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個人類的話，有皮膚的話，應該是個少年。
北玥連城本來着急之下，正要撲過來，忽然見那鬼魈並不攻擊冰然，頓時詫異地皺起了眉，也沒急着從殿頂躍下。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襲來，冰然忍不住乾嘔，實在受不住了，手心捏了一道訣，憑空多了一把利劍。
轟然一聲，利劍從鬼魈後背穿透他的身體，鬼魈嗷嗷痛吼，後退好幾步，尖利地叫了一聲，竟然朝甬道內跑去。
北玥連城輕飄飄落在地面，攙扶起冰然：“外面戰鬥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我們先去黑龍那兒吧。”
冰然有些猶疑：“難道不等等胡仙兒他們？畢竟黑龍不會任由我們拿走那池魔淚的吧，到時候他們也能幫忙。而且我們兩個人，拿不了太多魔淚。”
“他們幫不上忙。”北玥連城道：“本來叫他們來的目的，也是爲了對付突然出現的守陵者。聖陵因爲特殊的禁制，每一晚上只能出現一種守陵者，這一次鬼魈已經出現，將不會出現其他的東西了……”
“看來你對聖陵調查的很清楚。”冰然聽他語氣肯定，知道他說的應該沒錯。
“而且，就算他們跟我們去黑龍潭，卻不能進去。因爲……”他說：“魔淚能吞噬所有的妖魔。”
“你不是也修習了魔道麼？”冰然道：“你不怕魔淚？”
北玥連城說：“我修習日短，未成魔，更沒有墮落爲妖，所以無礙。”
忽然，冰然想起什麼，臉色有些不好，她本不想問，可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魔淚能吞噬妖類，那麼上次我吞了魔淚，魔淚進入我身體，豈不是會吞噬掉元牝珠中的寵兒？”
北玥連城凝視她片刻，卻一個字不說，轉身當先朝甬道走去，身後，冰然聲音有些顫抖：“寵兒是不是已經……不存在了？”
他倏然頓住腳步，身體僵硬着，卻並未回頭。
良久，他身軀放鬆，道：“不是說過了麼，原諒你了。”
“連城，三年來不見我，是不是因爲你早知道在上一次聖陵之行裡，寵兒就已經從我身體裡灰飛煙滅了？寵兒死了，你跟管狐性命相依，又是怎麼活過來的？三年裡，是不是你還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
北玥連城猛然回身，喝道：“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冰然卻大聲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恨我！”
她吞了那顆元牝珠，她的寵兒屍身毀滅，但是元神不散。
可是她又吞了魔淚，連元神，都毀滅殆盡了。
“不恨。”他認真地看着她，看了許久，頹然閉上眼睛：“而且就是從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喜歡上了你。”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神色有些自嘲：“可是你卻嫌棄我腦子不好……”
“我沒有！”冰然慌忙朝他走去，走的太急，牽動傷口，她不禁彎下腰，捂着腹部：“我沒有嫌棄你。”
他走過來，重新攙扶起她，溫柔地說：“對不起……”
“嗯？”對不起？
他說：“我以前就問過你，如果我讓你死，你會不會死。
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說的麼？”
冰然豁然想起上一次來聖陵，他們坐在斷腸崖上看夕陽。
夕陽西下，火紅的落日燃燒着半天的雲彩，瑰麗至極。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神色憐憫而複雜，問她，你會不會因我一句要殺你的話，就去死？
冰然回想着那時候的情景和自己說過的話，對北玥連城點點頭：“我當然記得。我說，如果你對我很重要，重要到我可以爲你生，爲你死。那麼你要我死，我自然是不敢偷生。”
北玥連城長嘆一聲：“我可能會神志不清下殺人，不管這個人是敵人，還是至親。不管這個人是別人，還是你。看來，如今一語成讖。我真的差點殺了你。而你……因爲我對你並沒那麼重要，傷在我手裡，很不甘心。”
冰然搖頭：“哪有，我已經不怨你了。”
北玥連城神情卻很自責：“我神志不清下，把你傷了。看到你血流滿地，真的很難受……我發誓一輩子再不理你，我不能再眼睜睜看着我喜歡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死去……”
寵兒因他而死，他不想秦冰然成爲第二個。
冰然故作冷漠的表情，在這一番交心的談話中，變得舒緩而溫柔。
無疑他的話好讓人感動。
這一世，除了慕雲流，這是第二個親口對她說喜歡她的男人了。
原來她醒過來，他對她愛答不理，都是因爲怕自己再傷害她。
他看她的眼神，那樣疼惜。
可是，忽然，她溫柔的表情凝固了。
如果她對他生了情，怎能再心安理得地奪取魔淚？
她剛纔一定是腦子秀逗了。
“魔淚那麼多，我們只要取一部分就可以復活白素長公主了吧？”冰然試探地問。
北玥連城卻搖頭：“魔淚具有魔性，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取走一顆，倒是無礙，如果取得量多了，那魔淚池便會自動蒸發……”他指了指腰間掛着的一個酒葫蘆，道：“即便只是取這麼多的量，魔淚池也會消失。”
冰然視線落在酒葫蘆上，久久不去。
下一刻，她心底堅定地道，我一定要比他先拿到魔淚。
冰然當先朝甬道深處走去。
北玥連城跟上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
冰然搖搖頭，道：“傷口痛的厲害，無礙。我們快點去黑龍那裡吧。”
北玥連城在前面帶路，冰然跟在他身後。
通過上次的那個搭着戲臺子佈滿帳幔的大殿，他們又往深處走了一會兒，在甬道中央，北玥連城在牆壁上敲打，轟地一聲，牆壁打開，出現了一條盤旋而下，看不到盡頭的通道。
“就是這裡……”北玥連城道：“最下面，就是魔淚池。”
冰然仔細看去，發現門內還有一個凸起的石頭，大約是關門的按鈕。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黑影朝她撲來，她心道不好，可是那黑影卻並不攻擊她，只是一雙血淋淋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不像是傷害她，倒像是想拉住她，去往別處。
冰
然眉間閃過一抹厲芒，憑空捏劍，刺向那東西，當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後，稍微遲疑了下。竟然是剛纔的那隻鬼魈。
牠的眼神那麼熟悉，冰然豁然白了臉色，喝道：“青冥？”
師父的書童青冥。
北玥連城喝道：“你在愣什麼？不要命了。”揮出一掌，將冰然與那鬼魈隔開。
冰然額頭冷汗涔涔，後退一步。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青冥明明在她坐牢的時候，就已經隨燕王而殉葬了。
燕王府一百多口人，包括無辜的柔然郡主，全都殉葬了。即便柔然在那時候連燕王的面都還沒怎麼見過，也一律處死。因爲皇帝覺得這樣是對三子的愛護和體恤，讓他到了陰間也有成羣結隊的僕從伺候。
鬼魈嘶吼一聲，撲向北玥連城。
他們纏鬥起來，掌風呼呼。
鬼魈太小了，大約是法力不夠，根本打不過北玥連城。但是拖他一會兒還是可以的。
秦冰然抿起薄脣，眸間劃過一抹歉疚，然而身子卻一轉，進入了旋梯，按了按鈕，石門緩緩落下，將她與北玥連城隔開來。
北玥連城一邊跟鬼魈打鬥，一邊看向她這邊，瞳孔難以置信：“秦冰然，你幹什麼？”
冰然低聲道：“對不起。”
石門快要落下，北玥連城一掌隔開鬼魈，想撲進石門，可是鬼魈又纏上他，他脫身不得，只能任由石門在他眼前就這麼合了起來。
冰然一個轉身，便朝旋梯下面跑去。
“該死的……”北玥連城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不由怒髮衝冠：“秦冰然，不要讓我恨你……”
冰然纔不管他吼叫什麼，石門合上的同時，她用最快的速度往魔淚池飛奔。
……
在旋梯最末端的時候，還未抵達魔淚池，冰然便聽到下面深幽幽的洞穴中傳來聲聲龍嘯，越往下面走，龍嘯聲越大，如同肆虐的驚雷，發出震天的轟鳴，滾滾而來，震盪着她的耳膜。
別叫了我的龍，耳朵都要震聾了。冰然皺眉，更是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地見那條傳說中的黑色巨龍。
忽然，身上腰部發出一陣紅光。
好幾年不動彈的龍玉竟然甦醒了。
冰然摸了摸腰上掛着的血紅龍玉，心想着，莫非同類相吸。龍玉感受到黑龍的龍嘯，便恢復了通識？
血紅龍玉一直髮出紅光，玉佩也開始震盪，自己彈來彈去，卻並不發出聲音。
難道多年不說話，那困在玉中的白龍已經啞掉了？
冰然就這麼一邊想，一邊狂奔。
終於因爲走神，一個不小心，轟地一聲，從旋梯上跌了下去，翻了滾，九十度垂直砸向地面，跌了個嘴啃泥。
痛。似乎經脈骨骼都要摔碎了，冰然擡起頭，發現自己已經跌到了洞底，面前，是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口內，應着一大片的慘碧色的潭水，潭水淺淺的，散發着蠱惑人心的幽光。
魔淚池。到了。
只是剛纔還轟隆的龍嘯忽然停下了。不知道那黑龍是不是發現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