氤氳着傷感,話竟比平時多:“你還比我好,最起碼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我連父母是誰,都不清楚。”
葉棠梨微微一愣,忽然對她頗爲同情。
莫家兩位小姐,雖然衣食無憂,但卻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聽說莫弘軒收養兩人的時候,孩子的父母已經離世。
“莫姑娘,小時候可有過什麼奇遇?或者生過什麼怪病嗎?”葉棠梨突然開口,試探着詢問一句。
莫漣辭蹙眉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應當是沒有。義父平素比較忙,我和妹妹從小都是姝娘撫養,還從未聽她說起過什麼奇事。她還常說,若非我們姐妹好養活,她纔不願幫義父帶孩子。”
“哦,是這樣啊。”葉棠梨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表情有幾分糾結,張了張嘴,最後卻沒有再問。
“說起來,也不知道姝娘他們怎麼樣了。”莫漣辭面露幾分悔恨,“我這麼一走,他們該如何應對慕家。”
聽到她這話,葉棠梨心頭緊了緊。慕雅陽提親的事情,早在花魁賽之前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且不說莫漣辭,就是墨文齋的名聲,怕都會受到影響。慕家在江南勢力龐大,慕雅陽看上姑娘,只怕是沒有第二個人敢站出來搶了。
但看莫漣辭的反應,定是不喜歡慕雅陽的。可惜,她想逃出慕家的手心,怕是有些困難了。
葉棠梨在心頭替她嘆口氣,臉上卻笑了笑,轉移話題道:“莫姑娘的琴藝當真出神入化,
就連這個小瓷碗,都能湊出如此動聽的曲子。”
“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莫漣辭淡淡說了句,“葉姑娘雖然不懂音律,卻能聽出曲子的精魂,不也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嗎?”
葉棠梨一愣,不是很明白她在說什麼。
莫漣辭見狀,牽過她的右手,食指在上面輕輕寫了個字。
“心?”
“嗯。”莫漣辭點頭解釋,“其實,任何一件物品,都有其本心。即便是琴,如劍一樣,它們都是有靈魂所在的。只有你真心對待它們,將心比心,才能領會到琴曲中的奧妙,劍譜裡的玄機。”
葉棠梨心中微微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一個琴師,在她面前談論靈魂精魄,倒着實令她震驚。
“人雖然有三魂六魄,但平素裡從來看不到。這琴心就如人心,即便不能言語,卻可以冷眼縱觀世界。”
她說着,又將那裝水的飯碗端起來,放到葉棠梨手中。
“你看,這瓷碗乍一看粗糙濫制,似乎不可能發出悅耳的聲響。”莫漣辭說着,將右手食指輕輕釦在碗口處,頓時聽到一聲脆響。她又將食指往下移動,在與碗內清水齊平的地方,又敲了一下。
“同樣的碗,同樣的手指,不同的位置,卻能產生不同的音調。”她仔細地分析道,“只要能發出不同的音調,將這些音調有機地組合起來,便能奏出不同的樂曲。天下曲譜,調式各異,卻都離不了這個理,這便是琴心。”
葉棠梨點頭:“正如人一樣,不同的驅殼裡宿着不同的靈魂,但只要三魂七魄齊全,人心尚在,便能活出一條路來。”
她的話一出,反倒是讓莫漣辭吃了一驚:“你這話,像極了我以前遇到過的一個朋友說的。”
“朋友?”
莫漣辭卻側開目光,不願與她對視,逃避道:“嗯,那是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記不大清了。”
葉棠梨卻是頗爲在意,嘴上不逼迫,心頭的猜想又肯定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