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傳義自然是看不見閻婆的,解着褲子踩上水泥臺子,往蹲便上去了。
一剎那間,閻婆閃挪開了身子,給劉傳義騰出了位置,臉上帶着慍色,悶哼一聲,一隻手往他頭上撫摸了一下子。
正一溜子屁崩的劉傳義擡起手,噌噌嚓嚓地撓起了頭,很用力的樣子,齜牙咧嘴地說被坑了,幾十塊錢買的洗頭膏不好,用了後頭皮快癢死了。
閻婆提了裝有琉璃球的布袋子,從廁所裡出去了,臨離前還不忘用眼珠子瞪了瞪我,警告我最好不要亂管閒事。
相距幾米的時候,我攆了上去,想看看閻婆要去哪兒。
可她跨出那道防盜門之後,就不見了影蹤。
我只好又回到狹窄的出租屋中。
劉巧秀還沒有睡覺,正趴在牀上,就着昏黃的燈光看書。我咳嗽了幾聲,說你要不睡覺,就把牀讓出來,坐到搬凳子上照樣能看書。
她沒有搭理我,只是擡起頭白了我一眼。
過了一會兒,劉傳義從廁所裡出來了,兩隻手還在使勁撓着頭,嗤嗤啦啦的,已經撓出了血,大把的頭髮往下掉,痛苦地叫喚道:“不行啦,太他媽癢了,受不了啊,阿秀,給我燒點兒開水,我要洗頭!”
“好的爸,你等會兒!”劉巧秀倒是乖巧,挺孝順的一個姑娘,就是不曉得對我這個品質閃閃發光的二桃叔保持尊敬,所以,在我眼裡,她並不是一個多好的孩子。
待水燒好後,劉巧秀又往鋁壺裡面兌了些涼水,探手感知了下水溫,覺得行了,便提着水到廁所裡,指着蹲便的上方,讓她爹把頭探過來,給他澆着洗。
剛把頭髮潤溼,這劉傳義再次叫喚起來,說兌的涼水多了,水不夠燙,洗着不解癢。便讓劉巧秀把鋁壺再擱火爐子上燒會兒。
又把水給燒了個幾分鐘,劉巧秀估摸着行了,用手一觸,哎喲,還燙手呢,便又要往裡面兌涼水,被劉傳義喝止了。他說要的就是燙皮,快點兒朝頭上澆,頭快癢死了。劉巧秀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不敢違命,提着鋁壺過去了。
熱水一澆,頓時發出滋滋的聲音,冒起一股子白煙。劉巧秀嚇得慌忙後退一步,趕緊把鋁壺給撤了,咣噹一聲放在了地上。劉傳義不願意了,扯着嗓子喊道:“澆啊,咋停了,快點兒,癢死了個麻痹的!”
“爸,水溫太高了,把頭給你燙禿嚕了咋弄!”劉巧秀感到作難極了,哭喪個臉跺着腳說道。
“燙不禿嚕,你快點兒澆吧,癢得我撐不住了,爹求你了!”劉傳義也急得跺起了腳,還拍着大腿,頭一晃一晃的,甩得水珠子到處都是。
“二桃叔,咋弄啊?俺爸瞧着不對勁呢!”劉巧秀瞅向了我,撇個大嘴巴,眉頭緊蹙着,表情就跟肚子裡有一泡屎快憋不住了似的。
“嗬,這個時候知道喊我二桃叔了!”我冷笑了一聲,翻了翻白眼,掏出鏡子和木梳,擡腳拖個小板凳過來坐上去,開始忙碌起了自己的手中活。
“逼妮子,要你要啥鳥用,連這點兒破事都辦不好!”劉傳義氣得破口罵起來,兩隻手往頭上撓得更狠了,跟老母雞用爪子刨糞堆似的,撅着屁股,慢慢地將身子往後挪,忽然像驢尥蹶子一樣猛彈起條腿,一腳蹬在了劉巧秀的屁股上,把人給蹬得噗通跪倒在地上,倆手扒在地上。
“馬勒戈壁!你再跺我下試試!”劉巧秀瞬間爆發了,蹭地從地上爬起來,抓起一把掃帚掄起老高,嗵地砸在了劉傳義的背上。
“好傢伙,逆反啊這是!”我在旁邊加以評論,繼續梳着自己的頭,抻長胳膊把鏡子挪遠了一些,一臉嚴肅地望着裡面的絕世容顏,緩緩啓口道:“我要是當爹了,孩子肯定捨不得打我,因爲爹太帥!”
“逼妮子,我讓你不知道大小,守着外人的面還敢打我!”劉傳義顧不得頭上有水滴落了,站直了身子,衝過去找到擀麪杖子,揮舞着朝劉巧秀的頭上掄了上去。
“啊!”劉巧秀嚇得尖叫起來,撇掉掃帚,倆手抱住了頭,迅速將身子蹲了下去。
“逼貨,還打你爹不?”劉傳義及時剎停了差點兒落到女兒頭上的擀麪杖,瞪眼喝問道。
到底是親閨女,這麼粗個擀麪杖子始終掄不下去,已放下手中活的我在一旁搖了搖頭,心裡不禁有些失望,看不到精彩畫面了,瞧他剛纔那勁頭子,還以爲他這一棒子真的能砸下去呢!
唉嘆一聲後,我又繼續梳起了頭。
“爸,我再也不敢了,別打我!”劉巧秀哭着求饒道。
“那你站起來!”劉傳義再次暴喝道。
慢慢地,劉巧秀站起來了。劉傳義倏地咬牙凸目,往前一衝,瞬間胳膊朝上一擡,來了個大鵬展翅,疾踹出一腳,正中劉巧秀的肚子上。
身材孱弱的劉巧秀被踹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向後滑出三米,撞到了牆上。
“反啦你了!現在你媽不在,我看誰拉架!”劉傳義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掏出了煙盒子,拔出一根扔先給我,纔給自己往嘴裡塞了,點燃吸着,對我說:“這孩子不教育是不行,你說是不二桃?”
我雖然接住了他扔過來的煙,但我不敢吸,因爲上面沾上了些紅色,是他頭皮上的血,礙於面子,我不好扔掉,只得將煙掛在了耳朵上。
劉巧秀捂住肚子哼呀起來,額頭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倆腿蹬着想從地上站起來,卻失敗了幾次。
啵!
又是彈珠掉在地上的聲音。
“哎呀,不行啦!我的頭癢死了!”劉傳義扔掉了煙,把手插在溼漉漉的頭髮裡,又噌噌地使勁抓撓起來,“阿秀,快給老子去燒水,不然我打死你!”
聞言,劉巧秀扭過身趴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卻還是站不起來,真不知道這一腳跺得到底有多狠。她翻過身又坐着,依靠着牆,不停地揉着肚子,滿面是淚,哭成腫泡的眼無助地望着我。
見狀,我於心不忍,便站了起來,掂起鋁壺放在了煤爐子上,衝劉傳義喊道:“耐心等會兒吧,別折騰閨女了,還指望她嫁人了給你挎饃籃子呢!”
“逼貨,我纔不吃她挎的臭饃饃,腌臢!”劉傳義又嚷罵出一句,眼珠子怒瞪着嘴角子不住地抽動的劉巧秀。
啵啵......
彈珠聲不停地響着,傳來的速度越來越快。
鋁壺裡的水很快燒開了,水蒸汽頂得壺蓋子咣噹咣噹響,呼呼地冒出大量白煙,哨子叫得一個勁。
我說這水太燒了,別再把皮給你燙禿嚕了,還是往裡面兌點兒涼水吧。
劉傳義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樣叫起來:“不能摻熱水啦,高溫殺菌,我的頭都撓爛了,還怕啥子,快點兒澆!”
我掂着鋁壺走到他跟前,依舊有些不放心地問道:“要把頭給你燙禿嚕了咋弄,可別怨我啊!”
“少他媽麻痹囉嗦,快點兒澆哇!”劉傳義像瘋了一般,倆手使勁拍打着腦袋,發出啪啪的聲音,跺着腳催促道。
一咬牙,心一狠,我將鋁壺傾斜了,一注冒着熱氣的水流頓時傾瀉而出。
滋啦啦......
大量的白煙登時冒起來,散發出一陣熱烘烘的腥臭味道,就跟開水燙雞毛似的。
只見劉傳義的頭髮成團地往下禿嚕,露出了黏糊糊的乳白色頭頂肉,夾雜着硃色血絲,脖子上也被濺起的水花燙起了水泡。
直是把一顆頭顱給燙得爛乎乎的,在劉傳義沒喊停的情況下,我硬是把整壺水給他澆完了。
“咋停了?繼續澆啊!”劉傳義又扯個破嗓子嗷了起來。
“沒水啦,還澆啊,頭都要熟了!”我把鋁壺放在地上,扭頭看了看劉巧秀。
只見她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了,像尊木雕一樣佇立在那裡,面無表情,一雙瞪得猶如死魚般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劉傳義。
“二桃,繼續給我燒水,求你了,不讓你白澆!”劉傳義從懷裡掏出那隻大紅包,從裡面抽了半沓子往地上一扔,“快點兒燒,癢死了!”說着,他不顧頭上已爛乎乎的,倆手又抓上去,撓起了頭。
這下可好,頭髮粘連着頭髮全讓他給撕下來了,裸露出整顆血淋淋的腦袋,跟一個削了皮露出紅瓤的西瓜似的,只是沒那般美觀,黏肉模糊的,一道道殷紅刺目的血跡不住地往下流淌着。
更可怖的是,他的十指還在繼續往上面抓撓着,不時將塞滿指甲的爛肉摳出來彈出去。
“二桃,快燒水啊,癢癢死了,求你!”他一邊嘶吼着,一邊從桌子上摸到一瓶子白酒倒在了爛頭上。
在酒蟄之下,他齜出牙打了一個激靈,連喊幾聲舒服。
又打了一壺水放在將風口完全打開的煤爐上後,我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撿起了錢。
啵啵......
彈珠聲響得更加密集了,如雨點般。
咣咣噹當......壺蓋子歡快地蹦了起來,鋁壺裡面的水又被燒開了。劉傳義趕緊過去到蹲便旁邊,把頭伸了出去。
這個時候,一直站着不動的劉巧秀走了過去,手裡拎了袋子鹽,聲音嬌柔地說:“爸,水消毒,往壺裡面撒點兒鹽吧!”
“對......鹽也蟄得慌,止癢,快點兒!”正彎着腰撅着屁股的劉傳義喜聲叫道,扭過頭,對女兒伸出了大拇指,“要平時像這般懂事兒的話,我還會打你麼?”
“二桃叔,讓我來吧,您歇會兒!”劉巧秀朝我甜甜地一笑,把我推一邊,掂上了擱在煤爐上的鋁壺,去到了劉傳義的身邊。
在小板凳上坐下來,我點了根菸叼在嘴裡,一下一下地抽着,望着他們父女倆,眼睛逐漸眯了起來。
“爸,我記得櫃子裡還有瓶紅高粱酒呢!”劉巧秀把袋子撕開,將鹽巴子往鋁壺裡面倒着。
“快拿來澆頭上,那玩意兒又涼又蟄,纔好使!”
“嗯!”
劉巧秀放下鹽袋子,到屋南角從櫃子裡拿出一大瓶白酒,過去時,卻又捎上了在桌子上擱着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