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像潑,像倒。
平天一中高三十班的教室裡,張長弓獨自站在教室的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雨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操場上白茫茫的一片。
下午的時候明明還是晴天,可隨着一陣溼潤的風掠過,眼看着鉛灰色的雲層從東南方推過來,天空在幾分鐘之內黑了下去,而後一聲暴雷,千萬噸水向着大地墜落,像是天空中的水庫開了閘門。
環繞着校園的濯纓河,水位暴漲,泛着滾滾濁流。荔枝林在暴風中狂舞。校門口,絲帶圍成人形的雕塑旁,五顏六色的,是傘的海洋。半個小時前,這裡熱鬧得像是趕集,騎車和步行的學生都舉着傘,從大開的鐵柵欄門裡一窩蜂地擁出。門外,無數前來接待的私家車停得橫七豎八,應急燈的黃光繚亂地閃耀。
現在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教學樓和操場上都變得空空蕩蕩的,平天一中明黃色的校旗在狂風中急顫,旗上的絲帶小人雙手高舉着。
像是曲終人散…
教室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燈光慘白,而外面黑得像深夜,這種天氣就應該早一點回家。
他將手中的拖把靠在桌邊,拿出手機,撥通號碼,打開免提鍵,把手機放在了桌子上。
“喂!死仔(平天城裡常用來罵小孩的方言),是你?都什麼時候了也不知道回來,外面這麼大的雨,要來臺風了你知道不?想讓我來接你啊?你幾歲了?趕緊給我死回來,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別找你爹媽哭訴,我可管不着!”
張長弓無奈地笑了笑,直到電話掛斷,他依然沒有說一句話,他原本只是想打電話給伯母,告訴她自己一切平安,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又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嘆氣,將拖把放回教室的角落,鎖上了門。
他走下六樓,來到了教學樓的底層。這裡依然一片寂靜。大多的教室都已經關了門,只有高一三班的教室裡還亮着燈。慘白的燈光下,一個壯漢正拿着拖把,鬼畫符一樣在教室的地板上舞動。張長弓走過去,衝着他大喊:“喂,常建,還沒好嘛,你也太慢了!”
“好了,馬上!哥,你再等我一下!”張常建一邊大喊,一邊用繼續用拖把狂舞。而後擡手一掄。拖把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撞在了角落裡的鐵皮垃圾桶上,發出一聲巨響。常建拍拍手,走出去:“好了,我們走吧!”
“哼,你又這樣子,幹什麼都不認真!算了,快走吧,要來臺風了你知道不?”
張長弓說着,幫着弟弟關上教室的燈。燈光熄滅的瞬間,電光一閃,照得教學樓一片雪亮。跟着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暴雷,嚇得常建一陣哆嗦:“我去,真的是颱風啊,趕緊回去!”
兩人一起鎖上了教室的們,來到了教學樓的大門口。雨越下越大了,彷彿是融化了的整個天空的烏雲,而狂風更是在樓房間呼嘯,和着落雨聲和不時響起了雷聲,即使是在炎炎夏日裡,也依然讓人打了個哆嗦。
“我去,這麼大的雨!”常建望着白茫茫的雨幕,嘆了口氣。他彎下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兩個購物袋,將其中一個套在了頭上:“沒帶傘,只好這樣了,哥,你要嗎?”
張長弓擺了擺手:“算了,反正也沒多遠,走吧。”
“那好!以購!”常建像他往常一樣,喊了句不標準的日語,又如同一個聽到發令槍的短跑運動員,衝進了雨裡。
張長弓也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後,兄弟倆很快消失在了煙雨之中。
雨越下越大了,而天色漸沉,路燈也終於亮了起來,昏黃的光芒下,雨絲放射着千萬的線條。狂風暴雨裡,兄弟倆冒着雨,朝着那個熟悉的破舊的小區飛奔。
道路上已經積了一攤攤水,兩人的鞋襪都已經粘了水,溼漉漉地貼在腳上,每走一步都覺得格外的沉重和難受。
“他奶奶的!”常建大罵着,扯下了頭上的塑料袋,露出了一頭溼漉漉的頭髮。那個白色塑料袋很快就像浪尖上的白沫一樣,被風吹到了很遠的地方。“呸,卵用沒有,算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張長弓點了點頭,兩人繼續飛跑,很快地拐到了一條小巷子裡。
天徹底黑了下來,小巷子裡也越發的漆黑,兩人憑着不時閃過的電光趕路。雨勢更甚,白茫茫的雨霧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越來越濃厚了。當常建拐過一個彎,來到另一條小巷子裡的時候,他突然愣住了。
“我了個去,這是怎麼回事啊?”
張長弓隨後跑了過去,只見眼前小巷子裡,離他們不足五米遠的地方,是一大團白色的霧氣,濃厚的如同牛奶一樣,又想是一道白色的牆,將小巷子的前方完全地擋住了。
張長弓下意識地走過去,霧氣並不隨着他的靠近而變得稀薄。他有些驚訝,不知怎麼的,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地從他的心裡涌起,他退後了幾步。
一陣耀眼的電光閃過,白霧變成了亮藍色,而後,是一陣從未有過的巨大的雷聲,聲音在小巷子裡迴盪,大得彷彿是在他耳邊炸響一樣。
張長弓不禁一個哆嗦。
“納尼?什麼情況啊,這是!”身後的常建發出了一陣驚叫。張長弓回過頭,只見他們方纔趕來的那條小巷裡,同樣被濃厚的白霧籠罩了。四道牆將他們包圍住,兩側是灰白的,前後是慘白的,就像是…
無路可逃!
“小心!”
不知怎麼的,彷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但在那剎那間,他像是憑着本能,用力地朝前一撲,將還在那裡發着愣的弟弟撲到了一旁。一道閃電隨後落下,在常建方纔站立着的地方,劇烈地炸響。巨大的爆炸聲,在兩人的鼓膜上震出了絲絲的鮮血,水泥路面被炸裂,碎塊四濺,張長弓只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一塊碎塊從他的小腿邊掠過,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瓢潑大雨裡,兄弟倆驚魂未定地喘着氣,血水混着雨水落下,流進了小巷的下水道。常建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站了起來:“哥,怎麼樣,你沒事吧,可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沒事!”張長弓捂着腿,艱難地站了起來。那種不詳的預感,越發的強烈了:“常建,我們快走,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常建點頭,扶着哥哥正要走。突然間,像是一陣沉悶的雷鳴,獰笑聲從天空中傳來,呼嘯的風聲裡,獰笑聲聽起來格外的可怖。
“呵呵,沒想到,你反應還挺快的嘛,弓神!可惜,沒用的,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兄弟倆都嚇了一跳,擡頭望去。與地上白色的霧氣不同,天上是如墨般的漆黑。墨色的雲層旋轉着,像的深海之中的漩渦,詭異的黑色的閃電,如同一條條毒蛇一樣在漩渦中游動…常建不由得愣住了。
“這是,什麼…”
“跑!常建,快跑!”
張長弓拼命地轉過身,瘸着左腳,拉着常建,幾步跑到了那道白牆的邊緣處。他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想要推開白色的霧氣。然而,白霧彷彿真的就像一堵牆一樣,將他擋住。他摸到了一個光滑的東西,想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屏障外,白霧依然在流動,暴雨不斷地從空中落下。
然而,他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了。
“可惡!”常建惡狠狠地一腳踢過去,無形的屏障卻依然紋絲不動:“爲什麼啊!”
又一陣獰笑聲又從天上傳來:“哼,不要白費力氣了,你們是沒法逃出極暗結界的!”
兩人轉過頭,只見又一道黑色的閃電從空中落下,電光閃過,昏黃的路燈下,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了閃電落下的位置。狂風暴雨裡,身影看起來有一些朦朧,然而又是一道耀眼的電光閃過,兄弟倆終於看清楚了。
那個人影有兩米多高,身上披着一件黃色的長袍,手上舉着一把黑色的法杖,皮膚是想被火燒過一樣的焦黑。他的臉上密佈着幾倒傷疤,看起來無比的猙獰,兩個惡鬼般的長角更是從他的額頭上冒出。儘管他是從天而降,然而,藍色的電光下,他看起來卻更像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
“喂!什麼人!少裝神弄鬼了!”常建大喊着,走過去。
“等一下!”張長弓拉住常建,忍着心中強烈的不安感,冷冷地看着那個人影:“你到底是什麼人!”
惡魔冷笑着,也瞪着張長弓:“哦,弓神,真是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
張長弓搖頭:“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
“哦,怎麼,你已經忘了嗎?也難怪,一萬年過去了啊,你又怎麼會記得…”惡魔突然咬牙切齒地說道:“可是,我不會忘記,永遠也不會忘記你所做過的一切,可恨的弓神啊!”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擡起手,黑色的電流在法杖上流動。常建咬着牙,正要衝過去,張長弓把他擋在身後,瞪着惡魔:“我還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聽起來好像只跟我有關,無論怎麼樣,希望你放了他…”
“哥,你別…”
惡魔獰笑:“哼,你休想,你們這些守護者,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的!哦,怎麼,這輩子你們還成兄弟了?”
張長弓還想說些什麼,常建突然繞過他的身後,朝着惡魔衝過去:“哥,不要再說了,這傢伙分明就是要和我們過不去,可惡,我跟你拼了!”
常建踏過路上的水坑,雙手握拳打過去,惡魔突然擡起了法杖,在常建離他還有三四米遠的時候,閃電從法杖上發出,瞬間擊穿了常建的身體。一個血淋淋的破洞出現在了常建的肚子上,他痛苦地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半條的小巷。
“不!不!常建,不要啊!”
張長弓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喊。
惡魔獰笑着,由舉起法杖對準了他:“怎麼樣啊,弓神,這種滋味是不是痛不欲生啊?呵呵,不用擔心,很快,就輪到你了!”
他舉起法杖一指,張長弓愣了一下,頓時,他只覺得身體變輕,不由自主地朝着天上飛去。在不斷砸落的暴雨之中,他的身體慢慢地向着雨落下的方向飄過去。他不斷地掙扎着,然而,重力彷彿消失了一樣,不,更準確的說,是有一股強勁的力量,帶着他,慢慢地飛向天空中的那個,黑暗的深淵。
“什麼!”
張長弓發出了驚叫,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向着天上的地獄飛去,地上的一起都離他越來越遠了。一片風雨的喧囂聲裡,他聽見了最後一聲從地上傳來的話語。
那是惡魔的獰笑。
“哈哈!弓神,我一定會讓你,碎屍萬段!”
而後,黑色的漩渦將他捲入,毒蛇般的電流,朝着他撲來,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來。
“啊——”
張長弓發出一聲慘叫,驚醒了過來。
外面,天色已經要破曉。平天一中310宿舍裡,一片昏暗,舍友們發出了一陣陣勻稱的呼吸。雨聲從窗外傳來,外面的雨還在下着。
他坐起來,擦了擦遍佈了額頭的冷汗。剛纔的一起,如此的真實,左腿上甚至真的傳來了火辣辣的疼痛。儘管噩夢已經結束,那種不祥預感,卻依然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他在枕頭底翻找了一會兒,找出了一支黑色水筆和一本封面寫着《夢記本》的本子,翻到了一頁空白。
“5月15日 夢…”
他藉着微弱的晨光,在本子上奮筆疾書,很快將夢境裡的情景記錄下來了。他一向習慣寫完正文之後再寫標題。
寫完後,他望着本子上本來應該寫着標題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
而後,他提起筆,寫了起來。
狂風亂流之夜。
他寫完,又看了一遍,合上本子,依然放在枕頭下面,再次地睡着了…