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踉蹌蹌地被泠煙拉着走,鳳蝶難得地感到無措。
公子行事素來奇怪,前些日子去了赤炎谷的書閣,一整天也未出來,閣主問了,他只說去查曲譜。她那時已不能視物,自然看不見他翻了什麼書,但直覺告訴她,公子並非去查什麼曲譜。
誰人不知優伶泠煙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而他的歌舞,更是天下無雙。
如此,他還會去那素來以藥物經書齊全聞名的赤炎谷書閣查曲譜麼?
聰明如閣主,不會不知,但也一定會縱容他……她從未見過閣主對一個人如此用心過。她乃閣主所救,一身功夫盡得閣主傾囊相授,因此,閣主的命令高過一切,閣主重視之人,她定不惜性命以求護得那人的周全。
但現在,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對泠煙的感情了,就只是——保護閣主重視的人麼?
真的只是如此?
那動搖,她一清二楚,卻無從理出頭緒。
她,變得軟弱了。
一個殺手,是不可以有那麼多多餘的情感的,否則,她將離死不遠。
閣主清楚他自己已不適合作殺手,心生隱退之心,遂成就了她,並有了今日的醉夢閣。她瞧得一清二楚,卻不曾開口。
既然閣主有意成就她,培養她成爲殺手之王,那麼傷痕累累的閣主能夠如此好好地活下去,她自當不再介意其他。
她該在意的,唯一在意的,只有閣主,再無他人……
“找到了!”泠煙的低喚聲使她回神,她發現兩人已停下,似乎正站在山崖上,勁風不斷,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只能隱約看見眼前開闊的景緻以及面前之人朦朧的輪廓。
午後的陽光依舊和煦,照在身上,有一種昏昏欲睡之感,緊繃的精神慢慢放鬆了下來。
泠煙放開了她的手,四下尋找着什麼。
許久之後,這纔在青草蔓蔓的山崖上尋得一株再尋常不過的小草。
翻來覆去仔細看來,卻是有着鋒利尖刺的葉尖。他要找的,正是這株草。
他回頭,發現鳳蝶站在那兒,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神思飄忽。
這陽光的氣息,好像從前。
那個父母健在,兄姐皆在的童年。
鳳蝶想着。
那時的她,喚作什麼來着?爲何記不起了?
也罷,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忽而別人輕輕擁住。熟悉的體香傳來,幽幽的。
她知曉,那是泠煙公子。
“鳳蝶爲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呢?”他將頭擱在她的頭頂,“好像隨時會落淚似地。”
她不出聲,亦不想出聲。
然後,她聽見泠煙輕柔的笑聲響起,“鳳蝶,也只是個孩子啊。無妨,有我陪着你呵。”他低低柔柔地說到,聲音說不出地好聽。
溫熱的呼吸灑在發上,她感受到了一抹確實的暖意。
猶豫了許久,她終於伸手,回擁住泠煙。
他一楞,未想她會迴應,又旋即擁緊了她。
眼眶微熱,她微側頭卻倔強地不讓自己落淚。
心底的迷惑越來越大。她不明白,在此刻,讓她深深眷戀的,究竟是那熟悉的陽光氣息,還是面前溫暖的懷抱。
也許……應是後者罷。
“服下這草。”他將之遞至她的脣邊。
沒有猶豫,她張口服下。
起先是一般澀意,而後又透出了濃濃的甘甜。微微蹙眉,她覺得這藥草着實奇怪。
“不怕我給你吃的是毒藥麼?”他笑道。
“屬下的命是公子的。”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她絕無二話。
“呵……你先坐下調整一下內息如何?”
她依言原地坐下。運行一週,發覺氣息暢通了不少,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明瞭起來。眨眨眼,她有些詫異。
泠煙笑了一下,不知怎的,竟透出一絲落寞來,“我本是神醫之後,自不會害你。”
“屬下從未懷疑過公子。”
“我知道。”他風情萬種地理了理髮絲,“回去休息了。”他伸了個懶腰,“爬了半天山,我也累了。”
她起身,終於可以視物,雖仍及不上往常,但她的行動也方便了許多。
泠煙拉住了她,她回頭,“公子。”
“我想牽着你回去。”他微微一笑,道。
她低下頭,不語。
“小姐痊癒了?”紫芝抓着月藍猛晃,“真的嗎?”
“是啊,我也不知何時,聽小姐說是服了草藥,但是什麼草藥,是何人給的,她閉口不提,”
“那閣主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說,帶着泠煙公子離開了。”
聞言,紫芝立刻去找鳳蝶。
遍尋不着,微一思索,便往某處而去。
果不其然,在泠煙房中見到了鳳蝶,紫芝也未細想,邁步入內,“小姐!”
正在對弈的兩人同時擡頭,鳳蝶冷冷淡淡地喚,“紫芝。”
“小姐您痊癒了,真是太好了。”紫芝一臉欣喜,“小姐,我——”
“紫芝,出去。”鳳蝶執黑子,落下,面容平靜無波,“回你該在的地方去,閣主沒有吩咐過讓你守前廳麼?”
兜頭一盆冷水,喜悅全無,紫芝的表情有些僵硬,“小姐……”
她擡眼,“聽不懂麼?”
紫芝一顫,低聲應:“是。”他看了一眼笑靨如花的泠煙,沉着臉退了出去。
猛地一拳捶在樹幹上,大樹爲之猛烈搖晃了幾下,墜下一地落英。
紫芝緊握拳,不住發抖,“可惡!”都是那個泠煙奪走了小姐的注意力!
“哎呀,這是在生誰的氣啊。”白夜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紫芝,你看上去好凶呢。”
“走開!”他浮躁地低叱。
“吶,要不要我教你一招,抱得美人歸啊?”白夜湊近,呵氣如蘭。
他斜乜她,將信將疑,“當真?”
“呵呵,我可從來不說謊,對於小姐以及你們。”她眨眨眼,“附耳過來。”
警惕性素來極高的她,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偷襲者的到來。
不動聲色,連目光也未斜一下,穩穩落下一子。
醉夢閣殺手當世一流,意圖刺殺她,癡心妄想。
她嘲諷一笑,落下一子。
又執一子。她迅如閃電,飛快射出那杖黑子。
那人慘叫一聲,自屋檐墜下,摔死在地上。
泠煙張望,“什麼東西?”
鳳蝶拍拍手,翠荷忽的出現,拖走了屍體。
不自量力。紫芝哥的暗器都沒小姐的棋子狠吧?翠荷看了一眼,那具尚未冰冷的屍體,嘆道。
其實致命傷不大,不過一顆棋子的大小,位於眉心中央,一點嫣紅,直到現在才緩緩涌出血來。
這一天,楚攸揚終於讓鳳蝶上場比試了。
只一百來招,鳳蝶就擊敗了對手,輕鬆得連氣息都未有一絲紊亂。
而楚攸揚,並不意外地挑眉一笑。
最後一場比試,是寒山派與醉夢閣一戰。
之前不露臉的葉連,竟提出要代師出戰。
鍾掌門起先並不同意。
葉連出身官宦名門,來寒山派只爲習武強身,哪知他竟師習武奇才,短短几年已是一等一的高手。
只是葉連生性淡泊名利,因而以修身養性爲名,仍住在寒山派中,沒有回京城做官入仕的想法。
此時,他提出代戰的要求,鍾掌門頗爲反對。但葉連好說歹說,這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你若不敵那女魔星,我該如何向你爹交代啊。”鍾掌門嘆息。
“師父放心,徒兒定不辱命。”葉連一派儒雅氣度,微微一笑,行雲流水般地轉身,往擂臺而去,那裡,冷灰色的身影正靜靜地佇立着。
“鳳蝶姑娘。”見她雙眼有神,知她已然痊癒,心中不勝欣喜。
鳳蝶在心中小小詫異了一下對手是葉連這件事,臉上卻波瀾不驚,向他點了點頭,“請。”
“鳳蝶姑娘,爲何非得即刻比試呢?”他苦笑。
她持劍而立,“鳳蝶只是奉命行事。”
“可我……”他欲言又止。
“鳳蝶。”
“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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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聲音響起,分別來自楚攸揚及葉連的小師妹。
只見那楚攸揚微微一笑,書生氣甚濃,聽得他道,“鳳蝶,速戰速決。”
“大師兄!楞在那兒做什麼?別忘了你剛纔還答應師父……”小師妹被身邊的一位師兄捂住了嘴。
此時說這些,不是亂了葉連心緒麼?
鳳蝶停了停,下一刻便直取葉連。
葉連後退,身姿流暢,手中的劍並不出鞘,只一味地抵擋,防守。
單足點地,鳳蝶躍起,揉身刺向葉連的心口,卻被他閃過,她片刻不停,劍尖往下,側過身去,划向葉連的腰腹。葉連向後折身,堪堪躲過,又後翻躍開,鳳蝶劍劈在了地上。
半晌之後,葉連才終於有了反擊的跡象。
他並指夾住了鳳蝶的劍尖,鳳蝶一驚,欲抽回劍,卻絲毫撼動不了他。
只能順勢彎腰掃向他的腳,但葉連輕輕一躍,翻向她身後,並不鬆手。
應變能力極強的鳳蝶折身翻轉,冷灰色的衣袂飛揚。她手腕使力,依舊抽不回劍。
楚攸揚難得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泠煙卻微皺起了眉頭。
葉連對鳳蝶一笑,指尖滑過了劍身,指向她的肩部大穴。她側身一閃,葉連另一隻手中的劍扣了一下她的膝蓋處,她一下子軟了身子,但劍卻從身側刺向葉連,一劍落空,她不意外,她僅是爲了爭取時間。
以劍支撐,她後挪幾尺。
倏地隱現殺氣,鳳蝶折身舞劍,足尖連點,迴旋數圈,倏地停止,人已近在葉連的身前,手中的劍卻是向他身後招呼去的。
出人意料,鳳舞劍竟脫手飛出,鳳蝶一手成爪,扣住葉連的雙眼。連忙後退,他側頭躲開,伸手去握鳳蝶的手,她換了位置,接住了撞上阻攔物而飛回的劍,猛力劃出一劍。
葉連竟在下一刻消失在了原地。
殘影?
鳳蝶挑眉,略微詫異,身後有風聲,她回手一劍,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
“呵,有趣,竟有人躲過鳳蝶的劍這麼多次,想來,是我們低估了葉連。”楚攸揚低喃到,神情似笑非笑。
泠煙收緊了被他緊握的手,心中忐忑不安。
他似是有感地側頭一笑,“放心,鳳蝶一定會贏的。”
“連我都看得出,她身處下風,如何取勝?”泠煙悶聲道。
“那你難道看不出那葉連對鳳蝶心懷愛慕麼?”楚攸揚含笑問到,口吻有着一絲怪異的情愫。
泠煙心中一緊,嘴上道:“這倒沒注意。”
“呵。”他也不答,轉而看向擂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