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與溫酒有着某種感應還是怎麼了,平日裡在孟婆莊除了修煉便是繼續修煉的溫糯,今日卻是怎麼坐也坐不安,內心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歡喜。
就連孟婆都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一直圍着自己團團轉的溫糯,話說這溫糯早死時已是成年人,可是這人爲什麼就一直以孩童的身體行走在這陰間往返呢?
失神想着的孟婆連自己都沒有發覺,這句話就這麼呢喃的朝着雙手揹負老小孩兒模樣的溫糯給聽了個仔細。
小小的黑色布鞋在陰暗的路間定了定後,圓圓的包子臉微微一紅,隨後朝着孟婆道:“以前是被一隻惡鬼控制着,有主僕契約,他想讓我變成何樣,我便是何樣,後來被小酒給抓回去賜了名後,發現小酒並不喜歡與成年人相處,孩子總是更能親近小酒的。”
聽着溫糯一板一眼的回答,孟婆有些好笑的粘着自己的頭髮絲兒打着璇兒道:“我說,你說就說唄,你臉怎麼還紅了呢?”
“因爲,我感覺,小酒要來接我了。”溫糯小小的雙手負在後背,搖頭晃腦的模樣,倒真有一種江湖術士的姿態。
只是孟婆是何許人也,在這黃泉之上,沒有個上千年,自己都不得在這地府排上名號,微微掀開眼皮的孟婆輕呵一聲,仰望着地府永遠都是紅豔似火的月亮,一雙看透人世百態的冥眼突然有些迷離了。
微微一笑的孟婆繼續低頭把玩着自己手上的頭髮絲兒道:“感覺怎麼能當真呢?倒不如好好修煉,成個鬼修,那便每隔百年還能與你那小酒見上一回。”
“哦,不對!”半掩風情的孟婆伸手撩上自己的紗衣,斜臥在那石牀上,翻了個身後,半醉半醒的道:“你那小酒可是冥王的,你、呵呵,你比我還慘呢!”
“慘?”溫糯不解的看向孟婆道:“我何故慘了?如若有一天小酒當真不再想起我了,我便與你那孟婆湯一喝,來世相不相見,無期無盼、無情無緣,只求這一世順心而來即可!”
“呵!”聽着溫糯那軟乎乎的聲音,卻是無故讓孟婆整個人都爲之一震,隨後伸手施法,將那給黃泉生靈準備的孟婆湯,舀進嘴裡,如牛豪飲一般,那湯更是順着那紗衣淌上了石牀之上。
明明跟着小酒也鍛煉出了些潔癖的溫糯卻硬是將孟婆這般醉生夢死的狀態,看出了另類的美感,那是一種絕望的、卻又堅韌的徘徊的美,像是幽冥深淵上生長着的紅花一樣。
第一次見到那花時,溫糯還以爲那是傳說中的彼岸花,但是這個如癡狂如瘋癲如美豔又如病態的女人卻笑得妖嬈的告訴他,彼岸花就是他現在腳下踩的如同野草一般的紅色小花。
至於那幽冥深淵只上生長的紅花,卻是她孟婆都不知道的品種,甚至可能連冥王都不知道罷,傳說,那是花是···咦是什麼來着,當日孟婆沒講,自己也便沒能猜測出來。
搖了搖頭的溫糯心下當即又朝着那本該快要入睡的孟婆直接打了一個噴嚏。
這一下倒是讓孟婆有些心驚的看着腳可沾地的溫糯道:“小崽子,你這魂體有點特殊啊,腳能沾地,能食凡間之物,還有凡間之人的習性,要不你挑個肉身,老身替你還陽罷了!”
“真的?”一聽到這句話,溫糯圓圓的眼睛倏地一亮,緊緊的盯着孟婆的眼睛,眼底全是期待。
“砰!”的一聲,孟婆直接又倒在了石牀上,穿着一牀小紅鞋,帶着金色鈴鐺的小腳踝也是一個趔趄。
“假的!”等自己躺好,孟婆繼續往自己嘴裡灌着孟婆湯,一向溫和邪乎的聲音裡,這一句倒是讓溫糯聽出了豪邁與調笑。
“嘁。”直接朝那人翻了個白眼的溫糯繼續忍着心中的激悸動道:“聽說,你每隔一個輪迴便會在屋內梳妝打扮一次,然後穿上一襲紅衣,戴上頭冠,往那孟婆湯旁一站就是一天?”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孟婆倒是不介意這樣的傳言,不過也許起初還是介意的吧,但是現在即便那人知道了自己,怕是最牽掛的也將不會是自己了。
再說,那個會捧着自己的臉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人與吳開心那個老怪物說的一樣,早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
“聽說你是孟姜女?”溫糯繼續問道。
“孟姜女?”孟婆毫無停頓的將這三個字念出來後,有些好笑的看着溫糯道:“你聽誰說的?”
“當日,我被賣去大戶人家當小廝,聽那些讀書的工子哥兒們說的,他們還曾說,若是有一女子能像孟姜女一樣對他們如此癡情,便是追到地府也要將那女子追回來的。”溫糯眼底一片清澈的看着孟婆道:“所以你真的是孟姜女?真的是···”
溫糯的話沒有說完,因爲,溫糯自己也不願別人提及自己的死因,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是小酒教會他的。
“果真天下書生最爲風流。”孟婆也不惱,繼續斜臥在石牀之上,一手抵頭撐住,挑着眉眼看向溫糯道:“喜郎他也是個書生!”
“嗯?喜郎是你的夫君嗎?”溫糯繼續問道:“那你還想他嗎?啊,不對,你剛剛所喝可是孟婆湯,都說喝了孟婆湯即可忘卻前世百態,爲何你會記得如此清晰?”
“呵,你個小小百年的鬼魂,又豈會知我在這黃泉待了多久?”孟婆輕呵一聲,隨後撤掉手腕,任由自己倒在石牀上輕輕哼起了那讓整個黃泉都無比耳熟的歌聲。
誰人說、不相忘、莫忘
誰曾想、歸故鄉
誰耳畔、悽悽聲、迴響
沉浮一生半紙荒唐
···
聽着那如訴如泣的歌聲,溫糯忽然想起自己遊走在這世間百態之時,本該年華正好,卻偏偏出生風塵,從那胭脂水粉中來,退去那骯髒污穢之地。
每每與那好事者之書生、看客輾轉反側之時,總會心生希望,眼帶祈盼,守心而待。
可卻終歸讓那眼睛染上了萬丈紅塵,坐於高樓之下,談笑宴宴中,耳聞那紙醉金迷的數字,思緒卻總會偶爾回憶起曾經的年少輕狂。
待到年老珠黃,歸於閣樓,望着那一輪一回的縹緲虛無,總會有時想起那段過往,想起那曾經給過自己一絲希望的好事者。
或那百年之後,故地重遊之時,故人已逝、佳人不在,那好事者子孫後背,總會附庸風雅的唸叨上幾句:“遇一城,知一往,形陌路,偏執!可笑、可嘆、可悲···”
歌聲唱罷,回望過來的孟婆看着那明明是一張長着討喜的圓圓包子臉的溫糯,眼底卻帶着比孟婆橋上步履蹣跚的耄耋老人都要惆悵的神色。
這樣的反差讓孟婆不禁笑出了聲來道:“嘿,我說你這小鬼,怎麼這般惆悵?是在我這老婆子面前瞬間感悟出了什麼?”
“啊?不是!”溫糯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在想,那些前世顛沛流離而淪入鳳城的女子,下輩子將會怎麼樣?她們會在黃泉等待那些曾經向她們許下過誓言的人嗎?”
“放心罷。”被溫糯的話倏地弄得一愣的孟婆捂住笑而露出的皓齒道:“她們會是這黃泉之客裡,走得最是瀟灑的人兒罷。”
“竟是這般嗎?”偏了偏頭的溫糯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的朝着孟婆點了點頭道:“那千百年來都放不下的又是怎樣的客人?”
“呵、那樣的客人啊!”悠悠一笑的孟婆妖嬈生曳,百媚笑而捂嘴的輕聲道:“見那黃泉池水中的冤魂沒?他們會慢慢的洗去記憶,這樣的執念可不是我孟婆湯能做到的!”
“再說,孟婆湯孟婆湯,傳說是神農發明出來的罷,也不知是不是少了點什麼,這孟婆湯,對那些有執念的人,效果總是差強人意,瞧瞧我那好好的一池子水,我還想養株蓮花來着。”孟婆說着便往那池子裡倒入一瓢孟婆湯。
“現在,卻是讓這些個東西,擠得連我的小舟都泛不過了,你說他們是不是該罪?”
“該不該罪,你心中早有定奪不是嗎?”溫糯笑着看着池子的魂體,緩緩的將自己包子臉笑成了一朵花兒似的,他就說這天下到底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多,原來這孟婆也是個心善之人啊。
“是啊,早有定奪!”孟婆慢悠悠的從石牀上起身,腳踏紅花,漫步於黃泉池水之邊,踝上鈴鐺叮鈴作響。
往昔三月江南柳飛花生香
誰曾許下綿綿情意長
輾轉一夢恍然初醒淚滿妝
不如隨我醉飲杯中湯
從此陌路相忘、無傷亦無惶
“無傷亦無惶!”輕輕呢喃重複了一遍的孟婆看着自己的黃泉之門上,從陽間傳下來的招鬼符籙,忍不住的輕呵一聲後朝着身後的溫糯招了招手道:“小子,還真讓你感應多了,她當真召喚你了,去吧、去吧,但願你亦無傷亦無惶!”
“不奢求,亦無惶。”溫糯小小的臉蛋上盡是寵溺又溫馨的笑意,他桀驁的朝着孟婆回了一句後,便閉上雙眼,任由那張符籙帶領着自己重新回到那人身邊。
他不知道何爲情愛,但溫糯知道,溫酒之於他,是有愛的,只這愛更多的則像是親人···
望着溫糯的身影從自己眼前消失,孟婆有些悵然若失,叮鈴的鈴鐺慢悠悠的從那池水邊響起。
“阿孟,我、我喜郎,最是放不下你啊!”都說書生皆風流,可那喜郎,卻是連句情話都不會說。
唯一做得有違聖人之言行的便是喜歡託着孟姜女的下巴,說些之乎者也的話語。
未去修築長城之前,孟姜女硬是因爲那些之乎者也,翻遍了喜郎所有的書籍,找出那藏在每句之乎者也中的那一個字。
那個幾個字,孟姜女找了很久很久,只因那時女子無才便是德,有德的孟姜女不識一字,就連兩人的婚事都是媒妁之言罷了。
本以爲這樣的婚事不關乎情愛,可卻在喜郎前去修築長城的第二年,磕磕絆絆的孟姜女這才把那些呆呆板板的字找齊了。
喜郎說:“阿孟,吾心悅爾。”
喜郎說:“若功名與爾,吾必選爾。”
喜郎說:“阿孟,吾這一別,最是放不下爾。”
喜郎說:“阿孟,吾只想抓住這一線生機。”
喜郎說:“阿孟···”
“阿孟!呵!”孟婆淡然一笑,似乎那發紅的耳朵還在自己眼前一樣,似乎那雙風流多情卻又深情的眸子還在自己眼前一樣,可是孟婆也知道,還能與自己相隨的不過是被自己珍藏起來了的那滿是知乎者也的古書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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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愛們,裡面的歌詞,不是文文原創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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