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甚？“只一眨眼的工夫，鳳娘便恢復了往日那熟悉的冷若冰霜，”我不這麼着，他能死心麼？要是不明不白地耗人家一輩子，那我成啥人啦。“”哦！“王相卿恍然大悟，”這樣啊……可你這裝得也太狠了點兒，萬一段大哥想不開，你可得後悔啦！“”哼，要是那樣，就是他自個兒沒出息，關我啥事兒？“”還有你這害得我以後咋見他……我說，你爲甚非拉着我來唱這齣戲啊？“”那你讓我拉哪個，老樑？毛蛋？不就是你還算個頂用的麼。“”我就頂這用啊？“”行啦，嘮叨個啥！“鳳娘不耐煩道，”好像你吃了多大虧似的。“”當然是我虧啦！“”你虧啥了？“”我的名聲呀，“王相卿一本正經地答道，”這要是以後傳出我和你這二鍋頭攪在一塊兒，還有哪個敢嫁我……“鳳娘順手抄起王相卿剛纔打的半桶水，結結實實地全澆在了他身上。王相卿毫無防備，一下子寒氣刺骨，整個人差點兒沒繃直了。”啊！……你個二鍋頭！要凍死我呀！你，你等着，等我給你澆回去……“”哈哈！“鳳娘大笑着跑開了，這一回，她的快活是真實的。下了雪之後，這個冬天就過得更快了，不久便是過年，過完年，很快地又開了春。
去年的這個時候，王相卿還天天和一班兄弟蹲在孫家大院門口等活兒幹，如今，只有他一個人，每日挑着水，一步一步地爬上山，送進喇嘛洞前的井裡。”王施主，“這一天晚飯前，中年喇嘛看着王相卿倒完水，不由興奮道，”頂多再用半個月，你這水便可以挑滿了。“”嘿嘿，原來師父您也幫我算着呢。“王相卿笑着抹了抹汗。”可喜可賀。“”咳，我還不知道這挑完水又能咋樣呢。“王相卿低下了頭，他並非客氣，而是實話。此番回來挑水，他本是認準了要求得老采頭的原諒，再次拜師。幾個月來，他也是憑着這個信念支撐着，可愈臨近最後，他心裡反而越沒了譜兒：老采頭那脾氣，你就是挑滿一千桶水，他啥也不說就打發你走人，亦不是不可能的。真要那樣，自個兒又該如何是好呢？”王施主不須多慮，“中年喇嘛的話將王相卿從沉思中拉了回來，”秦施主他自有安排。“”哦？“王相卿忽然面露驚喜，”師父，您是不是已經知道啥了？快告訴我吧。“”王施主可知，“中年喇嘛笑道，”秦施主爲何要讓你挑一千桶水上山？“”這個，“王相卿想了想，搖搖頭，”請師父指點。“”此中道理，還要王施主自悟纔好。“中年喇嘛認真道。
下得山來，王相卿就像是領了一份試題，苦苦思索起來。他很感謝中年喇嘛幫了自個兒一個大忙，因爲沒過幾天，又來到鳳娘客棧的老采頭把他叫進一間屋裡。”大爺，我曉得，“王相卿胸有成竹，他已經琢磨出了一個答案，”您是覺得我這人太毛躁，用挑水這活兒來磨我的性子，是爲我好，嘿。“”你小子倒有點兒長進，“老采頭拿起菸袋，點上了，”不過也就到這兒了。“”咳，我就知道，甭管我咋答，您老都得這麼說。“”你是不是怨我折騰你啊？“老采頭擡高了聲調。”不敢，不敢，您是爲我好，爲我好。“”哼，“老采頭抽了一口煙，”你小子現在居然變老實了，沒勁兒！我也懶得逗你啦，直說了吧，讓你挑水，是爲了以後挑銀子做準備呢。“”大爺！“這回王相卿反應倒夠快，”您，您答應收我爲徒啦？“”什麼收徒不收徒，我早說了，身邊少個解悶的，找來找去，就你還頂個用。“”是，是，“王相卿高興得連連點頭，跟着老采頭的日子也不少了，這話還聽不明白麼，”師傅在上，請受徒弟一拜！“”王二疤子，“老采頭看着王相卿給自己重重地磕了個頭，卻是無動於衷，”你爲啥非認準了要學做買賣？“”因爲我以前的命，就苦在一個窮字上了。
“王相卿嘆了口氣，”那樣的日子，可不想再過了，所以我就得賺銀子，多賺銀子，除了做買賣，還有甚法子？“”你以爲做買賣就只會賺銀子，那還有賠銀子的呢，這你想過沒有？“老采頭一撇嘴。”想過了，師傅，做買賣麼，當然有賺就有賠，可我不怕，願賭服輸。再說啦，這賺啊，賠啊，都不要在乎一時的事兒，要看最後，最後我準是個賺，誰讓我是這塊料兒呢，哈哈。“讓王相卿有點兒詫異的是，老采頭並未像平日那樣對他的”大話“嗤之以鼻，只是吐了一口菸圈兒。”'做軍不做民'的點子，當真是你想出來的？“”嘿呀師傅，您還記得這個呢？咋說吧，這一開始是我提的，不過也就是那麼一說。“王相卿將那天晚上在草料房裡對香玉講的話大致複述了一下，”到頭來還是靠人家孫老爺把我這歪點子變成了金點子，這就算是我和他一塊兒想的吧。“”這草原上的買賣，你想咋做？“”這，這個，“王相卿的嘴有點兒笨了，他一時還不太習慣老采頭這樣認真地同自個兒談話，”我，我想找那些蒙古老鄉做，朝廷長年禁邊，他們平常吃的用的東西肯定老缺了，別的不說，光是茶葉，不知就有多少人盼着呢。咳，我可知道這草原上沒茶喝是個甚滋味。
“”你要到哪裡做？“老采頭的態度越來越嚴肅了。”到哪兒？草原上啊。“”廢話！草原大了去了！“”啊？對，對，我，反正我肯定是去後草地。“”蒙民可都是遊牧爲生，不像漢人是定居的。“”這我知道，師傅，那我就追着找他們唄。聽朝樂蒙大哥說過，土默川的牧民挺多的，我就先從那兒做起。“”那你的貨打算咋運過去？“”當然是僱車、僱駱駝啦。“”哼，你的本錢夠麼？“老采頭又露出了那熟悉的不屑神情。”這……還沒算過呢。“王相卿撓了撓頭。”就算有那個本錢，用車用駱駝你就不嫌招搖麼？別忘了，朝廷可還沒明令開禁呢。“”師傅說得對，那我就僱人，僱挑夫運貨。“”呸！你尋思人力能便宜多少？哪個買賣剛起家時像你這樣花錢花得跟大爺似的？“”師傅，那……“”求人不如求己，曉得這話麼？“”您是讓我自個兒挑貨去？“王相卿恍然大悟，”哦！師傅，我明白啦，我明白您爲甚叫我挑一千桶水啦！敢情就是練力氣，爲以後挑貨進草原預備着呢！“”和你這愣貨說話真費事兒！“老采頭罵道。”嘿嘿，這不也是您老人家總愛繞圈子麼。可是師傅，我自個兒挑貨，這一趟又能挑多少啊，怕不夠賺的。
“”你就不會找人合夥啊？！“”是咧！找一幫夥計一塊兒去呀，到時候，挑着貨進草原，挑着銀子迴歸化，哈哈！“”蒙古老鄉手頭可沒銀子。“老采頭的話讓王相卿一怔，”人家在大草原上用得着銀子麼，只有牛羊。“”那我就拿我的貨和他們換牛換羊，再趕回來賣成銀子。“老采頭不語，王相卿知道他自個兒答對了。”這是後營裡使的採買憑證。“老采頭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放到了桌子上，”朝廷出新政之前，路上拿這個多少可以應付一下緝私的。“”多謝師傅！“王相卿趕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憑證拾了起來。雖然紙張已多有破舊，不過上面蓋的官印卻仍是清晰可辨。”至於這本錢……“”哦，師傅您不用操心啦，我這兒還有孫家謝我的二十兩銀子呢。“”誰說要給你錢了？我就是讓你自個兒想法子！“老采頭又好氣又好笑。王相卿也不由得一樂。”這合夥的人，你要怎麼找？“”我先去找史大學。“王相卿不假思索地答道，這下輪到老采頭一怔。”你不是最煩他麼？“”現在也煩啊，不過誰讓那個貨做買賣是把好手呢，幫得上忙，我也就不計較他那摳搜勁兒啦。“”你這臭脾氣，別走到半路上又跟他打起來。“”哎，師傅，您放心，我忍得住，爲了掙銀子，這不喜歡的事兒我也願意做，這不喜歡的人我也願意交。“老采頭擤了擤鼻子，又拿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王相卿。王相卿先看封面，只見上寫”蒙古風俗紀略“六個工整的楷體字。冊子是自制的，用的紙張摸着挺厚，並無多少磨損，像是很久沒有人動過了。
王相卿隨意翻開一頁，讀出聲來：”如遇敬酒，不可推辭，雖不勝酒力，亦須豪飲，否則徒惹主人怒客，買賣不成矣……師傅，這是您老寫的？“”嗯，“老采頭隨意地點點頭，”等了快十年了，總算給出去啦。沒事兒多翻翻，蒙漢民風大有不同，得學會入鄉隨俗，不然別說銀子掙不着，你還得挨人家的鞭子！“”師傅，我真服了您老啦！“王相卿由衷讚道。”少溜溝子了！還不快拿上扁擔，去後草地挑銀子！“”哎……哎！不成啊，師傅，我還不能去，這一千桶水還沒挑滿呢……“”你小子還挑得來勁兒了是不？哼，好啊，挑吧，挑滿了，你也別到後草地去了，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把憑證和冊子還我！“”別別別！嘿嘿，師傅，您咋說翻臉就翻臉呢，我這就去，去挑銀子，挑銀子，嘿嘿。“”呸，賴貨！“”不過說老實話，“王相卿笑嘻嘻地向前湊了一步，”咱爺倆是真相投，我都覺得，您就跟我爹一樣。“”我要真有你這樣的兒子，早活不到這歲數啦！“”呵呵！“王相卿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憨笑，老采頭瞅着，故意板起臉，但最後還是忍不住被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