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大人有時候吧，會特別的歎服自己。
歎服自己居然有着如此羨煞世人的耐心，就跟聽了一整套的伊索寓言格林童話天方夜譚一般，耐心聽完了老爺子這老半天的絮絮叨叨碎碎念……
當然，也許是因爲自己純屬賤皮子。
因爲老爺子今天良心發現，善心大發，沒有掄着柺棍兒抽自己……
所以今天這頓訓教，聽得沒滋沒味兒的……
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至少得知了自家先祖，當初居然做了大戶人家的狗頭師爺狗腿子……
哎呀，太鬧心了……
敢情高德海那犢子之所以跟興哥兒如此親近，只不過是因爲當初他們家的先祖，曾指天發下毒誓罷了……
估計他們家的子子孫孫，爲了免遭天譴，所以才世世代代踐行當初的誓約，甘做人家的死士……
啥死士呀，依本村長看來，根本就是人家的走狗！
好吧，村長大人承認了，自家的先祖，貌似當初也是狗腿子之流……
自家老祖宗也是不爭氣，做啥不好，非要做那狗腿子，哪怕跟德福家的先祖，做個保安頭子也好嘛……
哎呀，鬧心，太鬧心了……
“……”
村長大人在族長老爺子這裡探究了一下下高家莊的秘史，與此同時，書記大人也是好奇心又起，悄悄拉住了一個小夥伴兒，並偷偷摸摸地，旁敲側擊着，打聽了那麼一下下……
當然了，背後窺探人家的過往之事，畢竟不怎麼光明正大，所以這事兒不能跟太過精明的孩子打聽，就得找那種腦子不怎麼靈光的……
好吧，就是雷震子那莽漢了……
“來來來，阿振兄弟，抽根兒煙……”書記大人笑得一臉的肥肉褶子，很是殷勤地遞過去一根菸。
“難怪人家都說……”雷震子兄弟隨手接過煙去，捏在手上仔細瞅了兩眼，然後一臉的鄙夷道，“當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你看看，就連你這最基層的國家幹部，這都能抽上九五之尊，也不知道朝廷上那些大當家的，會抽啥煙……”
“呵呵……阿振兄弟說笑了哈……”書記大人打着哈哈道，“其實吧，這人的身價越高，身家越厚，這人他就越是怕死……所以人家都不抽菸的嘛……”
一邊說着，一邊給二人先後點上煙。
“剛纔過去的那兩輛大切諾基的主人，應該就是咱莊裡的那誰……高德海吧？”煙霧繚繞中，書記大人貌似輕描淡寫着，隨口問了一句，“總聽德尚說起，他們兩個之間不對付……不過那高德海跟興哥兒兄弟之間卻是親近得很……”
“這有啥稀奇的！”雷震子很是不以爲然道，“別看高德海那犢子土豪一個，如果不是早些年興哥兒一力扶持，他這會兒也就只能做個魚販子！”
“呵呵……”書記大人不着痕跡着，繼續笑道，“高德海之前販賣過海鮮，這我倒是聽說過，卻是沒想到，只不過短短十年間，這人就從一個魚販子搖身變作一方土豪了啊……”
“切！”雷震子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高德海那也算是祖宗積德，德被子孫！祖祖輩輩都在給興哥兒先祖家裡當牛做馬，到了興哥兒這一輩兒，人家興哥兒也是爲了酬謝他們家的祖宗們，世代的辛勞，所以當初纔會不遺餘力地幫他拉關係跑門路！”
“其實吧……高德海的情況我也是多少有過了解的……”書記大人若有所思道，“發跡之前的事兒咱就不說了，就說人家現在這會兒吧……不光搞起了規模化的海產養殖，又有着龐大的畜牧業肉製品加工，名下另外還有着全國連鎖的空港物流……總而言之，這傢伙幾乎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都是他的利潤來源……而且在市裡還掛着個****委員的名頭……”
“那特麼都是虛的！”雷震子同志又是一陣鄙夷道，“其實那犢子就特麼死駱駝一個，架子大！你剛說的那些，其實好多都特麼掛在人家興哥兒的名下！高德海根本就是興哥兒身邊的一個打工仔！”
聽對方這麼一說，書記大人很是有點兒訝然！
“高德海這會兒的身家……估計也得過億了吧？他就甘心隨隨便便就把‘這……麼’一大筆的錢錢，送給別人？”
“那犢子到底身家多少，咱還真不清楚……”雷震子兄弟掩飾不住滿心的羨慕嫉妒恨，撇着嘴繼續道，“只不過吧，人家興哥兒當初也沒跟他談錢，可他死活就是要給！而且不要還不行，不要的話，他就打算一頭撞死在興哥兒家的大門口！整個一賤皮子！估計興哥兒挺擔心自家門口哪天突然掛着一條人形的風乾臘肉，所以最後只好勉爲其難的接受了……”
書記大人徹底斯巴達了！
驚愕之下，差點兒把菸頭囫圇塞進嘴裡去……
天下之大，居然還有這等奇聞？
當即便心生一股衝動，衝去找到高德海那土豪哥，緊緊抱住他的大粗腿，然後再哭天搶地着嚎上那麼一嗓子——
土豪哥，我特麼就連吊死鬼都不怕，你還是趕緊來我家門口吊着吧！
“……”
“照你這麼說……”剛纔驚愕之下，不慎把嘴裡的菸捲兒都掉落地上了，書記大人咬牙定住心神，重新給兄弟兩個再燃上一支菸，只是點菸的那隻手似乎仍是有點兒發抖，一邊繼續道，“其實是因爲，高德海祖上八輩子的貧農，一直在興哥兒兄弟那八輩兒地主的祖宗家裡，當牛做馬……所以呢，興哥兒兄弟也算是爲了酬謝人家祖宗八輩兒的辛苦，這纔不遺餘力地幫扶他……而那高德海呢，則是出於感恩，所以甘願將自己名下的產業，拱手讓出一大半，送與興哥兒？”
“差不多吧！”雷震子含糊着應了一句，卻是把目光盯在了對方手裡的那盒九五之尊上，嘴裡一邊酸溜溜道，“有個剛而有力的好爹，就是好哇……不像咱，別說是剛爹了，親爹早就沒了！”
“呵呵……”書記大人乾笑了兩句，並隨手將剩下的那半盒煙塞進了對方的手裡，一邊又許諾道，“喜歡抽的話，回頭兄弟再給你弄一條……家裡值錢的東西倒是不多，好在這些吃吃喝喝的倒是不缺……”
“不是兄弟好奇，只是剛纔經你這麼一說吧……”情誼送上後，藉着對方一臉欣喜的恰當，書記大人繼續隨口又問了一句，“我就想跟兄弟你問問……你看吧，令尊大人已經故去多年了，而且呢，德福跟德尚兄弟的父親，似乎也不在人世，還有興哥兒兄弟的父親……呵呵……也不怪兄弟我多嘴，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是短壽之人，也不會幾位前輩同時都沒了吧？呵呵……如果是我問了不該問的，兄弟你可莫怪啊……”
“這有啥怪不怪的！”雷震子不甚在意道，“這事兒莊裡族裡大夥兒都知道！早些年雨季發大水，莊裡的那水庫潰了堤，你剛說的那幾位老兄弟，就在抗洪的時候一塊兒都沒了！”
書記大人聞言又是一驚！
高家莊的這一段過往，之前自己當真沒聽說。
趕緊收起方纔那一臉的嬉笑，轉而正起神色來，歉然說道：“抱歉，兄弟……請節哀……”
“哈哈哈！”雷震子同志卻是沒心沒肺着大笑了起來，“這有啥可節哀的！這可是壯舉！”
隨後，雷震子炫耀一般，將這段往事給書記大人道了出來……
“……”
“那年雨季連着幾天大雨瓢潑，水庫裡的水位瞬間暴漲！”
“德海那犢子當時還小，冒着雨偷偷從家裡跑去水庫邊上摸魚。”
“結果水庫東北角那裡意外潰了堤！”
“德海那犢子當時早特麼被嚇懵了！”
“幸好高家老爺子……哦，就是興哥兒他爹，因爲擔心水庫出問題，所以也冒着大雨在堤壩上查看。”
“當時潰堤的瞬間，洪峰又急又猛！就跟山崩了似的！”
“高家老爺子扯着德海那犢子，一路狂奔！”
“可這人哪兒跑得過洪流啊！”
“未等他們兩個爬上堤岸，一個浪頭砸來，直接將那爺孫兩個掀上了天！”
“危急之中，高家老爺子頭拱在泥水裡，一手抱住一顆大石頭，另一隻手則拼死將德海高高托起，送去了頭頂的高處！”
“老祖宗就這樣沒了，德海卻是倖存了下來……”
“……”
書記大人眼角微微有點兒溼潤，指間的菸頭早已燃盡，卻是未能察覺到燙傷之痛……
高家老祖宗，壯哉！
只是不知道剩下那幾位前輩，又是如何沒了的……
“那……”稍一猶豫後，書記大人輕聲追問了一句，“令尊大人跟其他幾位前輩呢？”
“等到德海那犢子哭着跑回家來，把事情一說，這幾位老兄弟當即便紅了眼！”雷震子兄弟繼續炫耀着父輩的壯舉道，“嗷嚎一嗓子便衝去了堤壩上！”
“等到了潰堤處的時候，就見着滾滾泥湯裡，高家老爺子至死都緊抱着那顆大石頭！”
“忒孃的！老祖宗這是希望，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滾滾洪流啊！”
書記大人眼圈再一次泛紅……
“後來的三個老兄弟，當時便仰天嘶吼了一句——”說道此處，雷震子也赤紅着一雙眼，語氣甚爲激動道，“是個爺們兒的！是我高家子孫的！都忒孃的隨老爺子拿命去把這潰口堵上！”
“哈哈哈！就這樣，三條漢子，我爹，德尚他爹，還有德福的老爹，隨着高家老祖宗，一塊兒被洪水泥流，葬在了潰堤處！”
“……”
老高家的幾條硬漢，最終拿命把潰口堵上了……
書記大人的心口處，這會兒也堵得厲害……
甚至壓抑得自己呼吸困難……
“你說，他們是不是很傻？”話末，雷震子依舊紅着雙眼，定定地看向書記大人。
書記大人反覆深呼吸後，勉強按捺處內心的激盪澎湃，沉聲告訴他：“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他們都是傻的，傻傻地愛着自己的家園，傻傻地用生命守護着子子孫孫……”
“哈哈哈！”雖說雷震子同志讀書不多，不過還是聽出了對方內心的敬仰膜拜之意，當即便縱聲大笑道，“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德海那犢子的那條命，其實是人家興哥兒他爹，真真拿命換回來的！忒孃的讓他獻出自己大半家財來，難道還委屈了他不成？”
書記大人苦笑……
生命總歸是無價的啊……
就算那高德海拿出十億百億的家財來，估計人家興哥兒兄弟也不希望拿自家老爹的性命做交換吧？
人這一輩子吧，乾爹或許會有那麼幾個，可這生父卻只有那麼一個的啊……
你這要沒了親爹的話，這輩子可就再沒個喊‘爹’的機會了啊……
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書記大人突然覺得，相較而言，自己回到家裡還能有個喊爹的機會，實在是一種莫名而又無言的幸福……
當然，不僅僅是因爲自家老爹剛而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